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朔在南边的封地有禹州和衡州两大富得流油的州府,衡州临海,几乎垄断了半个大宣朝的官盐供给,禹州则素来有粮仓之称。
迁至西州后,朝廷断了对西州大营的盐粮,盐粮都是从禹州和衡州运过来的。
之前他没反,粮道自然不会拦截运往西州的粮草,现在却得重视这个问题了。
西州不少普通百姓尚且食不果腹,哪来的余粮供给军营。朝廷若派兵前来攻打西州,直接截断了粮道,可谓是釜底抽薪了。
底下的幕僚一番,沉吟道:“渝州地处中部,南下凭着水路可直抵禹、衡两州,北上接壤兴岭,其后便是西州,若要保下粮道,必须得取下渝州。”
“渝州乃兴安侯管辖之地,兴安侯手握兵权,若是强攻,咱们也得大伤元气。”
“自古以来都讲究一个先礼后兵,不妨先派使者前去讲和,探探兴安侯的口风。”
有幕僚摊了摊手,摇头道:“派何人前去合适?兴安侯是名悍将,他若对朝廷死忠,那前去的人十有**没命回来。”
自是要拉拢兴安侯,派个孬种废物前去,只怕三两句话不合,就得被砍脑袋,也显得他们对这场结盟不重视。
但若是派个有胆识有谋略的人前去,真要被兴安侯杀了,对他们也是不小的损失。
幕僚们尚没争论出个结果来,福喜进屋添茶时,附耳对封朔道:“王爷,姜姑娘来府上了。”
封朔捏了捏眉心道:“好生伺候着,我这边估计还有一阵才能过去。”
福喜刚出房门,池青又进来了。
他将录完口供的两张状纸呈给封朔:“王爷,袁义前去确认过,前来的正是昨晚逃走的女子。女子招供的也和陆临远说的一致,女子前些天到了西州城就一直住在陆临远家中,花街出命案的那天夜里,她跟陆临远发生了口角,一气之下离家出走,误去了花街,遭人轻薄,后被出逃的突厥王子所救。”
“死去的人是突厥王子杀的,那女子胆小,后来看到官兵搜查,怕惹祸上身才逃了,陆临远极力隐瞒此事,也是怕有损那女子的名节。”
良家女子在花街遭人调戏,还出了命案,的确是对女子的名声不利。
这话一出来,房内的幕僚和武将们不免都议论纷纷。
封朔问:“女子的身份可核实了?”
池青道:“她身上的户籍文书不像是假的,姓黎,京城人士。”
封朔一听那女子是从京城来的,想起那日在马车上,姜言意让她查从京城来的人,心头不由得升起一股和之前一样的怪异感。
这又是巧合么?
他暂时压下这些疑惑,慢条斯理把自己听了池青的汇报后,发现的疑点捋出来:“乌古斯丹救了她?乌古斯丹怕是没这般好心。”
这点池青也存疑,他无奈道:“乌古斯丹是个硬骨头,能用的刑具都用过了,还是撬不开他的嘴。那姓黎的女子瞧着似乎并不知乌古斯丹的身份,甚至还以为他是个姑娘,属下审讯她时,她也一直在为陆临远和乌古斯丹求情。”
封朔思索着,并未立即给出决断。
如果陆临远和那姓黎的女子都没撒谎,那昨夜的事或许真只是个误会,陆临远如此大费周章,只为保红颜。姓黎的女子并未犯罪,追究起陆临远,他顶多也只是个知情不报的错处。
封朔手握着青花瓷釉的茶盏,指腹摸索着杯盖上的纹路,却并不喝,他道:“带那名女子去地牢,务必要让乌古斯丹看见她被关进去,但不能让他们二人有任何交流。”
池青懂了封朔的意思,笑道:“还是王爷这一计妙。”
他们现在怀疑那女子是乌古斯丹的同党,但女子和陆临远都对此矢口否认,那么只要看看乌古斯丹瞧见女子被关进大牢后的态度,就能推敲出那女子究竟是不是无辜的了。
眼瞧着已经中午,封朔让幕僚和大将么都先下去用午膳,自己则去寻姜言意。
一下雪,封府花房的琉璃瓦就被大雪给盖住了,里面光照不好,辣椒的涨势也没之前可喜,姜言意甚至发现有几株长得比较茂盛的辣椒,辣椒皮变成了白壳。
她不太好使唤封府的下人,就让看守花房的小厮给自己寻了个木梯来,再找来一根细长的竹竿,她搭着木梯爬上房顶,用竹竿把琉璃瓦上的厚雪给拨下去。
竹竿有些长,因为还得分出一只手来扶着木梯,单手拨雪实在是费力气,没弄几下,姜言意就感觉那只手又酸又痛,简直快废了。
她换了另一只手拿竹竿去拨雪,正忙着,忽听见一声沉喝:“你在做什么?”
姜言意低头一看,是封朔找了过来,约莫是关心她的安全,见她爬这么高,封朔脸色有些难看。
姜言意道:“我在清理琉璃瓦上的积雪呢!光照不够,番椒都起白壳了。”
封朔仰头看着她:“你下来,本王晚些时候派人来打扫便是。”
靠近屋脊的地方,竹竿短了些的确是清理不到,姜言意把竹竿递下去后,自己正准备顺着木梯爬下去,怎料那帮她稳着木梯的小厮因为空出一只手去接竹竿了,单手没稳住木梯,整个木梯大幅度一斜。
骤然失重的感觉吓得姜言意心跳都险些停止,好在她经常抡刀砍大骨、单手颠锅勺,比起真正的大家闺秀,还是有那么把力气在,牢牢抓紧了木梯才不至于摔下去。
封朔眼疾手快,赶紧扶住了木梯,姜言意这才得以稳住身形。
小厮吓得脸都白了,姜言意自己也是惊魂未定,两只脚重新踩上了木梯,她心里才踏实了那么一点。
封朔脸色格外难看,又怕吓到她,忍着脾气道:“我扶着梯子的,你一步步下来就是。”
姜言意心有余悸点点头,回过头正想告诉封朔自己没事,让他别太担心,却因为站得太高,瞧见了一墙之隔,被池青带走的姜言惜。
她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眼花,定睛细瞧时,姜言惜像是感应到她的目光了一般,抬头往这边看来。
细雪飘飞,二人的目光在风雪中交汇,一人样貌艳若海棠,一人淡若雏菊。
两人视线里都有震惊和迟疑,只不过姜言惜眼中还多了一抹惊慌,她很快就收回了视线,脚下的步子都变得慌乱起来。
姜言意看着姜言惜走远的背影,惊骇之后,若有所思起来。
封朔见她迟迟没从房顶下来,不由得喝了句:“你在看什么?”
姜言意回神道:“似乎瞧见了一位故人。”
她顺着木梯下了房顶,一双手早被冻得通红,封朔一把扯过她的双手,用自己掌心给她暖着,全无了在下属面前的威仪,黑着脸道:
“前脚才差点摔下来,后脚就不长记性,你是不是非得摔个缺胳膊少腿才知道悔?以后你再爬梯子,莫说瞧见了故人,便是瞧见了天王老子,也别分心。”
姜言意感觉他训自己跟训小孩似的,旁边还有个管理花房的小厮在,她脸上烧得厉害:“我知道了,你这么凶作甚。”
封朔瞪她一眼:“不凶你,你能长记性。”
训完了人,他才问起姜言意说的故人,问:“方才瞧见谁了,愣了大半天。”
封朔这话让姜言意有些迷糊,姜言惜都在他府上了,还是池青亲自领着的,他能不知道?
姜言意狐疑看了封朔一眼:“池青方才带了名女子从墙那边的甬道走过。”
她这么一说,封朔就知道她说的是谁了,握着她的手不急不缓往回走:“花街不是死了人么,那女子跟那桩命案有关。怎么,你认得她?”
姜言意心道还真是冤家路窄,她盘个面坊都能跟原书女主扯上干系,不过封朔似乎真不知姜言惜的身份?
在封朔诧异的目光中,她心情复杂开口:“那是我庶姐。”
这话无异于是平地惊雷。
封朔想起池青审出来的那两张供词,气笑了,凌厉的凤眸中压抑着薄怒:“看样子陆临远还真是在把本王当猴耍!”
他的话让姜言意心中微微一惊,这事跟陆临远也有关系?
不怪姜言意迷糊,原书中不管是陆临远还是姜言惜,都跟封朔毫无交集。
现在因为她自己这个变数,导致了楚家举家迁至西州,也因为楚昌平之前赶到西州,带来了樊尧年来了的西州的消息,才让封朔顺藤摸瓜逮住了突厥王子,识破了樊尧年和谢知州的阴谋。
这些军机要事封朔和楚昌平也不会主动告知她,就导致姜言意现在对时局两眼一抹黑。偶尔封朔告诉她点什么,她才能瞎猫碰上死耗子一般,从占据了全书九成虐恋情深的剧情里扒拉出一点有用消息。
不过以原书中陆临远为了女主孤独终老,终生不娶的痴恋程度,他帮姜言惜隐瞒身份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封朔显然也想到了这点,他查了不少姜言意从前的事,自然知道他们三人间的纠葛。
她曾经多喜欢陆临远啊,喜欢到甚至不惜赔上了自己半辈子。
封朔一直都在克制自己,不去想她和陆临远从前的那些事,现在她拆穿姜言惜的身份,有没有几分陆临远的缘由在里面,他不清楚。
但封朔能感觉到自己心口下意识揪了一下。
那种你视若珍宝,她心里却有个角落或许记挂着其他人的滋味不好受。
封朔把姜言意裹进怀里,用力抱了一下,终于问出了从前无数次想问出口,却又因骄傲而回避的问题:“我若处置陆临远,你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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