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逐渐联成了整串的线索,看来在当年,很有可能是吴恪遇上了什么麻烦,不得已现出原形。
他身为龙身,生怕再次招致祸端,就幻化成了鲤鱼,又被叶怀遥给碰上了。
当时那个没经过世间风雨的小世子根本就分不清什么人族龙族,好心将这条“大鲤鱼”扔回了水里。
但关键不在此处。
跟人族后天会因为追求长生与力量等原因修仙不同,龙族生来就是仙种,除了各国皇室的守护神之外,其他的龙族也不会愿意掺和到人族的恩怨当中去,以免沾染因果,带来麻烦。
所以吴恪竟然会愿意屈尊在周军中当一名将军,并且帮助他们攻打楚昭国,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他图什么?
这件事实在太让叶怀遥震惊了,他心中混乱猜测,看着树下的吴恪稍加恢复,用法术将衣服蒸干,慢条斯理地活动了一下筋骨,打算离开。
他路过叶怀遥所藏身的那棵大树时,恰巧天上传来几声鸟叫,吴恪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正好将脸朝着叶怀遥的方向。
叶怀遥早就不是当年那个稚嫩少年,别说知道吴恪肯定不会发现自己,就算是发现了,对方也根本就奈何不了他。
——更何况,这人不过是当年的一个幻影罢了。
但明知如此,在看到那双冰冷眼睛的一刹那,还是让叶怀遥觉得浑身发冷,后背上传来一种撕裂般的剧痛,似乎连血液在身体内流动的速度都变得缓慢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伤口早已愈合,但残存下来的悲哀绝望记忆犹新。
当时一棍棍砸在后背上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望着父母祖父的尸身被烈火吞没的哀凉,恐怕这辈子都会深深刻在他的心里。
叶怀遥一动不动,手指不自觉按紧了旁边的树干,眼睁睁地看着吴恪收回目光离开,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汗湿重衣。
整个过程只有一瞬,对他而言,却仿佛过了半生。
叶怀遥喘口气,定了定神,用神识追踪着吴恪飞出去一阵,发现他向西离开楚昭国的国境,应该是打算回海底疗伤。
这就没有什么继续跟踪下去的价值了,叶怀遥将神识收回来,从树上一跃下地。
他虽然全程坐在树上动也没动,但在毫无防备的状况之下见到这个人,简直跟大病一场没有什么两样,落地的时候一个站立不稳,竟差点摔上一跤。
正在这时,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将叶怀遥稳稳扶住。
叶怀遥本能地抓住对方的手臂,根本不用抬头,几乎只要依靠这紧握的触感,他就已经意识到了来的人是谁。
“容妄?”
叶怀遥猛地抬头,正看见容妄满脸关切地扶着自己:“你怎么了?”
他此刻正是精神紧绷,心神不稳,在这种情况下,容妄的出现,让叶怀遥感到格外亲切。
他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放松身体,在容妄身上倚了片刻,道:“没事,先让我靠一下。”
虽然没有说什么特别的甜言蜜语,举止也亲密的有限,但叶怀遥对待容妄的态度,明显透出一种不同于寻常人的亲厚来,这种状态也只会在他面前展露。
容妄应了一声,没动,侧头看着叶怀遥倚在他肩上,露出一丝饶有兴味的目光。
叶怀遥只是稍稍歇了片刻,原本打算起身说正经事,容妄却蓦地手一紧箍住他,捏起叶怀遥的下巴,低头就要吻下去。
如果说方才心神恍惚,所以叶怀遥的注意力不在容妄身上,那么此时再察觉不到不对,两人可就白耳鬓厮磨了这么久的时间了。
叶怀遥被对方捏住下巴将脸一抬的那个瞬间,心头蓦地闪过一丝异样,随即毫不犹豫地出掌,又快又狠地击向对方胸口。
他刚刚还带着些许倦恹之色,美人含愁,分外惹人怜惜,此刻骤然出手,却是近在咫尺,出其不意。
面对明圣的攻击,任何一个人都不敢掉以轻心,“容妄”不得已松开捏着叶怀遥下巴的手,身形飘起,向后飞退。
他的身法轻便如同鬼魅,全身衣袍被叶怀遥的掌风震的飞起,却还是在一隙之间闪出了他的攻击范围。
遗憾地轻轻噫了一声,这假扮容妄的人残影一闪,就要在空气中淡去。
叶怀遥眉目一凛,沉喝道:“走得了么?”
话音未落,煌煌剑光乍起,他右手一掀袍摆,拔剑起势,浮虹剑铿然出鞘,向前直斩。
刷——
空气中仿佛有一重看不见的屏障,被硬生生撕裂开来,威压如同海潮澹荡,扑面而至,剑挑之处,金光漫洒。
对方原本用了隐遁之术,身形眼看就要彻底消失在空气之中,被叶怀遥这铺天盖地的灵力一激,不得已重新显形,以攻为守,一指向着叶怀遥眉心点去。
叶怀遥变招奇快,右手剑花挽起,将剑往身后一背,同时身体微侧,左掌呈莲花之形,结金刚法印,与对方真气相撞。
两人的袖袍都被狂风灌满,高高鼓起。
法印光华大盛,重重光影映上他的眉心,姿容甚美。
周围满树樱花簌簌而落,湖水生波,苍穹共振,转眼间,两名绝世高手连过数招。
这假扮容妄之人本欲速战速决,即早脱身,但在叶怀遥的几次拦截之后,他意识到这并不现实,手掌一错,袖中也弹出一柄短刀。
这刀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制成的,通体呈暗红色,甫一出鞘,便是尖啸连起,戾气冲天,挟带山摇地动之势,凶悍逼人。
这尖厉的刀啸仿佛直刺入骨膜,周围被叶怀遥剑气所布下的屏障瞬间迸碎。
而后,刀势划破长空,直轰向叶怀遥。
浮虹剑感受到了危险,自动护主,飞至半空,剑芒暴起,与刀气抗衡。
叶怀遥眼见刀锋逼面,没有硬挡,腾身一跃,足尖在刀面上一点,借力跃到了“容妄”背后。
浮虹剑飞来,正好被他顺势接住,在地下一拄,这才稳住身形。
比起叶怀遥的微微踉跄,“容妄”显然在功力上要更胜一筹。
他将刀一收,回过身来,悠悠一笑,问道:“阿遥,还打么?若是累了,便歇会罢。”
这话说的称呼亲昵,语气轻佻,若当真是情人之间的调侃也就罢了,但被这个冒牌货说来,就给人一种嘲讽取笑之意。
叶怀遥并未气急,倒也跟着挑了挑唇角:“不打了,都说了要给你买酒却没买到,原就是我理亏,不是么?”
这人一怔,接着便看见叶怀遥将手中的长剑微微一抬,锃亮的剑面映出他的面容,文秀清隽,正是属于叶识微的脸。
他虽然没打赢,但他已经揭破了对方的伪装。
两人一个闲散,一个温雅,隔剑对视,目光中渐生锋利。
过了片刻之后,赝神一哂,拂手一掸衣袍,身上属于容妄的服饰兵器也变回了他原本的样子。
他问道:“怎么发现的?”
叶怀遥远眺了一眼天边落下的残阳,发现这里日出到日落顶多只需要两个时辰,口中漫不经心地回答了赝神的话。
“如果你问我怎么发现你不是容妄,我只能说,我跟他很熟。如果问我什么时候知道你不是叶识微的……”
叶怀遥笑了笑:“一开始吧。”
赝神能找到这里来,本来就说明他对叶怀遥也有所怀疑了,到了这个份上,再相对演戏,未免无趣。
叶怀遥这种“我早看破了你,但我还轻描淡写不当回事”的态度,让赝神的目光中掠过一丝狠戾。
叶怀遥笑吟吟看着若无其事,其实心中也在暗自戒备。赝神目前还对容妄的到来抱有希望,应该不会贸然发动法阵。
果然,那戾气一转随即隐去,片刻之后,赝神忽然又笑了笑,神色颇有几分玩味:
“所以你方才浇糖画的时候,其实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也可以说,明圣的糖画,就是为我做的?”
叶怀遥算是有点发现了,赝神大概因为之前只是一样器物,因而有了人的躯体之后,对于体验人生颇有几分兴趣。
之前他冒充叶识微要糖,之后他变化成容妄动手动脚,都似乎带着种好奇探究的感觉。
只不过这好奇都好奇到了叶怀遥头上,就让他不是很高兴了。
从一个神经病的心态来考虑,他往往都会是见到你越恼怒,自己就越是兴奋,你若是处变不惊,他自己就会觉得没意思了。
叶怀遥道:“一个糖画而已,不值什么,就算是感谢阁下这些年来对我兄弟的照顾。如果你愿意将识微的身体让出来,就算再做上成百上千个,遥亦心甘情愿。”
赝神目光奇异地看着他:“你跟着我,就是为了救你弟弟?”
叶怀遥点了点头。
赝神面上露出些许玩味神色,琢磨了一下说道:“既然如此,你我不妨合作?”
叶怀遥诧异道:“合作?合在哪里?”
他们的所有目标都是完全相反的吧?
赝神道:“你想将叶识微的身体要回来,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助我成为天魔。”
叶怀遥心里一跳,面上不动声色:“关于天魔,我所知也不过皮毛而已,却不知你又觉得我能为此做些什么?”
天魔的相关情况,他分别从叶识微和桑嘉处听来了部分,此时故作不知,赝神便又简单解释了几句,倒和叶怀遥听说的那些没有什么出入。
不过,叶怀遥自然不会因为这个原因,就觉得对方是个老实人,他到现在还不太明白赝神的用意,静静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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