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璟坐在那吃完了鸡翅, 语气也和缓了些,抬眼问道:“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白九道:“山上,第一眼看到就认出了。”
谢璟不大高兴:“这也是应当, 我随信寄了好多照片给你, 每年都有,但是你从来没给我寄过!”他对白九好,一直在心里记挂着这个在北地的兄长,表达的方式也极为直白,就是什么都想和对方分享。
白九抬头看他,欲言又止。
“你再不来, 我都要忘了你了。”谢璟满腹委屈,自幼又被宠着长大, 再加上白九在他心里和家人一般无二,即便多年未见,也已当做了亲人。
白九浅笑, 视线从谢璟脸上又移到他腰间的玉佩,那是白天谢璟从他身上取走的。
谢璟吃饱起身,走了两步又回头问道:“你在这里找不到别的住处,要不要跟我一起过去住下?”
白九轻笑,摇头道:“不了,我明日再来拜访。”
谢璟想不明白, 这里方圆数十里只有转斗乡这一处驿站, 实在不知道白九能住在哪里。
但是转念一想又不担心了,总归都是谢家的地盘, 白九迟早要过来。
第二天一早,谢璟早早跑下来,但并未在楼下瞧见白九, 连问了几人也没听说谁递了拜帖来,正待要出去找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匆匆跑进来说外头有人闹事。
谢璟来了精神,正要出去,却被谢泗泉喊住,谢家主披了外衫一边走一边问道:“何人闹事?”
“这,属下也不清楚,只知道外头来了好些人马,不知道是哪家的啊。”
谢泗泉面色凝重,让谢璟跟在自己身后,亲自带人出去看。
转斗乡外,一夜之间起了营寨。
像是忽然之间变出来一座白色“小镇”,房舍尽数都是帐篷搭建而成,用的是厚实绒毡,约莫不下五十之数。对方占了通向西川城的那条主路,马车要走,就要通过这些帐篷,谢璟好奇,正想骑马上前去打问,谢泗泉却拦住他,让胡达带了几个人手先上前去探一探。
不多时,帐篷的主人亲自过来了。
谢泗泉手里捏着对方送来的拜帖,抬眼瞧了眼前的人只觉得牙根痒痒,皮笑肉不笑过去见礼,拱手道:“白老弟,好大的排场。”
白九轻咳一声,微微颔首:“实属迫不得已,我不知此处驿站不接待外姓之人,多有打扰,还望谢家主见谅。”
谢璟好奇问了一句:“舅舅,什么不接待外姓之人?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谢泗泉哪里敢说,几句话含糊过去:“近日山匪多,府城那边让遇到生人多盘查几句,不是什么大事。”他转头又对白九道,“白老弟远道而来,一定还未吃饭吧?转斗乡虽简陋,热饭热茶还是有一些,不如一同进去用饭?”
白九:“如此,便打扰了。”
白九带了随身几个护卫一同过去,其余人马依旧留在远处,谢泗泉看了一眼,心里估摸着怎么也有百余人手,试探问道:“白家这次动静不小啊,是你们北地一贯的做派,还是白老弟另有打算?这次路过西川,要待多久?”
白九道:“近日路上有山匪,拦路劫道,颇有些不太平,因此才多带了些人手,让谢家主见笑了。”他不答反问,“谢家主可曾听说,从云梦入西川的路现被封了?”
谢泗泉:“……”
谢泗泉:“这两天一直在外头忙着办些事,倒是还未听人提起。”
白九点头:“那谢家主以后外出还是要多加注意,行事小心为好。”
这话听到谢泗泉耳朵里,怎么听都觉得别扭。
谢家主怀疑这厮在骂人。
但一时也找不到证据。
转斗乡的驿站因常年都有客商往返,只谢家的盐商就占了一半,因此房舍收拾的窗明几净,楼下大厅里摆着十几张厚木长桌,配了长条板凳,和城里的酒楼餐馆类似,饭菜的味道也没差多少。
白九入座之后,几乎是卡着前后脚,就有北地白家的人捧了半人高的食盒过来,里头放着的是热腾腾的早饭,第一层是各式糕饼点心,第二、三层是花样繁多的各类小菜,拿小碗盛放了近二十样,最后一层则是七八种热粥,还有一个雪瓷炖盅,被包裹的严实,里头放着一小碗甜汤圆。
白九取了那碗甜汤圆,送到谢璟手边。
谢璟抬眼看他,眼睛亮晶晶的,刚想开口就被谢泗泉拧眉打断:“白老弟这是做什么,我谢家难道还缺这一口粮食不成?”
白九淡声道:“不缺,不过都是璟儿以前喜欢吃的东西,也不知道他这些年口味变了没有,因此我让小厨房依样都做了些。”他对着谢璟的时候,语气要缓一些,低声问:“尝尝可还和胃口?若是还有什么爱吃的,我回头让他们再去准备。”
谢泗泉还想说什么,旁边的小外甥已经端起碗吃起来。
谢泗泉盛了一碗鱼汤面,放在谢璟手边:“璟儿吃这个,你不是最爱吃鱼?”
谢璟摇头:“一会吃。”
谢泗泉:“……”
一小碗甜汤圆吃得干干净净,有这一碗点心甜嘴巴,谢璟对白九的态度也越发好起来,一顿饭吃完已经喊了一声哥哥。
谢泗泉道:“他和我没差几岁,璟儿莫要乱喊。”
白九道:“无妨,我听着倒是亲切。”
谢泗泉抬眼看他,对方也未曾避让,两边火药味十足,惟独沉浸在美食里的谢璟毫无察觉,左拥右抱好不幸福。
众人在转斗乡稍作停留,一同回了西川城。
谢泗泉从城内走的时候,只带了一队骑手,回来的时候队伍却长了许多。白家光马车就有几十辆,前后各有一队骑马的护卫,行动训练有素,一路走来只听得马蹄声和车轮在路上碾压而过的声响,其他声音再无分毫。
这阵仗引得西川城不少百姓来看,有人认出白家的家徽,一时惊呼出声:“是北地白家!”
“哪个白家?”
“还能是哪个,你没看报纸吗?赚了洋人好些银子的那个白家!”
“白家的人怎的来西川了,莫不是要在西川城做生意?我听说白家有不少船只哪!”
“能有谢家的船多?”
“那可不同,白家船队据说都是西洋的铁家伙,汽船!你没听说那句吗,说北地白家‘累亿万,载盈百艘’也不为过。这家可是门庭显赫,家大势大,瞧瞧这车队——哎?他们这是要去上城谢家罢?”
众人议论纷纷,有说两家公司要合作的,也有说“浅滩难容双龙”怕是要变天的,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
上城,谢家。
谢沅沅和贺东亭提前接到传信,开了府门,亲自出来迎着他们。
他们夫妇二人和数年前变化不大,尤其是谢沅沅,她只是眼角多了几丝笑纹,眉目依旧是记忆中那般,爱说爱笑,人也爽朗利落。她招呼了人去接待白家车队,又亲自带白九入府,一连声问他家中如何了,听到白老太爷和黄先生身体都好,笑着道:“那就好,我们在西川也一直记挂着呢!若是老爷子和黄先生得空,也让他们来西川住段时间,这里别的没有,景色还是不错,咱们家里也有几亩茶园,种的茶还拿的出手,也请黄先生来品鉴下。”
白九谦恭应下,又道:“常听黄先生提起,说璟儿给寄过好几次,先生还夸他有心了。”
谢璟耳朵动了动,飞快往白九那边看了一眼,又装作无事移开视线。
白九初见长辈,送了不少贵重礼物,给贺东亭的自不必说,单给谢沅沅的就有数匣珠宝首饰,宝石、金子、翡翠的各一整套头面。
谢沅沅惊讶,推拒道:“这也太贵重了些,我们两家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
白九笑道:“就因是自家人,才正该如此。我也是想着多年不见谢姨,也不知西川时兴什么,因此才多备了几份,谢姨若是不收,定是不应心,小侄回去再多挑选些送来。”
谢沅沅被他哄得直笑,摆手道:“罢了,罢了,东西我收了就是。”她打量着白九,见他褪去了几年前的少年青涩,眉宇俊朗,越发像故人,一时眼眶微微泛红叹了一声,强做出笑意道:“你的心意我领了,咱们难得见一次,这次可不能轻易放你走,我让人收拾院子,你在家中多住几日可好?”
白九拱手道:“全听谢姨的。”
谢沅沅摆了宴席,请白九在家吃饭,西川没有那么多规矩,男女并未分席,席间热热闹闹的,宾主尽欢。
正在吃饭,听到外头忽然礼炮炸响,紧跟着就是一阵喜庆的锣鼓声,一队舞狮人跑来,当着宾客的面在门口舞动起来。
谢璟瞧见,连忙起身让他们走了,红着脸坐回来吃饭,不吭声。
白九不知何意,低声问谢璟,对方却只顾吃饭。
“都是璟儿胡闹,他前阵子收了个酒楼,新店开业,请了人来舞狮,璟儿瞧着他们舞得好,夸了一句,赶巧他舅父就听到了,买了直接送回家里,逢人宴请就让他们出来表演一回。我跟他说这是胡闹,璟儿就不听——”谢沅沅笑着,拿手指戳了戳儿子的额头,“亏你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谢璟耳尖泛红,一旁的白九却笑了。
吃过饭后,谢璟脚底抹油,很快就跑了。
白九被谢泗泉拌住,谢泗泉看着白家陆陆续续进来的车队和人手,挑眉道:“白老弟准备的很充足啊?”
白九淡声道:“拜见长辈,理应如此。”
谢泗泉又问:“哦?你不会当真打算长住吧?”
“全听谢姨安排。”
谢泗泉问了几句,白九回得滴水不漏,半点也没打问出来,倒是引起了谢沅沅的注意,喊了他一声。
谢泗泉也不敢多耽搁,他是被阿姐带大的,全天下找一个他最怕的,也只有谢沅沅一人了。
谢沅沅叫了弟弟去后院,坐在那先教训了一顿:“看看你做的好事!”
谢泗泉道:“我又做什么了,阿姐惯会冤枉人!”
“还不是你教的璟儿,我都听他身边的人说了,你带璟儿上山,在那碰见的白九,璟儿还跟人家说自己叫谢三——这都是什么名字,念了这么多年书,通报姓名都不会了,什么不三不四的!”
谢泗泉躺着中枪,张张口想辩解,又一句也说不出来。
这事儿说来话长,他哪里是带外甥去山上见白九,压根就是打听到消息知道白九要来,特意带出去躲在山上的啊!连云梦的路都特意封了,谁知道白九怎么就这么巧,赶在前头一步碰见了璟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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