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头之子
姑苏城外的芳汀洲上,有一山庄,名为栖鹤。
这栖鹤山庄乃是洛小家主洛怀笙在姑苏的私邸,只有鲜少几个人知道。
从昨日起,整座山庄就陷入一种低迷的氛围,人人皆战战兢兢,唯恐行差踏错,惹得主人不快。
这一切都是因昨日之事而起。
昨日洛小家主从山庄外归来,不知为何忽然雷霆震怒,紧接着就命人将一向最受他宠爱的幼弟洛子桑拖下去,打入地牢。
据看守地牢的弟子透露,那夜地牢中问心琴的琴声就没歇过,洛子桑的惨叫声在空旷的地牢内彻夜回响,愈发显得凄惨吓人,到最后,琴声袅袅而终,洛子桑也几乎只剩下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洛小家主下令把洛子桑关在地牢最深处,出了山庄,打马直奔姑苏城内。
栖鹤山庄的地牢最深处,是一间水牢。
此刻洛子桑躺在冰冷的的青石地面上,脏污的水漫过他的身体。
他的头里好像有千万根针在扎,疼得他几乎无法思考。
只有一个声音不断地在他颅内回响:今日之事,如有泄露,尔等立刻挥剑自刎。
他抱着头,蜷起身体。
啊,太痛苦了。
有没有人?
快来杀了我吧。
洛子桑是上一任家主的幼子,生母不过是洛家一个身份卑微的婢女。
他虽出生在锦绣繁华的富贵之家,却从来都不曾感受到多少身为人上人的尊贵。
因为在洛家,他的身份地位,他的修炼天赋,都不过是最平庸的那一等。
为了过得更好,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学会趋炎附势。
所以他是洛小家主手底下最忠实的走狗之一。
他虽然没有多少才干,但胜在忠心。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洛小家主说翻脸,转身就能对他痛下杀手。
呵,虽然现在他还苟延残喘,但他知道,自己这条命,洛怀笙是不会再留下去了。
之所以容他活到现在,不过是因为他还有别的用处罢了。
地牢外传来洛家弟子的窃窃私语。
“怎么样,时辰到了吗?”
“家主走之前吩咐过,等辰时的更漏漏到一半,再了结了他。”
……
“辰时到了!”
一柄寒光凛凛的宝剑从牢房栅栏的间隙中丢进来,咚地一声落进水里。
他像回光返照一样爬起身,膝行过去,从水中捞出那柄剑,缓缓架上脖颈。
他的双手不可自控地颤抖起来,刀锋切开皮肉,割断血管,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整片水牢里的水。
百里之外,姑苏城中,乌衣巷王家。
今日谢家召开宗族大会,王牧之与谢家少主谢荀一向交好,三日前便收到谢家送来的请柬,邀他在宗族大会那日前去观礼。
然而此刻本来早就应该前往谢家的王牧之却被王家家主锁在屋中,不得脱身。
王牧之虽然不清楚父亲为什么要把他锁起来,但心中惴惴不安,隐约有种预感——今日恐怕有大事发生了,这大事,多半和谢荀脱不了干系。
王牧之想到这里更是心烦意乱,不由在房中来回踱起步来。
“算了,哪怕父亲大怒,我也要破了这个阵。”
思量已定,王牧之返身走到一架多宝阁前,从多宝阁上抽出太极诛魔剑,提着那剑走到门边,挥剑斩了上去。
剑刃落到槅扇上,砰地与一层无形的屏障撞了一下,霎时间火花四溅。
王牧之手下不停,运起剑气,一连砍了七八剑,那层结界依然纹丝不动,分毫无损。
他不由垂下手去,苦笑了一下:爹爹果然宝刀未老。
王家家主亲自设下的这道结界,宛如铜墙铁壁,根本不是他这等修为能够破得了的。
王牧之突然有些后悔平日一心扑在道观经营上,而疏忽了修炼。
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娇俏的声音,王雁回隔着门劝说王牧之:“六哥哥,你就不要白费功夫了。
爹爹今日是决计不会让你踏出王家一步的。”
王牧之苦笑道:“八妹妹,往日里你最受爹爹宠爱,你能不能告诉我,我最近到底犯了什么事,竟惹得爹爹大发雷霆,连谢家的宗族大会也不让我出席了?”
王雁回四下看了看,见看守的弟子都离得比较远,应该听不到自己说话,这才小声说道:“今日一早,爹爹和洛小家主带人一起去了临安,好像是要捉拿什么人。”
“我也是听爹爹身旁的亲传弟子说的,说那人现下就住在你手底下的私宅中,爹爹疑心你和隔壁家的谢琢玉有意庇护此人,这才下令把你关起来。”
王牧之脸色发白,急问道:“爹爹可有说他为何要捉拿那人?”
王雁回撇了撇嘴,小声道:“听说那人是萧氏余党。”
萧氏余党……
王牧之倒退一步,手里的太极诛魔剑当啷一声落到地上。
王雁回听到声响,心惊道:“不会吧……六哥,你们当真庇护了一个萧氏余党?”
王牧之扑到门边,不顾结界上传来的灼人热度,飞快说道:“八妹妹,六哥求你帮一个忙。
你现在就去谢家,找到琢玉,和他说,浒墅关有难,请他速去营救!”
王雁回连连摇头:“不,八哥,这个忙我不能帮你。
那人是萧氏余党啊,是萧魔头的手下。
他们当年残杀了我们王家多少人?
爹爹本来就是因为疑心你包庇萧氏余党,才囚你在此。
我若帮了你这个忙,爹爹回来后势必要连我一起罚。”
王牧之见说不动王雁回,气得往门上大力踹了一脚,有些绝望地蹲下身去。
锦衣巷,谢家祠堂。
就在谢荀跨过祠堂的门槛时,他忽然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悸。
洛子桑……死了?
——因为违反主仆之契,死了。
自从半个月前,他用问心琴审问过天狐萧随之后,便猜到即便有主仆之契约束,也不一定能够令结契人完全守口如瓶。
如果有人吊着结契人的命,强行用问心咒审问,还是能审出一些东西来。
为免在离开谢家之前出现什么令他措手不及的意外,他曾经有动过将洛子桑和殷无晦二人暂时控制在手中一段时间的念头。
可惜皇觉寺事件后,殷无晦就回到金陵皇宫。
金陵皇宫守卫森严,而谢荀一心想在最后这段时日里陪妙芜成长为合格的谢家少主,故此便分身乏术,根本不可能亲身前往金陵。
而洛子桑自皇觉寺一别后,便离开谢氏家塾,隐匿踪迹,谢荀暗中搜寻,始终没有找到他。
妙芜跟在他身旁,观察到他眉宇间隐约闪过一丝忧色,不由小声问道:“小堂兄,怎么了?”
谢荀抬头望去,看到祠堂内坐满了各族长老,家主谢涟高坐于上首,神色威严,遥遥朝他望了过来。
父子二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相遇,他隐约从谢涟眼中看出一点笑意。
洛泫回头对二人道:“别担心,进来吧。”
谢荀和妙芜便跟在谢泫身后进了祠堂,依次在家主谢涟右手边的三个空位上坐下。
妙芜落座后,就不露痕迹地四下环顾了一圈,看到谢谨背着他那把玄铁重剑,带领一群谢家精锐弟子守卫在廊庑下。
像是感受到妹妹的目光,谢谨回过头,朝妙芜微微颔首。
虽然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但眼中却满含笑意。
妙芜收回目光,又仔细观察了一圈在座的诸位长老。
谢家脉系庞大,分支众多,忽然涌出这么多叔伯爷爷辈的人物,妙芜一时间看得有些头昏眼花,生生连脸盲症都快看出来了。
谢荀传音给她,一个一个为她介绍。
“左下首第一位,是旁支的太叔公谢皖,旁支一族里辈分最高的一位。
这位太叔公并不住在锦衣巷本家,十五年前就搬到姑苏城外的芳汀洲上,所以你不认得。”
……
“左下首第十位,是三堂姐谢妙音的祖母,你应该记得。”
谢荀越是传音,心中便越觉不安。
姑苏附近各大仙门世家虽也有派人前来观礼,隔壁的王家也有德高望重的长辈过来,可唯独不见了王牧之。
妙芜做不到一心二用,如果要留神听谢荀的介绍,就分不出心神来听谢涟说话,直到谢涟叫到她的名字,她才一下回过神来。
“阿芜,你过来,让诸位长辈都认认你。”
妙芜忽然间被点到名,下意识地转头看了谢荀一眼,看到谢荀的修长的手指在靠椅的扶手上轻轻点了一下,才重整心绪,装出从容的模样走到谢涟身旁,执起晚辈礼,同诸位长老见礼道:“晚辈谢妙芜,见过诸位太叔伯,叔伯,还有各位婶娘,姑姑。”
太叔公谢皖双手挎在扶手上,半垂着眼,老态龙钟道:“着实是个精神的孩子。
可咱们谢家,自来鲜有女子当家,意欢你怎会忽然下定决心要更换少主?”
“我瞧琢玉这孩子是个好的,虽不能继承谢家的本命符,可他剑术卓绝,来日成就只怕不会在你之下。”
谢妙音的祖母出尘道人盯着妙芜,冷笑道:“这事实在荒唐,我头一个不同意。”
邻座的各位长老开始交头接耳,互相交换起意见来。
支持者有之,反对者有之,中立者亦有之。
谢涟也不多作辩解,只命人捧上来一盆枯萎的花,叫妙芜随手撑开一个结界罩在花盆上头。
结界撑开的一刹那,那盆枯萎的植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绿意,枝叶伸展,不过瞬息,枝头便结出花苞,开出洁白馥郁的花来。
谢家本命符第一重结界,道一,主御守。
谢家本命符第二重结界,玉清,主宁神。
谢家本命符第三重结界,春归,主复生。
那一霎,祠堂内寂然无声,落针可闻。
人人皆看着那盆死而复生的花,接着,无数道惊诧的目光移到妙芜身上。
还不到十六岁,就已经掌握了谢家本命符第三重结界。
此等资质,说是天资纵横也不为过了。
正在众人寂然无语间,一直跟随在太叔公谢皖旁边的另外一个长老忽然开口,阴阳怪气地说道:“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
为何这个小女娃娃能修出本命符,而琢玉却修不出来?
为何琢玉身为家主之子,却无谢家傀儡血脉?”
他说着站起来,环顾四周,收获到不少同样疑惑和赞同的目光,便定下心神,接着说道:“我更疑惑的是,琢玉你为何没有谢家傀儡血脉,却有萧氏的天狐血脉?
!”
谢涟猛然站起,一掌拍碎身下座椅,怒斥:“谢髯客,你胡说什么?
!”
妙芜睁大眼睛,猛地转头望向说话之人。
不可能的,他怎么可能知道谢荀的身世?
谢荀坐在原位不动,双手倏然握紧扶手,抬眸望向那位长老,勾唇微笑,语声极凉:“这位叔公莫不是来参加宗族大会前吃醉了酒?”
谢妙音的祖母出尘道人终于再也按捺不住,猛地从座位上立身而起,拂尘直指谢荀,厉声道:“你这魔头之子,莫要再装了!我们早就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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