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雨天灰暗阴冷。
冷甜刚出法院大门,便被记者团团围住,无数摄像机争先恐后地跟着她:
“冷甜小姐,请问你父亲自杀前有征兆吗?”
“冷氏集团破产后你打算何去何从?”
冷甜面色苍白,全身都在颤抖发冷,她用一只手遮住头顶勉强挡雨,试图拨开人群向前走。
一周前,H省价值几十亿的冷氏集团在老对手赵博洲联合他人的夹击下破产,董事长冷擎宇自杀,留下十八岁的千金冷甜。从小活在蜜罐里骄纵任性的小公主一夜间长大,被迫独自处理完集团后续事物。
冷甜感到记者们拼命想在她脸上找出怯懦和恐惧,她心跳加速,拼命向前奔跑。
但记者们如同嗅着血腥味的鬣狗紧追不放:“冷小姐,据说冷氏已经将房子全部抵押出去,你将无处可居……”
冷甜跑到法院后门,后退直到背低到墙根。看到闪光灯肆意照在她脸上,她无助地咬唇,指尖发颤,却死死攥拳,不让自己掉下一滴眼泪。面对无数记者,她的心一下一下快要跳出嗓子眼儿,只感觉呼吸急促、头晕目眩……
正在这时,前方有人喊:
“所有记者立刻离开!”
几列队伍规整的保镖不知何时出现在前方,驱散着团团围住的记者们。冷甜勉强抬头,只见保镖们训练有素,片刻后就将记者们拦截在一条路外。
人群中间,有一辆奥迪A6L。
奥迪车停靠在那里极为显眼,是低调奢华又不可忽视的类型,车牌号上的几个零,更是明显地昭示着对方的身份。冷甜轻吸口气,这是……
几个保镖来到她身旁:“冷小姐,请跟我们来。”
冷甜抬头。
犹豫着跟了过去。
奥迪的前后窗都分别放了下来。后座坐着一个男人,他的头发已见银白,手戴一百零八颗菩提子的佛珠,眼角皱纹彰显出岁月的痕迹,但整个人依然温和儒雅、风度翩翩。
男人的脸上带有一种非常平静和蔼的笑容,但瞳孔深不见底,镜片也泛着些冷意,让人难以看清他的全部心思。银边眼镜为他添加了些许书卷气,有一种让人仰望的优雅。
“我是傅斯良。”
他的声音偏沙哑低沉,让人闻而不忘。
冷甜心里一跳,果然是他。
H省无人不知的弘毅集团总裁。
“你父亲生前把你托付给了我,你可以跟我上车。”
冷甜愕然抬头。但傅斯良似知道她内心所想,继续道:“我的手机上有一周前和你父亲的通话记录,如果你不相信,可以查看。”
冷甜睁大眼睛。
她只穿了条薄薄的裙子,由于骤然遇到冷空气,双唇冻得发白,全身也都湿透了,却依然没有动作。
傅斯良抿了抿唇:“外面在下雨,你上来避避吧。”
冷甜犹豫:“可是……”
雨下得很大,雨点滴滴答答落进车里,已经溅湿了傅斯良肩膀的衣料和车里的真皮座椅。
“要上快上,不要耽误先生时间。”
前座的年轻男人说了话,他容貌英俊,剑眉星目,皱眉打量着她,语气略显强硬。
冷甜一怔,随即有些气愤地瞪了他一眼。
不过,被这么一激,她反倒什么都不怕了。反正她无家可归,再惨也不可能比现在惨,干脆拉开门上了车。
“江澜。”
傅斯良略微警责地说了年轻男人一句,后者按上车窗,不再反驳。
冷甜坐进车里,打了个冷颤,傅斯良顿了顿,拿了条毯子递给她。
冷甜一怔:“谢谢。”
“没事。”他声音平静温和,却又带有一种深不可测的意味。
他吩咐司机:“回家。”
***
车子安静地驶入傅氏庄园。
傅斯良的家位于H省郊外,整个城市最奢华宁静的地方。
庄园一望无际,有一栋足足七百平米的三层大洋房。它总体成浅灰色调,汉白玉的阳台走廊花瓶柱,后面还附带一个大花园。花园里放满了翠绿的盆景,每株盆景都精心修剪过,取了优雅的名字。
傅斯良是H省权贵家族傅氏的继承者,也是省里财力第一的集团“弘毅”的创始人,冷甜曾听闻,“弘毅”这个名字,取自“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傅斯良在从商之前曾是H大最著名年轻的历史系教授,因此,商人沉稳犀利的外表下,更带着文人的优雅和书卷气。
冷甜走进客厅,看到家具擦得锃亮反光,厅中布置得很典雅,高台上放着古典花瓶,墙上挂着镶金框的大油画,辉煌程度甚至较冷家有过之无不及。
“你刚刚淋了雨,先去洗个澡,不要感冒。”
傅斯良温和说。
冷甜迟疑片刻,抵不过全身湿透寒冷,点了点头。
她跟着佣人刘苏上楼,动作麻木地脱下衣物,走进卫生间,直到热水冲在身上,才感到缓过来。
洗完澡,门口适时响起敲门声,是佣人刘苏:“冷小姐,换洗的衣物我已经放到床边了,这是先生吩咐准备的。”
“谢谢。”
冷甜换上衣物走出浴室,似又想到什么,悄悄走到房门边,将门打开一条缝,眼睛滴溜转着瞥了下门外,没看到傅斯良的身影。
她放心了些许。
冷甜来到一楼客厅。傅斯良正坐在沙发上看书,许江澜则站在一侧,不动声色打量着她。
冷甜不太愿理这个刚才凶她的人,直接跟傅斯良说话:“傅先生,我想查看您和爸爸的通话记录。”
傅斯良点了点头,将手机给她,冷甜翻到一星期前的通话记录,确实有父亲的号码。
手机上还有一小段录音,是令冷甜一听到就忍不住眼眶湿润的冷擎宇的声音:“傅先生……”、“……谢谢,冷甜就交给您了。”
中间有些断断续续不太清晰,不过时间是一周之前,冷擎宇自杀的前三天。
冷甜怔了怔,在原地缓了许久,把手机还给傅斯良,咬唇看他。
“相信了吗?”他问。
冷甜默然。
“你家里没有房子了,如果愿意,可以在这里住下。”傅斯良说。
“……谢谢您的收留。”
冷甜最终说。
傅斯良颔首,随后对许江澜说:
“你去替冷小姐跟学校请两周假,防止记者的后续追踪。”这时,他身上的温和感稍微减弱了些,带有一种高高在上、沉稳老练的味道。
许江澜点头,转身离去。
冷甜还有点没适应过来这里将会是她的新住所,她抬眼,犹豫地看着傅斯良。
傅斯良温和说:“没关系,以后慢慢习惯吧,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家?
冷甜点了点头,眼眸垂下,没有说话。
她已经没有家了。
***
晚上,家里的厨师备好了丰盛的晚餐,冷甜没什么胃口,但勉强逼自己吃了一些。
她的脸色还有些苍白,所吃的也仅限于自己身前那几道菜,哪怕她最喜欢的甜点聚在不远处,却也不敢伸手拿。
不过傅斯良身上有一种让人镇定的沉稳,他吃饭的样子也很好看,细嚼慢咽,一丝不苟。她看着她慢慢放松下来。
冷甜之前和傅斯良不熟。
不过同样身为权贵,他们之前还是见过两次。第一次是一场权贵间的商业聚会,冷甜当众表演了小提琴曲,他是观众之一。
第二次,是她跟父亲参加慈善晚宴,父亲跟她引见傅斯良,二人也不过就是打了个招呼而已。
……从没想过,如今会住在他的家。
冷甜用刀叉把食物挑起又放下。
傅斯良似知道她吃不下,他道:“吃不下就不要吃了,去睡觉缓一缓吧。”
冷甜恰巧想去睡觉。
她回到屋里,抱紧冷擎宇留给她的小熊玩偶,什么也没想,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
第二天,冷甜起床,感觉好多了。
她看着屋内优雅的陈设,恍然愣了一会儿,走下楼。
傅斯良正在客厅写书法,清晨的阳光照在他脸上,让他的五官看起来俊朗又深邃,神态淡定而从容。
不知道为什么,他身上那种平静稳定的力量感染了她,她的心放平了些许。
她看到大木桌上铺的毛笔字大气优雅——“无相无为,无缚无脱,无诸分别,远离颠倒”[1]。他手腕上的一百零八颗菩提子在清晨中泛着微微的光,温意中蕴含着冷冽。
“傅先生。”
她叫了一声。
见她下来,他转头,回应了一个温雅的笑。
冷甜问:
“我想去见我的朋友,可以吗?”
毕竟家里出了事,她很想快些见到她的闺蜜倪月和刘畅。
傅斯良:“当然,你在这里很自由,做事不用跟我报备。”
冷甜点了点头,跟倪月和刘畅发了消息,但不知为什么刘畅没有回复,倒是倪月约她明天下午见。
***
第二天下午,傅斯良因工作外出了。冷甜则在离别墅不远的甜品店门口见到了闺蜜倪月。
倪月一见到冷甜就说:“你知不知道,就傅斯良收留了你这件事,全省已经炸锅了。”
冷甜也略有耳闻,虽然她如今暂居庄园,两耳不闻窗外事,但自打那天,她手机里很快就充满了问候的消息,连远在法国的朋友邢瑞都得知了这事,给她打了个电话。
“不过,如果邢瑞哥在这里,你也不一定要住进傅先生家。”倪月说。
“那家伙已经去法国两年,指望不上了。”冷甜装作满不在乎地开玩笑。
倪月一叹:“不管怎么说,有去处就好。”
倪月拉着冷甜安慰了许久,又请她在饮品店吃了支冰激凌。
“对了,你有没有收到刘畅的消息?”
冷甜想起来刘畅没回过她微信,问倪月。
“没有,我还没找过她。”
冷甜也没在意,或许有什么事耽搁了。
她和倪月一直说话到下午才分别。
告别了闺蜜,冷甜走在通往庄园不远的巷子里,按照时间计算,她在傅斯良结束工作也就是六点之前能赶到家。
然而,刚走一会儿,微小却清晰的“咔嚓”声在背后响起。
冷甜全身一激灵,回过头去,一个记者正拿着照相机对着她拍。
她心里有些紧张,拔腿就向前跑去。
没想到刚到了前面的拐弯路口,好几个记者都从路口出现了,摄像机对着她,不断逼问:
“冷小姐,听说傅先生收留了你,你们是什么关系?”
“是什么原因让你同意和他居住?”
她踉踉跄跄向后退去,刹那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大雨的下午,无数的镜头似要把她全身都扒干净……
冷甜一句话也懒得回应,又有点害怕,她捂住耳朵,紧咬住唇,奋力想冲出记者们的围堵。
奈何记者们围得很紧,接二连三的闪光灯紧追着她,人群不断推搡。
这时一辆奥迪正巧开到路口。
冷甜在混乱中前后冲撞,周围人潮汹涌,她只觉得像浮萍一样漂泊不定。
但逐渐地,她似乎发现人群在慢慢地被拨开,有人似乎向她走来,冷甜被撞得一个趔趄,却猛然跌进一个人怀里,然后听到傅斯良熟悉平和的声音:
“别怕,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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