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言意脑子里现在只剩三个字:完球了!
营妓是不得擅自离开军营的,被这位军师抓个现形,还不知要怎么问罪。
她下意识想跑,但这时候要是跑了,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只能眼睁睁瞧着封朔大步流星走到自己跟前。
封朔总是冷冰冰的,不苟言笑,光是看着他向自己走来,姜言意心理压力都极大。
封朔扫了眼空荡荡的桌面,紧跟着目光就落到了她手中的酱肘子上。
他拧了拧眉,瞥到姜言意因为啃酱肘子沾了一点酱渍的樱唇,又看了眼桌上的盘子,盘子里还有些许肉碎,看色泽,颇为诱人。
他鬼使神差地从竹筒里取了一双干净筷子,从那盘子里夹起小小一块肉碎,送到嘴边,吃了下去。
酱肘肉炖得软烂,酱味浓厚,瘦肉一丝一丝的,吃起来一点都不柴。许是浇酱时放了糖的缘故,入口后有淡淡的回甘。
封朔品味着这小小快肉碎,表情上没有太多变化,但心里却是掀起惊涛骇浪。
他的味觉,完全恢复了!
封朔盯着抹了锅灰都没能盖住那一脸呆滞的小厨娘,眸光晦暗不明。
姜言意被他孟浪的举动吓得头发根都险些竖起来,闻到封朔满身酒气,还以为他是在喝醉了在撒酒疯,捧着酱肘子就要给他挪位置。
谁料屁股还没挪开半寸距离,“酒鬼”突然一把攥住了她手腕。
姜言意以为他是要酱肘子,赶紧扔烫手山芋一般把酱肘子递给他:“给你给你!”
封朔:“……坐下。”
他骤然冷了周身气息,姜言意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明明是坐在板凳上,但她只觉自己屁股底下仿佛扎着无数根钢针。
封朔目光暗沉盯了她半晌,他心中有万千疑惑,道:“你对本……我做了什么?”
为何只有靠近她时,自己才会恢复味觉。
姜言意听到他的话顿时一个脑袋两个大。
这厮莫不是被喜欢的姑娘抛弃了,跑这里来买醉的么?
活该,这色胚也有今天!
心中这般想着,她表面上却讪讪道:“你认错人了,我可不是伤你心的那个姑娘……”
姑娘?
伤他心?
她在说什么?
封朔脸色难看,周身气息更冷了。
姜言意只觉后背一阵发凉,生怕他醉酒冲动之下拧断自己脖子,连忙改口:“我是我是。都是我的错,是我偷走了你的心……”
越说越离谱。
封朔黑了脸,额角青筋直跳:“闭嘴!”
姜言意瞬间闭嘴,整个人快缩成一只鹌鹑。
因为封朔那一声冷喝,酒楼大堂里不少食客都往这边看来,又慑于他的气势,没敢多瞧,不过吃饭的动静全小了下去。
邻桌的的食客是个胖乎乎的小姑娘,只听见了姜言意后半句,惊得把刚夹起来的肉丸子都掉桌上了,偷偷摸摸一脸震惊打量他们二人。
大庭广众之下,男男竟是如此开放么?
小姑娘自以为是撞破了什么秘密,那俊俏小郎君脸色阴沉得实在是太过骇人,她吓得菜都不敢吃了,麻溜结账走人。
忙得脚不沾地的店小二这时也发现封朔下楼来了,抹了一把额前的冷汗,赶紧拎着茶壶凑上前:“这位爷,小的给您添茶。”
封朔原本因为自己母妃的事情心中烦闷,被姜言意这么一气,倒是把那股阴郁给气没了,再无酗酒的心思。
他端起店小二刚倒上的茶浅饮一口,品味着茶里的清苦。
店小二满脸堆笑问:“爷想吃点什么?”
封朔没什么食欲,瞥见姜言意手上那个油光滑亮的猪肘子,随口道:“就酱肘子罢。”
店小二赶紧上厨房传话去了。
姜言意发现他说话正常,暗道莫不是已经醒了酒?
她现在无比后悔进了这家酒楼,吃个饭心跳就跟坐过山车似的,手里的酱肘子顿时都不香了……
她把啃了一半的酱肘子放回盘子里,用酒楼专门备给食客的绢帕擦了擦手,拎起大包小包试图开溜:“我吃好了,您慢用……”
封朔扫她一眼,没有要让她走的意思:“你如何出的军营?”
不等姜言意答话,他又道:“火头营的厨子说你因病告假了。”
姜言意:“……”
要完!
这明着询问,暗着威胁的,她还能走成就怪了。
这人方才是真醉了吗?怎么清醒得这么快?
姜言意心中叫苦不迭,抬起一半的屁股又落回了板凳上。
怕连累李厨子和赵头儿,她道:“是我胆大包天,欺瞒了李师傅,说自己天冷了也没个厚实的衣裳穿,有些着凉了,想出来买两身衣裳……”
封朔瞥了她放在一旁的包裹一眼,包裹没有系严实,露出里面的布料来,的确是衣裳。
但为了一身衣裳冒这么大的险还是不值得,他接着问:“你此番出营的真正目的是?”
姜言意面上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凄然:“我想去寻我的未婚夫。”
她之前伪造户籍时,借口说自己是来西州找打小订了娃娃亲的未婚夫,才被掳去军营的,现在又把这个借口扯出来一用。
听到未婚夫三个字,封朔端着茶的手不由微微一顿。
“爷,您要的酱肘子来喽!”店小二殷勤上菜。
新鲜出锅的酱肘子猪皮红亮,香气馋人,封朔此时却莫名没了胃口。
他先前查姜言意的身份,自然也从营房小头目口中听说了她找未婚夫的事情。
他语气突然恶劣了起来:“找到了,你又能如何?以你营妓的身份,就算寻得了,他也未必还要你。”
闻言,姜言意嘴角不易察觉的轻扯。
她没发觉他语气不对劲儿,只觉这人嘴巴真坏,他说那话可不就是想踩她痛脚么,毕竟天底下又有几个男人,能接受自己发妻做过营妓。
既然对方想看自己难过,姑且就顺了他的意吧。
姜言意装出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一双秋水眸雾蒙蒙的,仿佛下一刻就要落下泪来。
封朔看在眼里,心中却更烦躁了。
偏偏对方还泫然欲泣望着他,眼眶红红的,像只兔子。
封朔心说她这副样子跟谁欺负了她似的。
转念一想,可不就是自己欺负的她?
不知为何,瞧着她要哭不哭的样子,封朔突然又想起月夜下那根从她胸前一直延伸向颈后的兜衣系带。
红艳艳的,纤细的,好似他脑子里绷紧的那根弦,脆弱极了。
他突然就想知道,她在床上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要哭不哭的?或者说……会哭出声来,用一双雾蒙蒙的眸子可怜望着他……
封朔被自己的想法惊到,赶紧移开目光,端起茶杯一口喝了个干净。
姜言意半点没察觉到他眼神不对劲儿,还在继续卖惨:“还望军师发发善心,别告发我。”
封朔没直接回答她的话,只问:“你可找到他了?”
“不曾找到,不过,今早在城门口看到告示,大将军仁德,欲放我等没有罪籍的营妓归家。我便打算在都护府边上,租个铺子,开个馆子做点小生意,再慢慢寻他。”
听到姜言意所她打算在都护府旁边开小饭馆,封朔眼前不由微微一亮。
但听到后半句,她说还要去找未婚夫,封朔心中又增添了几分烦闷。
他正欲说些什么,姜言意却突然道:“本来我一个弱女子,倒也不敢在市集上做这些抛头露面的生意。不过听说那都护府大街正是大将军的居所,别人都说大将军威武不凡,爱民如子,强盗蟊贼听其威名,都不敢在这一代作恶,我才选了此处。所以……”
封朔心中本有些烦闷,但听姜言意一席夸赞之言,眉间不由舒展几分。
桌上的酱肘肉看起来,顿时又香了。
动筷,夹肉,入口,动作一气呵成。
他道:“说下去。”
“所以,军师您能常伴大将军左右,想必也是明察秋毫,知情达理,体恤民情的大好人。您此番,就当未曾看到我出营……成么?”
封朔没有回答,眼神变得悠然了些。
在姜言意眼巴巴的注视下,他几口便吃完了盘中酱肘,看起来颇为满意的模样。
“军师?”
姜言意正欲再说什么,封朔却突然道:“小二,结账!”
店小二忙跑过来,封朔不等他报价,便留下一锭银子,道:“一并结了。”
一锭银子是十两,算上酒钱那也是绰绰有余,店小二惊喜,好一通溜须拍马。
封朔健步如飞走出酒楼,任由姜言意在后头叫他,也不作回应。
姜言意脸快皱成一个包子,也不知他这算个什么意思。
她拎着大包小包追出去,只瞧见封朔驾马而去的一个背影。
姜言意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饭钱都帮忙结了,应该是答应不会告发我了吧?”
姜言意拦了一辆骡车赶去跟赵头儿他们汇合,提心吊胆跟着回了西州大营,发现一切正常,这才把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营妓们还在营房午憩,不过今日她们都睡不着,赦令颁下来了,几个良家女子没料到真能盼来这一天,哭得肝肠寸断。
几个关系好的便围在一起宽慰她们。
更多的女人却是茫然,她们是真的背负罪籍,火头营如今在大批招新的伙夫,她们很快会被送走。
秋葵拿到新衣很是欢喜,却又有些伤感:“花花,你能离开这里,我是打心眼里为你高兴,但又舍不得你,你做的糖炒栗子好吃,扣肉饼也跟我娘做的味道一样……”
姜言意上午不在军营,不知军营这边对背有罪籍的营妓是怎么安排的,问她:“上边可有说接下来会把你们送到哪里去?”
秋葵是个木讷的,还没来得及回答,对面被打得只剩半口气,床都下不得的春香突然阴阳怪气笑起来,嗓音极度尖锐:“我们自然是被送去浣纱做苦役,比不得姜大厨您风光。”
闻言,姜言意瞥了一眼春香,道:“你都这样了,还不忘给自己找麻烦么?”
“你……”
春香被姜言意一句话怼得哑然,姜言意如今今非昔比,她又没了刘成做靠山,可不敢过多招惹姜言意。
“花花,没事的。做苦役总比做营妓好,以后你若是能来看我,给我带张梅菜扣肉饼就好了。”
秋葵说着,眼神微微暗淡,她被舅母卖去青楼,又辗转到了这种地方,成了营妓,她早已不对生活抱有任何希望。
姜言意见此,心中有些烦闷,却也不知能为她做些什么。
这时,春香那讥诮的声音又再次传来:“你知道就好,别以为捧人家几天臭脚,就也能跟人家一样。说到底,你也只能跟我一样烂在这劳苦之地。除非有人愿意买你回去当个奴仆,不过嘛,正经人家,谁会买一个当过营妓的?”
春香不敢招惹姜言意,改挖苦起秋葵来。
反正这是个傻的,被人骂了也不懂得怎么还嘴。
秋葵听着春香的话,眼中彻底暗淡了下来,手上紧紧攥着衣角,默不作声。
姜言意却是听不下去了,她转过身来,瞪了春香一眼。随后迈步向春香的床位走去。
在春香和秋葵愕然的目光下,姜言意伸出一指,对着那皮开肉绽的屁股,狠狠戳下。
“啊!”
春香发出杀猪般的惨嚎,脸色整个煞白下来,丝丝冷汗从额上冒出。
“没完没了了是么?你以为所有人都会忍你是么?”
姜言意居高临下地看着趴在床上的春香,春香颤抖着嘴唇,再没有了往日的嚣张跋扈。
姜言意只是做了个擦手的动作,顿时把她吓了一大跳:“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看姜言意的眼中,还有几分哀求之意。
大帐中。
池青翻看着封朔扔给他的一堆名册,把能放出军营的营妓都做了个标注。
发现“姜花”这个名字也在出营名册之内时,不由得问道:“王爷,这个姜花,您不是说要以不能核实身份为由,将她暂且扣押在军中吗?”
封朔从一堆公文中抬起头来,淡淡道:“嗯,本王改主意了。”
池青一脸迷惑:“你不是说她很有可能是个细作吗?放了她,她跑了怎么办?”
封朔嘴角不着痕迹勾了勾:“无妨,她就在本王眼皮子底下。”
池青直觉有猫腻,但没来得及多问,邢尧就掀开营帐匆匆进来:“主子,斥候来报,丁家村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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