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衍走了。
离开之前,她先去了一趟B省。她卖掉外婆的房子,这笔钱能让初洁在疗养院过完下半生。初洁已经谁也不认得了,她每天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站在窗前看着路过的人傻笑。
在B省最后一天,初衍坐上一辆环城公交。
整辆车上连带司机在内还没五个人,天气格外凉快,风在车厢里游走,吹乱初衍的短发。
她在终点站下车,沿着山路往上走。
半山腰处有座很小的寺庙,她以前逃学的时候来过。
庙里没什么人,初衍进去转了一圈,又出来。走到求签处,解签的大爷昏昏欲睡,好像也没什么做生意的念头。初衍遂走到寺庙后面。
有个看不出年纪的和尚在井边打水。
初衍走过去。
初衍说:“您一点都没变。”
对方看了她一眼,“施主也没有改变。”
初衍摇头:“我上一回见您已经是十年前了。”
和尚打完水,从墙根取了扫帚,“命由己造,相由心生。施主十年前既已来过此地,为何今日又来呢?”
初衍诚实地说:“我依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那施主来这儿是为一个解答?”
初衍颔首。
和尚立在院中静看她许久,而后摇头:“佛法虽广,难渡无缘之人。施主请回吧。”
初衍笑里隐有失落,“您总这样说。”
初衍离开后。
小和尚从禅房出来,他接过师傅手里的扫帚,边扫地边说:“师傅,那位施主愁思甚重。”
和尚道:“你以为,她为何如此?”
小和尚皱皱眉:“红尘中人,最大的痛苦莫过于贪嗔痴。”
和尚摇头,说:“你知世间为何多苦恼,只因凡人不识自我。不见我,则不见路;前后无路,便觉人生虚无。”
“那该怎么做?”
“念无念念,行无行行,言无言言,修无修修。佛自会给出回答。”
小和尚又问:“可你说她与佛无缘?”
和尚哈哈大笑,负手而去:“佛度众生,众生亦能成佛。”
**
两年后,英国。
初衍从书店出来的时候正是傍晚,伦敦又下起小雨来,望过去一片雾蒙蒙。天与地的交界不甚清晰,云雾笼罩着整座城市。
手机震动,是合租室友梁洛提醒她记得买酒回家。
真是个酒鬼。
但正好与她臭味相投。
初衍钻进便利店,挑了两瓶酒。雨还在下,她没有带伞,到家的时候身上全湿了。
梁洛在厨房倒腾晚餐,听到声音回头看来,啊呀叫了一声,连忙关火过来:“你怎么弄成这样?”
“伞上周丢了,还没买。”初衍脱下外套,接过梁洛给的毛巾胡乱擦了下短发,吸吸鼻子:“这么香。”
“哎,你今晚有口福,我煲了一下午呢。”梁洛冲她眨眼,小表情一套一套的,拉着初衍走进厨房。
“什么东西这是?”
“猪脚汤。”梁洛掀开锅盖,浓郁的香味儿顿时和热气冒出来,她尝了口,说:“追你追得起劲儿的那个汤姆送来的,哎……好鲜啊。”
初衍莫名其妙:“哪个汤姆?”
“你忘啦?上个月堵在楼下的那个帅哥啊。”
初衍不屑:“追我的‘汤姆’多了去了,我哪记得。”
梁洛叹服。
汤上桌了。
两人在位子上坐下,一人手边放着一瓶酒。
梁洛酗酒,最近才好一些,但喝得还是不少。初衍眼见着她一瓶快要见底,不动声色地推过去一小碗汤,“吃点东西。”
梁洛脸颊有些红,问她:“你什么时候回国来着?”
“下个月就走。”
“喔,哦……对,那你别忘了——”
“不会忘的,一定帮你把东西寄过去。”
梁洛点头,眯眼笑笑:“真好。”
初衍看着她。
“我还不想走。”梁洛低下头,游离的眸光落在汤里的灯影上,“我可能要在这一辈子了。”
每句话都是一个故事。
初衍知情识趣地没多问,只沉默地给她舀汤。
两年前她离开海城来了英国继续上学,念的是心理学。
然后认识了同样独自来到英国的梁洛。不过梁洛与她不同,她没上学,也没有工作,只是每天在家里。做什么?不知道。经过一年多的相处,初衍觉得还挺喜欢这个神神叨叨的女人的,也没有什么想要探究她过去的**。
谁没那么几件想要瞒着的事儿。
“你回国打算干什么?”梁洛问。
“没想好,回去再说。”
梁洛冲她竖起拇指,“你真潇洒。”
初衍笑了,朝她举起酒。
“我也想回国,”梁洛说:“可我不知道自己回去该做什么,所以一直不敢走。”
“回国做厨师吧,你手艺绝了。”
初衍喝了口汤,鲜香浓郁,真的好喝。
梁洛递给她一个白眼,继续盯着桌布发呆。
晚餐后她们一起坐在客厅的地毯上看老电影。梁洛喝多了,没多久就垫着抱枕陷进沙发里睡着了。初衍还很清醒。低沉的古典乐回荡在小客厅里,初衍专心地看手机上的国内新闻。
有新消息进来。
江致说,去年她让蒋眠去做投资的那笔钱已经翻了三倍。
初衍回复:你怎么还没睡?
江致没羞没躁地回:他非要折腾。
年前江致跟蒋眠改了国籍在荷兰结婚,初衍参加了婚礼。她还记得那天,江致抱着蒋眠哭得像个小孩,可爱又令人心酸。值得一提的是,周念的妹妹周谣和奶奶也一同出席了婚礼。
江致问她最近怎么样。
初衍说一切都好,没提自己即将回国的事情。
又说了一会儿,江致突然发过来一句“他睡了”。
初衍忍不住一笑。
睡了?被睡还差不多。
**
海城。
迟野从酒会出来已经很晚了,车等在路边,助理看到他忙下车打开后座的车门。车汇入车流。
年轻的助理看了眼后视镜里比自己更年轻的老板,低声问:“要去医院吗?”
迟野撑着额,淡淡道:“回檀苑。”
“是。”
遇上红灯,车停下。
助理说:“那边的房子租客上周刚搬走,现在已经收拾好了。”
他边说边观察迟野的神色,“需不需要我安排人重新装修一下?”
迟野睁开眼,“不用。”
助理颔首,心里止不住犯嘀咕。
去年的冬天他这个杀伐果决的年轻老板不知哪根筋搭错,大半夜喝醉了酒给他打电话,非要他去买下海城某处居民区的一套房子。那是个单身公寓,特别小,装潢也很简单,地段不好,估计都快拆迁了。
可原主人非不肯卖,他跑了好几趟都没说动,迟野自己也过去了。这不,直到上个月对方才松口。一间不足四十平的小屋子,最后的成交价能在市中心的好地段买套两居室了……真是有钱烧的。
“去那看看吧。”
后座,迟野忽然说。
助理眼前一黑,等了这么久红灯……
但只能认命地开到前面掉头。
夜色很深。
公寓楼比起六年前更破旧。
迟野摸着黑上楼,行动之间显然对这里很熟悉。
他喝得有点儿多了,最近又一直在发低烧,光是开门就花了好长时间。但迟野眉宇之间,还是很耐心的。
“我回来了。”
他打开门,玄关的灯应声亮起。
没有声音回答他。
“恩,喝酒了。”
迟野边说边往里走。
房子已经搬空了,只留下一个衣柜和一张光秃秃的木板床。
“低烧,不严重,睡一觉就好了……行,说不过你,那你给我拿药吧。”
他走进浴室洗了把脸,出来后坐在只剩木板的床上。呆坐了会,迟野躺下,眸光凝在虚空之中,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那些女人哪有你漂亮,我一晚上看都没看她们一眼。”
“我没胃口,除非你给我煮点面。”
“要不要换个沙发?你不挺爱在沙发上躺着的么。”
“柜子里好空,找时间去买点衣服回来?这回说好,两百五一件的外套我可不要。”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
渐渐地,声音低下去。
头昏脑涨,胃里绞痛,迟野不由自主地蜷起身。
“初衍……”
“我好想你啊……”
次日六点,迟野准时醒来。
在木板上躺了一晚,腰背都僵硬了。
迟野揉揉眉心。
邮箱里已经躺着新的行程安排了,迟野扫了一圈房子,默记下要添置的东西,这才出门。
**
初衍到海城的第一件事儿是去墓地。
去年初洁在疗养院自杀了。
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等被发现的时候,她已经独自死去了。
墓地总是空旷而死寂,规整排列的墓碑令人下意识想要抵抗。初衍站在墓碑前,看着上面的照片。
那是初洁很年轻的时候,她化着很淡的妆,笑得极美。
初衍静静凝着。
她从前总不明白,同样是活一次,为什么有的人家庭幸福,有的人却孤独绝望;为什么有的人无忧无虑,有的人却总摆脱不了痛苦。
后来她想明白了。
活着,就只是活着。
清醒是一生,糊涂是一生,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就像初洁,失去丈夫,抛弃女儿,最后离开人间,也没有为什么。
乌云飘过来,又要下雨了。
初衍将一瓶酒洒在她墓前,然后大步离开。
不多时,淅淅沥沥的雨落下,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酒香。
那是宿命的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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