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言意现在有点慌,指不定人家小情侣只是吵了个架,封朔转头就找自己也只是为了气他喜欢的那个姑娘。
能被他这等天潢贵胄喜欢上的,肯定也是是个样样拔尖的世家女吧?
自己怕不是得被当成那等趁虚而入的恶毒女配?若是被记恨上了,绝对得吃不了兜着走!
一瞬间姜言意头都大了,她觉得自己有必要跟封朔解释清楚,不然到时候想连夜扛着房子跑都来不及。
姜言意走到店门口看了看,发现长街上已经没了封朔的身影,想到他离开前说一会儿还会回来,姜言意也就暂且将此事放到一边,把碗筷一收拾,回后院去继续处理她那盆蒜头。
紫皮大蒜被她剥掉了两层皮,整个放到清水中泡了将近一天,蒜头的辣味已经去了不少。
她把蒜头捞起来,摆到簸箕上晾干水分。
一会儿装坛倒入盐水就行。
蒜头腌上个三天基本上就能把辣味排干净,到时候得重新装坛糖制。要想做出的糖蒜好吃,这最后一步糖制是关键,比较传统的是用红糖,但姜言意觉得用红糖腌出来的颜色太深了,没有白糖腌出来的好看。
之前买了不少干桂花,她还想着到时候腌制的时候加点桂花进去,这样做出来的糖蒜能有一股淡淡的桂花香。
她在院子里捣鼓,店铺外边有人吆喝一声:“掌柜的在吗,您在瓷窑订做的碗具给您送来了!”
姜言意赶紧叫上在一旁劈柴的秋葵:“走,咱们取碗去。”
火锅店要想做出自己的特色,味道肯定是重中之重,但打造一套市面上买不到的碗具也能让客人眼前一亮。
细节上多花点心思总是没错的。
这样懂行的人晓得你家锅子是真的好吃,不懂行的也会觉得,这地方挺别致,有格调。
姜言意带着秋葵从后院出去,前边连着的就是店铺。
铺子外面停了一辆牛车,一位六旬老叟站在牛车旁,正在准备搬放在车上的瓷碗瓷盘。
从牛车上还下来一人,身穿天青色的长褂,容貌俊秀,满身书卷气,不是陆临远又是谁。
他将长袖卷起一截,看起来文弱的人,撩起衣袖来手臂倒是不显瘦弱,他温和道:“老人家,我帮您搬些。”
老叟忙道:“公子载我一程已是感激不尽,怎好再麻烦公子。”
陆临远谦和一笑:“不麻烦,送您过来也是顺路罢了。”
说这话时,他手上已拿起一摞梨花形状的小碗,小瓷窑做出来的东西,算不上有多精致,但胜在塑形别致,他夸赞道:“贵窑这打模子的师傅好手艺。”
老叟见他虽也是个读书人的打扮,但不似那些个自命不凡、不屑同他们这些白丁言谈的,又生了几分好感,笑呵呵道:“模子不是瓷窑的师傅做的,是这铺子掌柜自己的。”
陆临远听老叟这么一说,对这铺子的掌柜又好奇了几分,二人步上门口的三级石阶,恰好碰到姜言意和秋葵从里边的院子里出来。
看到姜言意,陆临远眉头下意识一皱,然而老叟已经热络跟姜言意打起了招呼:“姜掌柜,东西老朽都给您送来了,您瞧瞧。”
姜掌柜?
这些瓷碗瓷盘是她订做的?
陆临远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不由得打量起这店铺来。
店面打扫得很干净,里面桌椅板凳陈列整齐,布景算不上真有多雅致,但附庸风雅绝对是够了的。
姜言意看到陆临远也是一愣,上次不愉快的谈话她还历历在目呢。
但老叟一说碗盘的事,她又把注意力拉了回来,只当没看到陆临远这个人,跟老叟一同清点她订做的瓷器,发现没有损坏的也没有漏件的,便结清了价钱。
“劳您大老远的跑一趟给我送过来。”姜言意给老叟倒了碗茶水。
那日招待封朔连茶水都没一杯,事后姜言意就去买了不少花茶,名贵肯定谈不上多名贵,但胜在泡开了好看,味道也还尚可,用来开店时给客人当免费茶水也挑不出错。
老叟接过茶水道了谢,又说:“瓷窑那地方偏得很,拦了半天也不见有个牛车骡车路过,幸好这位公子心善,载了老朽一程,不然今日指不定何时才能给掌柜的您送来。”
姜言意算是知晓了陆临远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她客客气气跟他道了谢,生怕他又误会什么,倒茶都是叫的秋葵去倒。
陆临远瞧着她这副生怕跟他扯上半点瓜葛的模样,这几天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的心情,又多了几分复杂。
他不记得上辈子的姜言意是哪般模样了,只是想起她,伴随着升起来的就是习惯性的厌恶。
但这一刻,他发现眼前这人和他习惯性憎恶的那人,找不出半点吻合的地方。
手上的茶一直拿着,却终是没喝。
陆临远从她和老叟的谈话中,也约莫知晓她要在这里开店。他不知这一世的姜言意的是得了什么际遇,又是什么,让她一个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在这边陲之地开起了馆子。
但这一切,又同他有什么干系呢?
离开时,陆临远在店门口的台阶下冲着姜言意作了个揖:“陆某恭祝店家生意兴隆。”
她既已将过去都放下,自己又何必再将陈年往事挂在心上。
只是在店中那人盈盈一福身,说出那句“多谢”的时候,他心底还是莫名的怅然了一瞬。
有风轻轻拂过他的面颊,仿佛是那个喜欢了他十多年的姑娘,在这一声“多谢”后就再也不存在了。
封朔拉着满满一马车精挑细选的礼物回来时,正好瞧见陆临远对着姜言意的铺子作揖,而姜言意也回了他一礼。
那日在军营,二人似乎还多有龃龉,怎的又突然冰释前嫌了?
他近日琐事缠身,这二人究竟是何关系还没查清楚,但远远瞧着,那郎才女貌颇为登对的样子,他莫名地觉得扎眼,脸色也不大好看了。
“吁——”马车在姜言意店铺门口停下,封朔长腿一迈从车上下来。
“王爷!”陆临远一见到封朔,心底那点怅然瞬间所剩无几,满眼满脸都是见了贤者的欢喜和崇拜。
所谓盖世英雄,当如眼前人这般才是!
封朔冷淡点头致意:“贤侄怎在此处?”
陆临远忙道:“路上遇见一老翁,见他要去送瓷器,又拦不到牛车,这才载了这老翁一程。”
在京城那等繁华之地是见不到牛车的,但关外马匹皆被征到了军中,百姓为了出行方便,代步就只能找牛车或是骡车。只有一些达官贵人家中养了马,出行才有马车。
封朔瞥了一眼那前来送瓷器的老叟,老叟被他这周身气势所震慑,话都不敢多说一句,陆临远说完,他就只点了点头,算是为陆临远的话作证。
得知他到此处只是巧合,封朔脸色这才好看了一点,他状似无意问了句:“贤侄和这铺子掌柜似有几分相熟?”
陆临远不愿意叫崇敬之人发现自己骗过他,矢口否认此事:“哪里,临远是从这老翁口中得知这女掌柜要在这里开店,这才恭贺了女掌柜几句。”
听他这般解释,封朔心中算是完全舒坦了,虽然依旧是一张不苟言笑的的脸,但莫名的叫人觉着和善了几分。
他见陆临远牛车上还放着几摞书和一些杂物,顺带问了句:“贤侄可找到住所了?”
陆临远被贬西州,从吏目一职,掌文书,官职从九品,对于一个世家嫡子来说,算是**裸的羞辱了。
但面上他并无怨天尤人之意,这个年纪能心胸就能豁达至此,撇开自己心中对他一些隐秘的偏见不谈,封朔觉得此子算是个可造之材。
自那日军营一别,陆临远就再也没有受过封朔的传召,他原本还有些忐忑,如今封朔一主动问起他居所的事,他只觉激动万分,忙答道:“就在都护府大街后面的石盘胡同。”
从石盘胡同到小厨娘这店铺可用不了半柱香的时间。
虽说陆临远一再否认自己不认识那小厨娘,但封朔更相信自己的直觉。
他面上丝毫不显,只道:“石盘胡同到衙门的路程远了些,本王记得衙门在吉祥楼那边有一片府宅,当有闲置才是,贤侄拿了我的令牌去吉祥楼那边安置。”
“怎好因这等琐事麻烦王爷……”陆临远上辈子已经经历过一遭这样的冷遇,州府衙门的人对自己这个京城来的排外,自是会在住行这些地方下软刀子,所以他此刻倒也不像上一世那般觉着愤懑。
但封朔的反应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陆临远还想再说些什么,封朔已经把一块令牌扔了过来:“去吧,莫再推脱。”
陆临远一时间心潮彭拜,不愧是他仰慕的贤者,这般礼贤下士,自己还不算他麾下幕僚,封朔就已经关心起他的住行来。
可惜上一世他不得门路,连见封朔一面都未曾,这究竟是何等憾事!好在他重生了,一切都可以重来!
陆临远握着那块令牌,心中一阵激慨,顿生一股“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的豪情。
姜言意看着陆临远跟封朔说了几句话,紧跟着红光满面的离去,好似一个追星成功的狂粉,她陷入了一阵深深的沉默中。
这真的是原书中那个风流倜傥、玉树兰芝的男二?
莫不是也被人给穿了吧?
她没能出神太久,因为封朔已经抱着高高一摞礼物盒进铺子来了。
他把一堆花花绿绿的盒子往桌上一放,看着她,耳根又开始发红,简明扼要说了两个字:“礼物。”
秋葵这辈子都没见谁买过这么多礼物,新奇张望着,封朔瞥了她一眼,从边上捡了个最小的礼盒放到她跟前。
秋葵看了看他给自己的小盒子,又看了看他推到姜言意跟前的那高高一摞大盒子,突然觉得有点饱。
封朔对着姜言意道:“这些是给你的,车里还有。”
说着他又要出去拿。
姜言意赶紧叫住他:“大将军!”
封朔偏过头看她,夕阳照在他精致的侧脸上,那张初见时只觉深寒冰冷的脸孔,在这一刻似乎也柔和了许多,他深邃的凤眸里噙着点点笑意,好似碎了满天星辰:“怎么了?”
望着眼前这张含蓄却生动的笑脸,有那么一瞬间,姜言意觉得他做这么多,好像真的只是为了哄她开心。
但她很快掐灭了自己念头。
想啥呢,他这不是被心仪的姑娘伤到了想另找个情感寄托么!
姜言意正色道:“这些我不能收,大将军您拿回去吧。”
封朔嘴角的笑纹一丝一丝收了起来,他看着她,问:“什么?”
他目光冰冷得让姜言意有种自己说错一句话,就会被他拧断脖子的错觉。
姜言意下意思缩了缩脖子,但该说的话还是得说,不能继续这么稀里糊涂下去,她迎上他的目光道:“大将军您有心仪的姑娘就该好好对她才是,便是吵架了,也该等这股气性过去了,再考虑是分是和的问题,而不是拿民女做消遣。”
封朔死死盯着她,“你觉得我是在消遣你?”
姜言意想点头,但被他那迫人的视线盯着,愣是没那个胆子点下去。
封朔上前一步,目光沉沉,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也暗淡了下去,暮色自他身后泼墨一般展开。
姜言意不由得退后了一步,她退,他便再进。
最终她被逼到了墙角,退无可退。
他与她隔着一步的距离,没再上前。但姜言意只觉他周身的压迫感像是一张大网将她牢牢束缚。
“花花……”秋葵以为他想欺负她,要过来帮忙。
封朔忽而充满戾气一回头:“退下!”
秋葵快被吓哭了,不肯走,又不敢上前:“不许欺负花花!”
姜言意怕他迁怒于秋葵,忙道:“没事,秋葵,你先去后院等我。”
秋葵摇头不肯走。
“听话,晚点给你做枣泥糕。”姜言意安抚道:“我跟大将军把一些事说清楚。”
秋葵这才一步三回头进了后院。
封朔掷了一根筷子过去把门掩上。
门“啪”的一声合上,筷子也掉落在地,姜言意心口也莫名跟着颤了一下。
难以想象,一根筷子被他掷出去竟也能有这般大的力道。
她被他逼到了墙角,暮色四合,街上来往的行人渐少,便是有人路过,也瞧不见这死角。
姜言意突然觉得,自己还是不够了解他,不然也不会选择这么作死的方法跟他摊牌。
“心仪的姑娘?为什么你不觉得,我心仪的就是你呢……”
姜言意听到他自嘲一般的呢喃,他轮廓分明的下颚在暮色中显出几分苍白。
姜言意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她下意识否认:“您……您别戏弄我了。”
“戏弄?”他眼底漾起几分轻嘲,“不是你在戏弄我么?”
姜言意傻了。
怎么说得好像她是个对他始乱终弃了的渣女一样?
她又怂又囧:“我发誓我没有。”
封朔深深地望着她,“你不是说,我是个好人么?”
姜言意点头:“你是好人啊,李师傅也是好人,赵头儿也是好人,秋葵也是好人。”
封朔:“……”
原来在她这里,好人只是这个意思么?
所以从一开始就是他自作多情?
他唇角几乎快抿成一条直线,眼中的寒意一层一层蔓延开来,掩盖了那份支离破碎。
他忽而用力一掌拍在了墙壁上,姜言意吓得闭上眼。
封朔看着她因为害怕而抿紧了的樱唇,她眼睫扑闪着,好似颤动的花蕊。有一瞬间他恶劣地想,亲上去,咬出血来才能解他心头的恨。
他真的靠近了几分,却又在只剩咫尺的距离时停下。
最终他退开了一步,压下心底翻滚的黑色怒意,道:“是封某唐突了。”
言罢没再多说一句话,扭头就走。
姜言意站在后面,看见他那被包扎过的手紧紧捏成了拳,白纱下有鲜红溢出,是血。
她怔在了原地。
她好像误会他了。
但是……他喜欢自己?他喜欢自己什么呢?
一时间,姜言意心乱如麻。
邢尧本以为封朔出去走走,回来时心情会平复很多,谁料封朔回府时,周身气息比出府那会儿还要阴沉。
“主子……呃!”
邢尧刚上前,就被封朔猛地一掌拍到了对面墙上。
他毫无防备,猛然被这么一砸,整个人都懵了,檐角的瓦也被震落下来几片。
封朔周身戾气环绕:“叫上所有死士到演武场。”
邢尧看着封朔离去的背影,捂着胸口扶着墙根才站了起来,心道主子上一次动这么大的怒,还是在得知先皇想要太皇太妃陪葬的时候,这次究竟是什么事惹得他大动肝火?
这一晚整个都护府数百死士都在演武场被揍得鼻青脸肿,瘫在地上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本王养了一帮什么废物!明日加训!”封朔站在演武场中间,汗水湿透了衣衫,他脸上也带着几道擦伤,更显悍野,眉眼间戾气不减。
倒了一地的死士都不敢吱声,心中叫苦不迭。
秋意正浓,都护府那口荷花池早已凋零得只剩几个枯褐的莲蓬还举着。
夜里的池水冰冷刺骨,封朔赤着上身淌进池水里。
他手上的伤口沁出来的血丝在冰冷的池水中晕开,身上的血腥味也淡了去。
他抬起手,缠在手掌上的的纱布不断往下滴落血水,他静静看着,眸子里透出几分自嘲和颓然。
岸边传来脚步声,是邢尧。
他手上捧着一封信:“主子,京城的探子传来的密报。”
信上加盖了两枚暗印,是刻不容缓的急报。
封朔转过身来时,眼中只剩一片与平日无异的冰冷,他走到岸边,立即有侍卫将他的外袍取来替他披上。
封朔拆开信,取出里面的信纸,一目十行看完。
他眉峰微敛,略微沉思后,将信纸拿到侍卫捧着的蜡烛上点燃,烧为灰烬。
“小皇帝要对付楚家了。”他说。
这一瞬间邢尧在脑子里权衡利弊,皇帝动楚家,约莫是因为楚昌平接棺回京一事。
他们跟楚家并无来往,楚家这一辈人也只有一个楚昌平拔尖些,但他当年因为与长公主的婚事,拂了圣意,从此失了圣心。
楚昌平眼下若还是云州总兵,封朔保他,算是拉拢一个盟友。但他已然被皇帝削了兵权,被贬永州。永州比起西州还要贫乏,他便是想在那边东山再起,没个十年八年也看不出成效。
不管怎么看,皇帝动楚家,他们袖手旁观才是最好的选择。
封朔迟迟没有给出决断,但邢尧已经猜了个大概。
事关朝堂,封朔回书房处理剩下的公文和信件。
有暗印的他前天夜里已经看完了,没有暗印的这两天也抽空了看了大半。
因为心中烦闷,封朔今夜处理这些信件时并不静心,他一手执笔,一手捏着眉心:“茶来。”
邢尧很快捧了茶上来。
封朔用受伤的左手去接,怎料茶是刚烧的滚水,连带杯底也烫得惊人。
他一个失手没拿稳,茶杯落到书案上,茶水瞬间洒了出来。
封朔顾不得被烫到的手,一把将桌上的信件折子全抓了起来。
邢尧吓得跪倒在地:“属下该死!”
一旁的福喜则手疾眼快拿了干净的帕子铺到书案上,防止茶水蔓延。
封朔面色沉沉没有说话,等清理干净了书案,他才把折子和信件都放回去。
因为方才那情急之下的一抓,信件虽没有被茶水沾湿,却有不少都被弄皱了。
封朔本是想将那些信件碾平,却猛然瞧见最底下那封信上,露出的半个斗大的簪花小楷有几分眼熟。
他将那封信抽出来,看了一眼信寄往的地址,眸子不由得眯了起来。
京城楚家?
能将簪花小楷写成这斗大一个的,封朔这辈子只见过一人有如此天赋异禀。
那小厨娘跟楚家有何关系?
他拆开封口处的火漆,取出三张薄薄的信纸,愈往下看,脸色愈发凝重。
最后,他只不辨喜怒吐出几个字:“你,是,姜,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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