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琰在派人盯着甄兮快十日还没有结果后,不打算再等下去了。
不需要中途传递消息的话,可见目标最初便定下了。
不过他这几天一直在考虑的是,如何对怀安说。这段时日怀安对杨栀夏的迷恋,他都看在眼里,他担心怀安说不定不但不肯听他的话,还会为此跟他翻脸。
想到那一日怀安气极时他跟杨栀夏说的那些话,他便忍不住沉了脸色。那时候他还觉得杨栀夏安抚下了怀安是个好事,却是他自己将怀安的把柄交到了对方手上,让她将甄兮姑娘的影响力转化为了对怀安的控制力。
瞿琰一向是个杀伐果断的人,他从小兵开始当起,在战场上只要有片刻迟疑,那便轻则受伤,重则死亡。但怀安毕竟是他的家人,又因为亏欠心态,他对怀安一向纵容得很,在事关甄兮一事上,他更是不敢轻易做决定。
本来按照他的习惯,他会在怀安未反应过来之前便将杨栀夏送走,无论他有什么目的,都不能让他继续留在怀安身边。但如今,他却不能这么做。
思虑过后,瞿琰准备先跟杨栀夏谈一谈。
甄兮这日跟往常一样去找孟昭曦,未曾料到又被瞿琰先截住了。
而这一次,瞿琰面上神情可实在称不上友好。
“公爷。”甄兮恭恭敬敬地问安。
瞿琰淡淡地看着甄兮,片刻后开门见山道:“你接近怀安有什么目的?”
甄兮有些诧异地看着瞿琰,瞬息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看来她的身份真的很有问题,从前被她放过的疑点,此刻先后冒了出来。
甄兮还记得在皇觉寺中,作为崔芳菲丫鬟的她被程三抓了去,因为听说雷鸣找到了人,她由此确信怀安依然在找她,才急忙自曝身份,再后来见瞿琰几次夸她做得好,她便认定了自己这新身份正是瞿琰安排的,而忽视了疑点:若她这身份真是瞿琰安排的,当时雷鸣又怎么会报信说找到人了呢?而且,若“她”是被安排的,身边没人跟着也实在太不合理了些。
由此可见,瞿琰安排的另有其人,只是不知什么原因,他误会了,始终把她当做他安排的人,但如今误会澄清,他自然会怀疑,她这个明明没被安排却认下一切的人另有目的。
这还真是个大乌龙,不知现在她说自己就是那个他要假冒的甄兮姑娘还来不来得及。
“公爷,等怀安回来,我会给您一个交代。”甄兮垂眸道。
瞿琰登时沉下脸来,英俊的面庞上满是冷厉之色:“你若不老实交代,我会让你见不着怀安。”
甄兮知道瞿琰说得出做得到,眼前这个冷酷的男人才是真正的护国公,那个在残酷战场上存活下来的男人。他从前对她和颜悦色,完全是看在怀安的份上。
甄兮本想跟怀安商量下该如何应对,但此刻情势逼人,她只能自己决定了。
“公爷,并非我要拿怀安当挡箭牌,而是我的事,他一清二楚。您可以暂时扣下我,等他来了之后尽管问。”甄兮诚恳地说。
瞿琰冷笑:“怀安会护着你。”
甄兮想了想,若不说出真相,其余的任何借口都很没有说服力,她微笑道:“那么您知道他为何会如此护着我吗?”
瞿琰沉着脸道:“因为你装甄兮装得很像。”
甄兮道:“不,是因为我就是甄兮。”
这个答案是瞿琰万万想不到的,但当他听到这个答案时,他便信了三分。
怀安是他看着成长的,那孩子成长速度之快,令他赞叹不已。先前他是不信借尸还魂之说,才刻意遗忘了以怀安的聪慧,实际上并不容易被人骗到。怀安认定了甄兮,他不会允许自己认错人的。
瞿琰从未见过甄兮,可看着眼前之人的气度,他忽然觉得,若甄兮还活着,大概便是眼前的模样。
甄兮见语出惊人后瞿琰并未表现出强烈的怀疑,反而蹙眉若有所思,便知道他很可能信了几分。
她便继续道:“怀安是我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我不会害他。公爷尽管放心便是。”
瞿琰沉默良久道:“你果真是借尸还魂?”
甄兮道:“若非如此,怀安又怎会如此待我?他没那么容易被骗。”
这话算是说到了瞿琰心坎儿里,他同样认为先前他找人假冒甄兮一事未考虑周全,属于病急乱投医。
“你……究竟是什么?”瞿琰再问。
甄兮笑了笑,她本以为问她这样问题的会是怀安,但怀安从不问,他好像完全不在乎她是什么,他不像知道真相的青儿那样惧怕她敬畏她——她自认为对青儿还不错,从未真正伤害过青儿——他在乎的,只是现在的这个她,不要离开他。
有对比才有伤害,如此一比较,怀安的赤子之心,便显得极为难能可贵了。
“我从前也只是个普通人。”甄兮道,从现代社会穿越到小说中这种事,没必要说,她又一次重复道,“我不会害怀安。”
瞿琰沉默下来,甄兮知道他不可能完全对自己放心。
或许,他在想的是怎样让她离开怀安吧。
真没想到,她还会成为这位小说男主的忌惮对象。
想来,有瞿琰的操作,她要离开怀安,并让他再也找不到,并不是难事。可惜她现在已经不想离开了。
“怀安前十几年过得很苦,接回他的时候,我便希望他今后都不再伤心。”瞿琰道,“这五年,他一直无法平静。”
瞿琰这是在指责她害怀安难过了五年,甄兮是有些委屈的,毕竟那五年也不是她想的,但她只是平淡地说:“抱歉,那不是我能控制的,以后不会了。”
瞿琰望着甄兮,片刻后他侧过身道:“昭曦在等你,你去吧。”
甄兮并不介意他单方面结束了谈话,点点头越过他。
接下来,瞿琰会跟怀安谈一谈吧?不知二人会不会因此而争吵,这是她不太愿意看到的。
静静依然可爱,甚至因为这些时日的熟识,见甄兮来了咯咯笑着张开双臂要她抱。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甄兮抱起小孩来也有模有样了。
晚上甄兮等着瞿怀安回来,往常他回家的时间过去好一会儿还没回来后,她想他可能是被瞿琰半路截走了。
此时此刻,瞿琰和瞿怀安正在对峙,而这氛围的产生,完全是因为瞿琰说的话:怀安,我知道杨姑娘就是甄兮姑娘,你将她送走吧。
瞿怀安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表哥,她是兮表姐,我的兮表姐!”
他清澈的双眸略带了些不敢自信地看着瞿琰,似乎从未想过他的表哥竟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怀安,她与你我不同。”瞿琰尽量将话说得委婉,“你不知他待在你身边,会如何影响你。”
瞿怀安冷着脸道:“我不在乎,那是兮表姐,只要能跟她在一起,即便是死我都不在乎。”
瞿琰眉头微蹙:“怀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瞿怀安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从他遇见兮表姐的那天起,他就很清楚自己最在乎的是什么。
“表哥,你看到了,兮表姐不在的那几年,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瞿怀安并不愿意跟瞿琰硬碰硬,他垂眸软下语气道,“我日思夜想的都是兮表姐,没她在身边,我连睡觉都不安稳,总是做永远找不到她而我孤独终老的噩梦。”
瞿怀安这是示弱,同时也隐含了一丝威胁——若没有兮表姐陪伴,他选择孤独终老。
瞿琰沉默半晌道:“怀安,我不愿你立于危墙之下。”
瞿怀安笑道:“表哥,兮表姐待我,与我待兮表姐是一样的,若会害了我,她绝不会继续陪在我身边。”
他这话是为了让瞿琰相信自己不会有事,然而事实上,即便跟兮表姐在一起真的会折寿,他也是甘之如饴,兮表姐别想用这种理由离开他。
瞿琰见无法说服怀安,又因他态度实在太过坚决,不愿伤了双方的和气,只得偃旗息鼓。
但甄兮的事终究被他放在了心上,他不认同怀安的做法,今后总得想想别的办法劝服怀安。
瞿琰就此打住,仿佛没跟怀安发生那样的对话,浅笑道:“你去看看静静吧。”
瞿怀安便也点头笑道:“我是好些天没见到静静了。”
等瞿怀安回到沁香园时,饭菜正在热第二回,甄兮见他回来,笑着迎他入座,让青儿端水洗手,等饭菜都上来了,又让下人们都退下。
不等甄兮问,瞿怀安便先开了口:“兮表姐,若表哥对你说了什么重话,你别放在心里。”
甄兮笑道:“他没说什么,不必担心。”
瞿怀安握住甄兮的手,微微用了力:“兮表姐,表哥是不是说让你离开我?你……不要听他的……”
甄兮反握住瞿怀安的手,温柔地笑道:“我既已答应了你,便不会食言。”
瞿怀安忐忑的神情稍敛,扬唇显露真挚浅笑,低声道:“那我们说好了。”
甄兮想起瞿琰与他谈话时忌惮的眼神,迟疑片刻才道:“你今日是如何同你表哥说的?他似乎认为我离开你才是对你最好的……”
这话听起来像极了挑拨离间,但瞿怀安知道甄兮没那个意思,他也不会往那方面想。
“若他敢动你,我也不活了。”瞿怀安勾了勾唇。
甄兮失笑道:“怎么还跟孩子似的赌气?”
瞿怀安面上带笑,说出来的话却再认真不过:“不是赌气。”
那五年是因为有“必须找到兮表姐”这样的念头吊着,他才能熬过每一天。若再来一个五年,他怕是撑不住了。他从不是多么坚强的人,曾经被人推下水时,他只不过挣扎了片刻便放弃了,若非那时候兮表姐救了他,又一直陪伴着他,让他拥有了那么长一段时间的美好回忆,这五年他怕是都过不下去。
甄兮微微愣神,她侧身轻抱了抱他,低声道:“我不会有事的,你也别将不活了这种话挂在嘴边,我不爱听。我希望从今往后你一直都好好的。”
甄兮很快缩回了身子,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微笑道:“这鱼很鲜美,快尝尝。”
瞿怀安没有顺从自己的心意去抱她,他只是笑着夹了些没刺的鱼肉放在小勺子上,又拿起勺子放到甄兮嘴边:“兮表姐,你先吃。”
甄兮老脸一红,当然没好意思张嘴,抓着他的手腕道:“不瞒你说,你还没来时我就抵不住鱼的诱惑先吃过了,你自己吃。”
瞿怀安想了想,视线往餐桌上飘去,嘴角微微勾了起来:“那……哪一样兮表姐没吃过?”
甄兮:“……”
她瞥了眼瞿怀安,张嘴一口咬住勺子,把鱼肉吃了下去。
吃的时候,她还在看他,水润双眸无奈又带着些微的谴责,看得瞿怀安差点失控。
瞿怀安轻咳一声,放下勺子,默不作声地拾起筷子,又默默地吃着饭菜。只有他那泛红的耳朵尖,稍稍展露了他此刻心情的冰山一角。
他长大了,再不能像过去一样,只是待在兮表姐身边就能满足,他还想要更多。
可是现在还不行,唯有等到……等到兮表姐嫁给他的那天才可以。
幻想着他娶她之事,他便觉得心脏砰砰直跳,急忙用吃菜来掩饰自己此刻过于纷乱的情绪。
甄兮就是“甄兮”一事,瞿琰知道了,但他并没有告诉旁人,他甚至还叮嘱了石管事,不要将忻州发生的事泄露出去。
至于骗钱跑掉那个小滑头,瞿琰自然是派了人出去追查捉拿,他不打算放过背叛者。
而因为甄兮心态很好,即便再见瞿琰,她也没什么异常反应,跟被戳穿前一样,该怎样还是怎样。
唯一有改变的,大概是甄兮对瞿怀安一天天增长的,不属于亲情的感情吧。
这日,甄兮正在看书,却听青儿进来说:“姑娘,老夫人突然路过此地,说想进来喝杯茶。”
甄兮微怔,她其实没见过那位老夫人几次,即便见,也通常是在一群人当中,没有跟她单独说话的机会,也不知这位老夫人怎么突然想着要来找她?突然路过这种话她自然不信的,她在沁香园住了快两个月了,对方就没一次路过。
甄兮一边想着一边迎了出去,毕竟是瞿怀安的长辈,她得好好对待。
俞桃已经年过五十,但模样看着比数年前还要精神些,毕竟过去的日子太苦,而国公府的日子太好,足以把熬苦日子时受的罪都补回来。
她身后跟着含笑,同样看着比往昔富态许多。
俞桃刚进入院子便看到迎出来的甄兮,她抬了抬下巴,不怎么在意地说:“出来做什么?老身没那么大架子。进去吧,泡杯茶给老身喝。”
甄兮口中应是,转身时看了青儿一眼,青儿立即便去准备好茶好水。
甄兮请俞桃入座,青儿已手脚麻利地端上来茶水,甄兮便恭敬地斟好茶,递给俞桃。
俞桃没像电视剧里的恶婆婆似的故意弄翻茶水,她等茶水凉了些,才抿了一口,赞道:“好茶。”然后没等甄兮扬起笑,她紧接着道,“看来怀安什么好东西都紧着你了。”
这话甄兮便不好接了,她只是保持微笑,恭敬地在一旁站着。
俞桃大大方方地打量着甄兮,片刻后让其余人都出去,关上门,然后才看着甄兮道:“丫头,有些事你我心知肚明,老身也不拐弯抹角了。你今日收拾收拾离开国公府吧,你的后路老身会替你安排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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