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红豆清早起来,做完了早膳,还和昨日那样,端个凳子,抱一壶茶,今儿还添了把扇子,优哉游哉地坐在傅慎时的窗边,等他起来。
傅慎时睡得不大好,但天亮了,他就起来了,洗漱过了,在罗汉床上吃粥。
殷红豆听见一点点勺子和碗碰撞的声音,就知道他来了,便笑道:“我已经吃过了。”
傅慎时没答应。
殷红豆心知道他吃饭,不便说话,便等傅慎时吃完了再说。
傅慎时吃罢,叫时砚收碗。
时砚手一伸,胳膊露出一截,手背上赫然几个红疹子。
主仆二人都定住了似的,时砚放下了碗,傅慎时闭上了眼。
殷红豆在外等了许久,都不见时砚把碗拿出来洗,就敲窗问:“怎么了?还没吃完?”
傅慎时靠在窗户上,道:“时砚出疹子了。”
殷红豆心口一凉,手里的扇子也不摇了,道:“……哦。那以后我煮了饭,就放在门口。”
“你走吧。”
时砚总要出门的,他常要往厨房和水井去,指不定就和殷红豆有了接触。
殷红豆小声道:“这病有潜伏期,指不定我已经得了。”
傅慎时头皮一紧,心脏跳得很快,他锁着眉,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若真得了……早知道便该狠下心,叫人把她绑走。
傅慎时脸色铁青,很是自责。
殷红豆大抵猜到了一些,就道:“我好着呢,你别担心我。”
傅慎时呼吸十分粗重,什么话都不想说。
这一整天,他也没说什么话,身子发着热,浑身发痒,也说不出话。
时砚发了疹子,也很不舒服,他去小榻上睡着,傅慎时没叫他,他就没动静。
殷红豆彻底不知道他俩什么样,抬头望着蓝天白云,心里焦灼得厉害,她靠着墙,发着呆,愣着愣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她的心好像被狠狠地揉捏了一下,皱成一团,一股子钝痛感,凝在她的五脏六腑,发泄不去,她的喉咙忽然也被顶得好痛,一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殷红豆没有特别想声嘶力竭地哭出来,她只是难过,在傅慎时临死的日子里,她帮不上忙,也不能陪在他身边。
这种难过,像潮水一样漫过她的全身,淹没她的头顶,让她蓦然觉得窒息。
他们在一起一年多,朝夕相处,几乎不分离,她以为只是傅慎时早就习惯了她的存在,这时候才清楚地意识到,她也早就习惯了和他在一起。
快中午的时候,傅慎时打盹儿醒来,才说了话:“厨房的送饭来了没有?以后不要亲自做了。”
殷红豆正要回答,可巧院子外就吊了食盒进来,她回了一声傅慎时的话,便去取了食盒,放在门口。
是傅慎时去取的,他坐在轮椅上,长发垂到胸口,穿着宽袖袍子,不束腰带,瘦削了许多,很有些仙风道骨的飘逸。
殷红豆瞧见他,立刻就从窗下跑过去。
傅慎时只匆匆瞥了她一眼,便提了食盒,关上门,栓上。
殷红豆泪眼朦胧,她用手背抹着眼泪,哽咽着道:“我退得远远的,你打开门让我看几眼行吗?”
傅慎时推着轮椅走了。
殷红豆恨恨地踢了一下门,又坐到窗下去,生闷气。
大门口传来动静,殷红豆擦掉眼泪出去看,傅三来了,他站在门口,问她:“他怎么样?”
殷红豆摇头答说:“出痘了,时砚也出痘了,您往后最好别来了。”
傅三点点头,递了两封信过去。
殷红豆接了信,一封是王武递进来的,但另一封没有名字,她抬头瞧过去。
傅三道:“有一封是胡御医给的。”
殷红豆道了谢——是对胡御医说的。
傅三也没说什么,阔步就往里去了,他瞧见廊下的凳子、茶壶、扇子,大约猜到了一些,心里说不出的酸胀,他敲了敲窗户,道:“老六,是我。”
傅慎时低哑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三哥。”他略停了一回儿,就道:“以后别来了,时砚也出疹子了。”
“知道,红豆跟我说了。”
傅慎时拿着筷子,手发颤,道:“父亲可还好?”
傅三便与他说了家里和外边的大致状况,长兴侯正在调养身体,恢复的还行,秦氏病了一场,大夫说了伤了根本,以后有得养了,现在家里大小事务都是世子夫人姜氏在管。
长兴侯府到底是不如从前,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以后再不犯事,慢慢养元气,好好培养后面的哥儿,过个七八年,还是有希望光耀门楣的。
傅三还说,三太太肚子显怀了,看样子有点像双胞胎。
傅慎时声音里有几分轻快:“恭喜三哥了,多子多福。”
傅三说话说得很慢:“老六,你还行吗?”
傅慎时“嗯”了一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兄弟二人说了好一会子话,傅慎时便催着傅三走了。
殷红豆离傅三很远,等傅三走了,她便又坐在凳子上,拆了两封信,道:“汪先生来信了,我念给你听。”
傅慎时敲了敲窗,算是应答了。
殷红豆拿着信念了一遍,信里大部分交代的都是公事。
春园虽停了,但发财坊的生意出人意料地好,全城大半的人普通百姓都来买彩,发财坊现在的收益,又翻了十几倍。
殷红豆倒不觉得奇怪,国不太平,百姓人人自危,自然都抱着发财的梦。
南方疫病严重,天子日夜操劳,也病倒了,暂由二皇子监理朝政,游先生和汪先生来往紧密。
在仁庄投毒的人也抓住了,不是京城人士,而是真定府的人,王武还说,此人口音和上次袭击傅慎时马车的浪人是一样的,后由二皇子出面查得,此人在真定势力不小,和黑边两道都有牵扯。
信最后汪先生与王家兄弟又表达了关心之情,并有“泪洒青衫”等感人心弦的话语。
殷红豆念完信,也是十分惆怅。
傅慎时静默了片刻,才道:“我记得,我们不曾得罪过真定府的人。”
殷红豆道:“不曾。”
傅慎时所有所思,真定府那边派来的人,也不像是针对长兴侯府,更像是针对他,可他一个残废,除了在外做了大半年的生意,并未与京外之人有交往,到底是谁要害他?
殷红豆道:“现在倒也不用费心多想这个了,谁想害你都害不着了。”
傅慎时不置可否。
殷红豆又拆了胡御医的信,她阅览一遍,便喜不自禁,她拍了一下窗户道:“胡御医说,南方有接痘接成了的人!”
傅慎时忍着难受,扭了头,看向窗外,问她:“信上怎么说的?”
殷红豆道:“是南方的官员报上来的,的的确确有,而且不止一个地方有人接成了,胡御医还说了一些其他的注意事项和具体接痘的法子。这下好了,你总该信了吧!”
傅慎时还是不信,他狐疑道:“信给我看。”
殷红豆连忙把信塞进去,因为心急,塞了两次都没塞进去,第三次把信折得齐齐整整才塞进去。
傅慎时确定是胡御医的字,浏览过信,才信了,许久才道:“你走开,我取了放窗外,你来拿。”
殷红豆道:“不必这样谨慎,最毒的是就是痘浆,你都取了痘浆给我,难道还怕我看你一眼就能染上了?”
傅慎时手指上和额头上都出了痘,他不愿叫她瞧见,执拗道:“你不走,我就不取。”
殷红豆道:“好吧好吧,那我退开了。”
她躲开一步,就在窗户侧面,他一开窗,她就能看见他。
傅慎时最知道她的小心思,就道:“你还不走?”
殷红豆只好退得老远,大喊道:“我真的走啦。”
她等了半天,都不见傅慎时,她便跑过去问:“怎么了?”
殷红豆话音刚落,门开了,傅慎时用帕子包着一个棉花团,丢在门口,很快他又关了门,没见她。
殷红豆气呼呼地捡了帕子里的棉花团,回房里接痘去了,她在手背上割了小口子,再将棉花上染了一丁点痘浆的棉花涂抹在伤口上,等着发痘。
殷红豆第二天就发疹子了,她兴冲冲地跑去同傅慎时说。
傅慎时拧眉道:“发这么快?”
殷红豆庆幸道:“是啊,我也没想到,第二天就发了。”
傅慎时问她:“你感觉怎么样?”
傅慎时到底只是在信上看胡御医说过,也没有亲眼见过到底行不行,他紧张得很,嘱咐她小心,饮食尽量清淡,否则痘发得严重,很难受。
殷红豆说她还好,没有发热,也还没觉得痒,她又问他:“是怎么样的难受?”
傅慎时没说话,她的症状应当比他轻,那他的症状,就不必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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