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场雨洒落京城,姚钰芝的腿如今一到这种天气就会疼痛难忍,因此一直关在房里没有出门。
陈田像根木桩般守在房门口一动不动,直到看到自己的弟弟从外面走进来,才上前两步,低声问道:“外面怎么样?有什么动静吗?”
陈苗摇头,将伞收起来正要说话,房门却忽然打开了,常管家站在里面道:“陈小兄弟,老爷请你进去说话。”
陈田点头把伞交给自己的兄长,抬脚走了进去,对坐在床上休息的姚钰芝施礼。
“老爷有何吩咐?”
姚钰芝摆摆手:“没什么事,就是问问你,外面出了什么事?”
陈苗微怔,并没有立刻开口,姚钰芝道:“你最近频频往外跑,想来是外面有什么不对?”
“若真是有事你不要瞒我,我知道了也好帮着想想法子。总归如今我人在京城,院里有你们盯着,外面又有陛下盯着,是跑不了的,你们怕什么?”
陈苗道:“大人多虑了,我之所以没告诉您就是因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最近守在您这院子附近的暗哨越来越多,我觉得有些不对劲,所以出去多看了几回。”
姚钰芝皱眉:“暗哨增加了?”
“是,多了一倍不止,就好像……好像是防着您从这里逃离似的。”
魏弛一直在防着姚钰芝离开京城,这点他们早就已经知道了。
这姚府出去的每一个人,哪怕是负责采买的丫鬟小厮,也会被人紧紧盯着,谨防姚钰芝被人伪装改扮后带出城去。
更不用说姚钰芝本人乘坐马车出门,那必然是被全程跟随,绝不可能踏出城门半步的。
可是眼下姚钰芝根本从没想过要逃离的事,也并未做出什么引人误会的举动,魏弛忽然增加暗哨,实在是显得有些奇怪。
姚钰芝左思右想,只想到一个可能。
“你们王爷……是不是要来京城了?”
这其实只是个隐晦的问法,他实际的意思是你们王爷是不是要跟朝廷反目,彻底撕破脸皮了?
只有这种情况才会让宫中那位担心秦王会不会派人来把他救走,免得将来他被拿捏住成了人质,影响他攻打京城。
担心有人营救才会更加严密的看守,不然姚钰芝实在想不到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了。
陈苗摇头:“我们从未得到过这种消息,而且王爷若真是要来,绝不可能这么轻易走漏风声,我们都还没知道就先被陛下的人知道了。”
所以肯定不是姚钰芝想的这样。
可若既不是和朝廷反目,也不是姚钰芝自己要逃走,那他为何忽然有这么大的动作呢?
陈苗不解,离开姚钰芝的房间后便写了封信,将近日发生的事详细禀明,然后偷偷交给留在京城的其他人帮忙送出去了。
如今姚府被围的如同铁桶一般,他怕自己或是陈田出去送信的话这院子里不小心出什么事,因此并不敢轻易离京。
魏泓此时已经离开上川去暗中游说虎头寨附近的将领,行踪隐秘,便是自己人也不是谁都知道他在哪里。
送信的人即将进入上川境内时才知道他已经不在这里了,便转而又往边关而去,直奔崔颢的所在,打算把这封信交给他。
…………………………
仓城的伤兵送走一批又来一批,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姚幼清从起初害怕不敢靠近,到后来已经能淡然视之,甚至在人手不够的时候跟着一起帮忙了。
她跟李泰夫妇学过几日医,把脉看诊虽然不行,但一些简单的包扎还是能做好的,寻常草药也能辨别清楚。
这日又送来一批伤兵,忙碌过后她身上染了些血迹,一时却也顾不上换,等好不容易能歇一会的时候便走到外面透了口气。
周妈妈见她衣裙上染了血污,道:“王妃,奴婢扶您去马车上换一身?”
姚幼清摇头:“换了待会没准又要弄脏,索性等回府后再说。”
他们这些大家闺秀勋贵女眷平日里出门在外身上脏了一点都要立刻换掉,不然便是失了颜面,失了体统。
但如今这种境况,谁还顾得上这些呢?
她看着街上来往的人,大家行色匆匆,再没了往日的闲适,即便商铺照旧经营,茶楼酒肆的戏台上依旧有人咿咿呀呀的唱曲,还是有很多事都和以往不同了。
如今放眼望去,也只有那些年幼不知事的孩童依然能为了一个糖人或是一个泥娃娃或哭或笑了。
“真希望这场战事能早点结束……”
她喃喃道。
战事若是结束了,就不再有那么多无家可归的流民,也不再有那么多流血受伤的兵将,百姓们就能过回曾经平静安泰的日子了。
连城跟在她身后,听她细声轻语,视线也在街上扫了一圈,之后又垂眸低下头去。
魏泓与大梁皇帝之间必有一战,只是现在还缺一个合理的借口而已。
魏弛缺一个能向朔州发兵的借口,魏泓缺一个可以讨伐魏弛的借口。
他们都在等,等抓到彼此切实的把柄,一击致命,绝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
在这个借口没有找到之前,他们就会一直僵持,可若僵持太久,对他们谁都没有好处,反而会让南燕和大金占了便宜。
所以连城估摸着应该不会拖太久了,但最后到底谁输谁赢……
连城又抬头看了看姚幼清的背影,若有所思。
若是魏泓赢了,一切如姚幼清所愿,回到以往。
若是魏弛赢了……她这个昔日王妃,只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照那个大梁皇帝之前勾结敌国派人来掳劫她的性子,她或许会被他关到宫里变成他的禁脔。
而就目前的形势看来,一旦让魏弛占得先机,魏泓在三面夹击之下赢面很小。
连城睫毛轻颤几下,脸上一抹晦暗神色一闪而过。
他脚下动作稍慢,落后了姚幼清几步,在她跟周妈妈转过一个拐角的时候并未及时跟上,拐过去之后才看到一个年幼孩童正站在姚幼清面前跟她说着什么。
那孩子很小,四五岁模样,姚幼清与他说话时低下身来,谁都没有在意,也就没人看到他塞了一张字条到姚幼清手里。
姚幼清不明所以,想问那孩子什么,孩子却像是身后有人盯着似的,转身又跑走了。
周妈妈皱眉,问道:“王妃,这上面写了什么?”
姚幼清摇头,当着她的面将字条打开,映入眼帘的字却让两人同时面色一僵,站在原地半晌没动。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姚幼清受到惊吓回头看去,见是哑巴阿树跟了上来,这才松了口气,紧张地吞咽一声对周妈妈道:“周妈妈,我累了,今日就早点回去。”
周妈妈赶忙应诺,扶着她往马车的方向走去。
眼看着快到马车时,姚幼清却不小心在一块石墩旁崴了脚,蹲下身来停留片刻,才由周妈妈扶着继续向前走去,坐上了马车。
连城一直跟在他们身后,隐约看到姚幼清似乎从那石墩下面拿了什么,像是一封信,但又不确定。
他心下莫名却也不好问,便跟车一起回去了,想着回头让自己的人查一查刚才那个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
姚幼清一路都没有将那封信拿出来,直到回府之后,房中只有她跟周妈妈两人,她才颤抖着将信打开,信的旁边则放着刚才孩子塞给她的那张字条,上面写着:若想姚大人无碍,不要声张,自去马车前石墩下取信。
想来是送信的人没办法把信亲自送到她手中,才想出了这种法子。
姚幼清不知道这封信到底是谁写的,但打开之后大概扫了一眼,便知道是谁派人送来的了。
“陛下竟然……竟然让您去京城指证王爷?”
周妈妈满脸惊骇,却又不敢大声,说话时嘴唇直抖。
这封信并不是魏弛亲笔,但上面的内容一定是他亲自吩咐的。
信的前半部分都在讲述他自登基以来的诸多辛苦无奈,后半部分才开始写秦王结党营私拥兵自重,先前无端派兵攻打蘅水,以至大金不满,在上川边境频生战事,惹的南燕也想来分一杯羹,这才导致了如今整个朔州被围困的局面。
还说秦王狂妄自大又多疑多虑,不肯让朝廷兵马前来援助,坚持独自应敌,陷整个朔州的百姓于危难之中。
她作为秦王妃,如果愿意亲自出面指证秦王,那么朝廷就能顺理成章地削掉秦王的爵位和兵权。
届时秦王不再掌兵,由朝廷派人进驻朔州,这场战事也就很快能够结束了,她也可以回京与父亲团聚了。
“他……他这是打量着咱们都是傻子吗?”
分明是朝廷不肯派出一兵一卒驰援朔州,还一直在背后拖后腿,如今却颠倒是非黑白,把责任都推到了王爷身上。
姚幼清面色惨白,视线落在信的后半段,尤其是最后那几句话
——太傅甚是思念姚妹妹,因担忧妹妹在上川过得不好而日渐消瘦。朕亦然。
最后三个字被她直接忽略了,前面那句却揪住了她的心。
“他在威胁我。”
她颤声道,眼圈泛红。
魏弛太了解她了,知道她一定放心不下父亲,也一定不忍战事持久,生灵涂炭。
他威逼利诱,让她自己主动回到京城,这样他就不必再花大力气来派人带她回去。
周妈妈恍然:“难怪……难怪上次他费了那么大的周折想把您掳走!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之前魏弛勾结南燕大金调虎离山,趁魏泓不在试图掳走姚幼清。
当时魏泓等人都觉得他失心疯了,身为一国之君竟然为了儿女私情做出这种事。
原来他不止是为了儿女私情,还为了扳倒自己的眼中钉肉中刺。
就算姚幼清当初是由先帝赐婚才嫁给了魏泓,就算魏泓与她父亲素有仇怨,但她只要嫁了过去,那便是秦王妃了,这个身份登在皇室玉碟之上,谁也改变不了。
由秦王妃亲自指证秦王拥兵自重,多次擅离封地,还有什么比这更有力的证词吗?
即便没有其他证据又如何?有她这个身份,有她当着满朝文武亲口说出的话,那便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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