作为媒婆,米氏忙前忙后,算得上是周沈两家的大功臣,可惜两家手头吝啬,都没舍得大办,喜宴上好菜了了,结束后,米氏竟没抢到多少肉菜。
米氏不由得嘟囔了几句,还好有一笔数目不小的谢媒礼。
苏母早就恨她在背后败坏自己女儿名声,因顾及着壮壮姨妈出阁需要媒婆打点,伤了她的脸面不好看,她才忍住心中一团火。如今事情忙完,她再也忍受不住了,看着她捧菜归家,立刻带着儿媳苏大嫂和侄媳苏葵妻打上了门,李氏也挽着衣袖上前帮忙。
米氏公婆病逝,独生子年纪尚小,丈夫又不在家,如何敌得过四个粗壮女子?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苏母揪住了头发。
痛得米氏意欲闪躲,苏大嫂和苏葵妻牢牢抓住了她的胳膊,反扣在背后,摁在地上。
“米小兰你个孬种,俺家秀姑安安分分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到底是哪里得罪你了,她跟阿硕在城里给俺家买中秋节礼,偶遇周惠和他娘,你居然就在背后乱嚼舌根?啊?啊?你说啊!你说啊!你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俺这就扇烂你这张臭嘴!”为母则强,对自己的儿女苏母个个当作眼中珠掌中宝,不等米氏开口,弯下腰,照脸给她两巴掌,目光凶狠,“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俺不跟你计较,这事儿俺跟你没完!”
苏母干惯了庄稼活,力气本就不小,这用力的两巴掌,扇得米氏白嫩的两腮顿时肿了老高,嘴角破了一块,血丝明显。
“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啊,我什么都没说!”米氏吓坏了,从来没见过苏母发怒。
因周沈两家办喜事,赴宴的人都没散,闻声相继而来,“这是怎么回事?”
苏母拽着米氏的头发,用力之下,米氏不由自主地脑袋向后倾,下巴往上扬起,两行泪珠滚滚而下,叫道:“救命呀,救命呀,她们要打死我呀!快来人呀,救命呀,救命呀!”她叫声凄凉,叫人闻声怜惜,只是两腮紫涨,看起来不如平时那般楚楚可怜。
虎子站在一旁手里攥着喜宴上的鸡蛋,早已吓得哇哇大哭。
苏母等并未欺负一个孩子,谁都没对他出手,只死死地盯着米氏,苏母拍拍她的脸,厉声道:“米小兰,当着大伙儿的面,你给俺说清楚,俺家秀姑和她女婿给俺买节礼,怎么就成了周惠给秀姑买东西?俺家秀姑老老实实,到你嘴里咋就是另外一个人了?你当俺女婿的杀猪刀是摆设?俺家秀姑早就和周家恩断义绝了,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你一个当嫂子的不说怜悯姑子,却到处败坏俺家秀姑的名声,也不怕嘴里长个疔,喉咙眼里烂出酱!”
众人听到此处方知苏母动手缘由,看着米氏凄惨的模样儿,心里多道活该,便是有心怜惜的汉子看到米氏肿胀的脸,也没了怜惜之心。
张老太义愤填膺地跳脚道:“就没见过嘴巴这么脏这么坏手脚又这么不干净的贼种,就该长疔,就该烂了喉咙,就该断了蹄子!上回偷了俺家的韭菜,拔了俺家的韭菜根儿,偷吃了不知道擦嘴,牙缝里都有韭菜叶儿,居然还不承认!”
对于张老太的态度,没人感到奇怪,当初为了韭菜和米氏大打出手,好多人劝架。
春雨娘自然十分支持自己婆婆,一同声讨米氏。
村里有被米氏偷过东西的,有被米氏败坏过名声的,无不效仿张老太的落井下石,纷纷开口,一时之间,米氏竟成了众矢之的。
苏大嫂冷笑接口:“米小兰,要说俺家秀姑得罪你,就那一回翠姑出嫁,秀姑没把鸡大腿给你家虎子,你就这么记恨上了?咱们村里都是厚道人,不管什么当时就了结,事后不提,俺事后对你没半分恨意,你来借啥俺都借给你了,你偷了俺家半卷绣线俺也没找你算账,你可倒好,作孽的反倒记恨无辜之人,老天咋就不降个雷下来,劈了你这个烂汉腚!”
“狠狠揍她一顿,她就说实话了!”秀姑不仅是侄女,还是外甥媳妇,李氏心里可真是当作亲女儿一样,好不容易和张硕过上好日子了,居然有人破坏,简直无法容忍!
见围观者众多,却没一个人上前拯救自己,面对四个不留情的悍妇,米氏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我说,我说,我那天就是看到张屠户和秀姑在杂货铺子里买了一车的东西,再想自己家连过年的月饼都买不起,我心里头嫉妒,正好碰见阿惠和他娘也从铺子里出来,就编了那篇谎话,我真的没想害人,我就是心里头不服气,凭啥她一个弃妇过得比我们好!”
村里嫉妒秀姑的人真不在少数,听了米氏的话,许多人深有同感,脸上不觉露出动容之色,他们没少推波助澜,不就是因为嫉妒秀姑日子过得好吗?虽说张家穷了,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房子地和粮食牲畜家禽都明摆着呢,日子过得差不了。
苏母啪啪又给了米氏两巴掌,怒极而笑,“这可真是个天大的笑话,嫉妒别人就能败坏别人的名声了?嫉妒别人就是害人的理由吗?难道因嫉妒而杀人就不算杀人了?别说俺亲家有点儿余粮又有杀猪的把式,就算俺亲家没钱,俺家秀姑也能把日子过好了!现在的好日子是她应得的!谁的好日子都不是大风刮来的!你们在东游西逛时,俺家秀姑在一针一线地做活计;你们在搬弄是非时,俺家秀姑在家里洗洗涮涮;你们在抢菜时,俺家秀姑在种菜。俺亲家疼她,俺女婿疼她,俺外孙子孝顺她,她凭啥不能过好日子?”
爷们平时不大在意村里的是非,老张因同几个老人在后面说话,来晚了几步,见到这种情状,听到这番话,却也猜出了几分,道:“没错,俺家阿硕和媳妇日子过得好咋就得罪你们了?俺老张家没偷没抢,家业全是一手一脚打拼出来的,咋就不能过得好了?你们日子过得红火时,俺老张几时眼红过你们?”
几个曾经和米氏有过相同心思,或者曾经对流言蜚语推波助澜的妇人不觉红了脸,悄悄后退,假装自己根本没有做过这些事。
唯独苏三婶躲在人群里见到大嫂发威,吓得打了个哆嗦,立刻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生怕自己成为下一个米氏。大嫂一向性如烈火,上了年纪有了孙子才平和些,她要是知道米氏说闲话时自己起哄,一定不会饶了自己。
还是先去翠姑那里躲一躲吧,苏三婶一边往家跑,一边想主意,果然还是翠姑家比较合适,回到家拎着包袱苏三婶就去了沙头村。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苏母一点都不在意苏三婶的举动,首先要解决的是米氏。
“米小兰,俺告诉你,今天是给你个教训,如果再叫俺听见你说俺家秀姑一句闲话,俺立刻割了你的舌头!这话你们都听着,俺教训得了罪魁祸首,也教训得了别人!”
苏母说话时松开手,推开米氏,脸庞目光面向众人,尤其是那几个曾经说秀姑不好的妇人,“要是俺家秀姑说了你们的坏话,你们反击,俺不怨你们,但是谁都知道俺家秀姑脸嫩性子软,从来不在别人背后搬弄是非,听说你们说闲话也都说谣言止于智者,你们吃了俺家和俺亲家的水,背地里却编谎话来作践俺家秀姑,亏不亏心?”
老张双眼圆睁,再看米氏时透着一股杀气。
这一会儿,足够他打听出事情的来龙去脉了,没想到儿子媳妇不在村子里的时候,居然有人传说媳妇和周惠藕断丝连,这可是要命的啊!
张硕晚上回来听说此事,立刻就要去找米氏算账,秀姑得知流言时并未同他提起。
“你去干什么?”秀姑一把拉住他,眸色微嗔,“几个娘儿们说闲话,我娘她们上门算账把米氏揍得再狠都没人说什么,是她活该,你一个爷们去就不对了。”娘和大嫂她们居然去揍米氏,秀姑又是感激又是惭愧。
感激的是母嫂倾心相护,惭愧的是自己身为主要受害人,却没有为自己出气。
她知道自己的性子,看似刚硬,实则只是拿得住主意,并不擅长与人吵嘴打架,许多时候无伤大雅,她便会选择息事宁人,却忘记了这不是自己前世的年代,在这里,乡下虽不在乎什么名声,可是名声也是顶顶重要。
张硕怒道:“这贼婆娘欺负我媳妇,怎么就不能找她算账了?”
“就是,就是,坏人欺负娘,爹去揍她!”壮壮在一旁挥舞着拳头助威,粉嫩的小脸满是兴奋的潮红,“虎子可坏了,跟周彬苏大伟一样坏!以前娘没做我娘时,虎子就抢过爹给我买的糖人儿,他娘在一旁笑着夸他做得好哩!”
秀姑摸着他的脑袋,“怎么没听你说过?”
“后来我认识满仓哥哥啦,满仓哥哥对我可好了,总会帮我打架,然后就很少有人再抢我的东西了。嗯,那次娘给的麻花不算,我们没打过苏大伟和周彬他们好几个人。”
老张和张硕脸色怒色更盛。
秀姑柔声道:“爹,硕哥,你们别气了,我娘不是替我出过气了吗?经过这件事,想来没人再说我什么了。咱们想算账,不急于一时,此时米氏出了事情,肯定有人说咱们咄咄逼人,白天教训过她一顿了,晚上又来一顿。这笔账不如先记着,过上十天半个月再对她出手,谁都想不到咱们头上来,毕竟米氏狗改不了吃、屎,肯定会继续得罪人。”
“阿硕,你媳妇说得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十天半个月咱们等得起。”
老张很赞同,有些事就得讲究个策略,他们家壮壮在读书,以后考科举,得注重名声,不然就没秀才愿意举荐了,没秀才举荐他就不能考科举。很多读书人都很爱惜自己,举荐学子参加考试,都会仔细打听学子的为人处世等,免得连累自己名声。
老张特别满意儿媳妇允许壮壮满仓将手里那册书籍借给学里先生抄录的事情,还让俩孩子对先生透露说家里有一整套有大儒注解的四书五经,其他书籍便没透露。即使如此,已经足以引得俩先生垂涎欲滴。那两位可是秀才先生,日后可能会考中举人,就算没考中举人,俩孩子参加考试,先生肯定愿意举荐他们。从壮壮上学开始,老张事事依从媳妇在生活上的讲究,就是在为日后打算,从来没指望过周秀才。
“那行,先记着。”张硕思索片刻,同意了媳妇的说法,“爹,我跟媳妇去岳父家走一趟,岳母和大舅嫂帮媳妇出气,我们该去谢一声。”
“应该的,把前儿你岳家回礼中的几斤糖带上。”
“我也去!”壮壮唯恐被父母留在家里,心急火燎地跑到门口,等他们都出来了,钻到父母中间,一手握着父亲的手,一手攥着母亲的手,东瞧瞧,西看看,满脸得意。
到了苏家,张硕郑重道谢。
“谢啥?东西拿回去,秀姑嫁出去了也是俺老苏家的闺女,可不能让别人欺负了!”老苏头敲了敲烟锅里的灰,张硕忙殷勤地给他塞烟丝点火,他吸了一口,“秀姑前几年受了不少委屈,现在俺只盼着你们两口子好好过日子,怎么着都不能叫人给破坏了。”
爷们说话时,苏大嫂悄悄拉走秀姑到自己房里。
“他姑,我听满仓说,壮壮说话时嘴里有一股香气,这是咋回事?”
“啊?”秀姑眼里闪过一丝迷惑,很快反应过来,“我想起来了,前儿在城里买了牙刷和牙粉,可能是壮壮用了牙粉的缘故。”牙刷牙粉价钱不低,他们家不难于此,娘家却未必舍得,她就没跟娘家提起,免得有炫耀之意。
苏大嫂细细问明,沉默片刻,回身拿了五百钱给她,道:“明儿你进城,回来给我捎三支牙刷和三盒牙粉回来。他姑,你有大见识,凡事比我和你大哥看得深远,你替壮壮打算得细致,我也得为满仓三兄弟打算,不偏不倚,一人一支牙刷,一盒牙粉。几百钱是贵了些,却是我的私房钱,以后多做些活计就得了,好在他免了半年束脩,晌午都在你们家吃饭,省下了好大一笔嚼用。感激的话我就不多说了,我们家欠你的不是一星半点,只盼着以后满仓出息了,叫他好好孝顺你这个姑妈。日后,在这上头,你多提点我一些才是。”
为母者,无不处处为儿子打算。
秀姑心中微叹,道:“嫂子,我记住了,你放心,钱我收下了,杂货铺子里若还有,牙刷牙粉明晚叫满仓带回来,若没有就托耿掌柜再进几支。牙粉贵了些,杂货铺子里不常有,青盐比之牙粉却便宜了许多,十文钱能买一斤,用青盐刷牙也使得。回头我跟爹娘说一声,咱们家都舍得让孩子读书了,这点小钱就别心疼了,此时细致,以后的好处大着呢!”
老苏头和苏父苏母仔细想了想,想到沈童生一口黄牙,确实不如周秀才一口白牙显得儒雅斯文,就同意了秀姑的打算。拿到牙刷牙粉后,一家人围观良久,特地嘱咐粮山和添福不要说出去。满仓跟壮壮学会刷牙,回来教导弟弟使用,并且教他们识字。
中秋前一日,秀姑和张硕在城里吃过午饭,壮壮和满仓学里的两位先生前来拜访。
两位先生一个姓齐,一个姓杜,都是本县的秀才,且考过了今年的岁试,齐先生四十岁有几,杜先生三十岁出头,衣着寒素,洗得发白,手脚粗大,皮肤黝黑,显然是干惯了农活,一点不像读书人,反倒像庄稼人,和周秀才迥然不同。
初见张硕和秀姑,两位先生狠狠吃了一惊,万万没想到写得一笔好书法的女子竟是一位打扮寻常的村妇,倒是甚为文雅清秀。
“巧妇伴拙夫!”齐先生和杜先生再看张硕时,都有这种感觉。
两位先生都没空着手,拎着鸡蛋、果子等,来意十分简单,就是想借书。
秀姑抄书时,一视同仁,启蒙书籍和启蒙后的四书五经各抄了两份,一份给壮壮,一份给了满仓,其他书籍暂时没有让二人看到。两位先生已抄了孩子手里四书中的一书,闻得壮壮透露后,便想来借余下的三书五经。
齐先生认真地道:“批注的大儒诸葛先生乃是江南名士,极富盛名,他老人家注解的书籍,民间便是抄录的一册也是千金难求。咱们有缘,得以一见,只求张娘子怜悯咱们寒门学子读书不易,将书册借与我二人抄录,抄完后,我二人必定原物奉还,不敢损毁丝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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