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时分,一个年轻渔夫摇着小渔船从一处汇入大湖的河口经过时,发现河滩上躺着一具“尸体”。
渔夫把船靠在浅谈上,趟着水走上河滩,伸手在尸体的鼻子下摸了摸。
还有呼吸,这人还没死,看衣着,应该是外来者。
渔夫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抱起那个人,沿着河滩向村子走去。
在这片大湖附近,外来者大都是坐在钢铁大鸟上飞来飞去,很少有落在地面上的,也很少单独出现在村落附近的。
渔夫知道,外来者身上都带着很值钱的稀罕物,但一个活着的外来者会更值钱。
他准备把这个外来者带到萨满那里看看,如果能治好他,自己就是整个大湖区唯一拥有外来者奴隶的人了。
这样,就算源族长家女儿,对自己也会高看一眼吧?
想到这里,渔夫的脚步愈发轻盈起来。
他抱着那人,来到萨满的小茅屋前。老萨满刚出门,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用沙哑的声音问道:“姜家阿大,你抱的是个啥?”
那个叫姜阿大渔夫把抱着的人平放在地上,咧嘴笑道:“老嬷嬷,看看这人还有得救不?”
老萨满背着手走到姜阿大面前,围着外来者看了一圈,皱着眉头问道:“阿大,你从哪里捡的这个人?”
渔夫说:“湖口的河滩上,这人还能救活吗?”
老萨满摇了摇头:“这个外来者,不祥,哪里捡的,送回哪里去!”
渔夫还有些不甘心:“那他身上的东西能不能留着?”
老萨满口中念念有词,半晌后才说道:“大凶之物!擅留会给你招来灭顶之灾!”
说完,她嫌弃地踢了踢外来者的腿:“赶紧搬走,不要把晦气留到我院子里!”
年轻渔夫暗道一声“倒霉”,像抗麻袋一样,扛起那个外来者,就向院外走去。
刚出栅栏门,他就看到一个扎了满头麻花小辫、腰间佩着短刀、光着小腿的赤足女孩向这边走来。
渔夫看到女孩直奔自己过来,下意识地低下头,准备从她身边溜过去,那女孩却叫住他:“姜阿大,一大早上鬼鬼祟祟地做什么呢?”
见糊弄不过去,姜阿大抬头苦笑道:“小族长,早上我在河滩上捡了个外来者,想带过来让老嬷嬷看看有没有得救,这不老嬷嬷说他不祥,让我把他扔回去。”
那个被叫小族长的女孩道:“你把他放下,我看看。”
姜阿大犹豫了一下,女孩按住腰间的小刀:“快点儿!”
渔夫只好把外来者放下,赤足女孩刚要凑近去看,那外来者突然睁开眼来。
渔夫姜阿大吓了一跳,女孩却瞪着眼睛跟他对视。
“这人还活着,”她对姜阿大说,“为什么要把他扔回去?”
姜阿大苦着脸道:“小族长,您知道,我就是有是个胆子也不敢杀生,是老嬷嬷说,他会给我招来杀身之祸,逼不得已,才这么做的。”
赤足女孩冷声道:“哪有什么不祥,你给我把他看好了,放你屋子里养好伤,过两天我再去看,如果他死了,我砍你一只手。”
说完,女孩转身离去,留下目瞪口呆的姜阿大和那个只会转眼珠的外来者。
“不祥啊!”老萨满的叹息声在院内响起。
那个外来者正是韩兼非。
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自从得到那枚叫做“冰铁”的戒指开始,韩兼非就知道,这个极有可能是前代文明遗物的东西,有着如今人类难以企及的神秘科技,比如在于奥兹战斗时用到的折叠空间,比如让血肉之躯进行折跃的神奇能力。
甚至就连可能是联盟唯一真正意义上的人工智能生命的Dobby,也是从冰铁中那个神奇的折叠空间中出来的。
虽然已经拥有这枚戒指多年,但他对它的理解,也只是九牛一毛而已。
但这并不妨碍在覆盖半径一公里的主炮临头时,他用那种让血肉之躯折跃的能力,在一瞬间逃离轰击点。
只是折跃到哪里,就不得而知了。
被心怀怨怼的年轻渔夫往肩上一扛,本就浑身是伤的韩兼非再次昏迷过去。
韩兼非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他稍稍试着挪动身体,却发现浑身的骨头像是寸寸断裂一般。
虽然从没以血肉之躯直接折跃过,但他清楚,这肯定是折跃带来的后遗症。
联盟星舰为了适应折跃中所带来的巨大应力,特别加固了整体结构和外层装甲,而韩兼非赤手空拳直接肉身折跃,不亚于直接滚雷场,没当场被撕成碎片,已经是格外幸运了。
他艰难地扭动脖子,以便看清自己所处的环境。
这是一个有着圆锥形拱顶的小屋,首先映入眼中的毡布编织的屋顶,以及屋顶下只有一张脏兮兮的面部门帘的小门。
他此刻正躺在一张垫了柔软干草的皮毯上,身上裹着厚厚的毛毯,浑身各处伤口上,涂着一层不知道什么东西混合而成的泥浆。
门帘被掀开了,一个声音从屋外传进来:“怎么可能,他已经开始转好了,虽然还没醒……咦?这不是醒了吗?”
韩兼非勉强抬起头,在门帘外刺眼的阳光中,看到那个救了自己的渔夫,还有那个之前与他对视过的女孩。
已经一整天了,姜阿大本以为小族长早就忘了外来者的事,可这位小姑奶奶刚看到他,第一句话就是“我让你救的外来者呢?”
他只好带小族长来看看那个占着他的窗睡了一整天的外来者奴隶,啊不,现在应该是祖宗,比祖宗还金贵。
赤足女孩皱了皱鼻子,走进屋内,大概是姜阿大独居的小鱼屋中,除了邋遢男人特有的馊臭味儿,就是一股常年化不开的鱼腥味。
韩兼非逆着光看过去,女孩在他面前变成一个剪影,但与昏迷前比起来,至少可以看清她的容貌了。
只是他们说的,似乎不是联盟通用语,更像带着某种方言旁支的语调,努力去分辨的时候,还是只能听懂一两个零星的词汇。
女孩走进屋子,来到他面前,喳喳喳地说了一通,她的声音很清脆,听起来像珍珠落在玉盘上一般——虽然一句都听不懂。
“你说……”韩兼非努力动了动嘴,却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那声音带着撕裂声带般的沙哑,听起来像是用不锈钢勺子刮玻璃一般难受,“……说什么?”
女孩愣了愣,似乎想起了什么,再次开口时,说的却是有些生硬的通用语。
“你,哪里,来的?”这次韩兼非总算听懂了。
“这是哪儿?”没有回答女孩的问题,韩兼非用沙哑的嗓音问道,“你们管这里叫什么?”
女孩想了一会儿,有些不确定地说:“海……山?你们的,语言,是这个意思。”
两人半猜半蒙地聊了半天,韩兼非才弄明白,这里被本地人叫做海山,但他们也不知道联盟官方管这里叫什么,所以也就没法确定自己究竟在什么位置。
从女孩那里,韩兼非还了解到,她叫源智子,是这个村子族长的女儿,也是族长的唯一继承人。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源智子实在受不了姜阿大屋子里的臭味,便让他从隔壁借了一把木躺椅来,把无法动弹的韩兼非搬出屋子,在阳光下接着聊。
韩兼非自己倒无所谓,年轻时比这恶劣得多的环境也经历过。
源智子的联盟通用语虽然说得不怎么好,听起来却没什么障碍,韩兼非半听半猜,大体上也能听懂海山当地方言,两人越聊越顺畅,到日头西垂的时候,两人几乎可以无障碍地沟通了。
那个叫源智子的女孩,似乎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兴趣,问了韩兼非很多东西,韩兼非也从她这里了解了不少关于海山的东西。
从天空那颗巨大的气体星球和这颗星球漫长的白昼来看,这里应该是一颗被潮汐锁定的宜居卫星,从居民的生活习性和语言发展来看,这里应该还是一片文明独立发展保护区。
大移民时代以来,无数移民者的群落遍布于整个绿洲星区的各种宜居星球,有些文明在定居后渐渐发展成超级文明,比如韩兼非所在的联盟和它在绿洲星区最大的对手Σ教团;还有一些移民,在定居后逐渐丢失了原有的科技,甚至回归原始蒙昧的状态。
这些文明,被称作“断代文明”。
为了保持文明发展的多样性,联盟对很多断代文明采取“不接触、不干预、不拒绝”的态度,但联盟又不得不开发断代文明所在的宜居星球,于是,“文明独立发展保护区”的概念就诞生了。
这颗被当地人称作“海山”的卫星,应该就是联盟境内的一处文明独立发展保护区。
想到这里,韩兼非抬起头,看着天空中随着夜色将至而愈发清晰的巨大气体行星叹了口气:“真特么远啊!”
一艘肉眼依稀可见的矿船,从暗色的天空中划过,穿过如同瞳孔一般,占据整个天空很大视野的巨行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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