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言意看了那女子一眼,她状况不是很好,楚承茂顾忌着男女有别,只敢扶住她一只手臂。
姜言意便对跟着自己的霍蒹葭道:“蒹葭,你去扶那位姑娘。”
薛氏虽担心孩子,却不能在此时放下这姑娘不管,也吩咐她的丫鬟:“时芽,你去帮忙。”
霍蒹葭看着人小,力气却不小,她几乎一人就把那女子整个人架起来了。
姜言意让霍蒹葭过去扶这女子,是为了给她一份体面,不然她若是晕倒在这里,被楚承茂抱走,顺康坊又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回头往外边一传,她和楚承茂之间就说不清了。
女子知道姜言意的用意,向她投来一个感激的眼神,微微颔首致谢,举手抬足间不经意展现出来的气度和涵养,都不似普通人家中的姑娘。
楚承茂也知道侄儿还等着看大夫,耽误不得,在姜言意让霍蒹葭去扶住那女子后,便扯下自己腰间的玉坠递给老鸨:“今夜出门得急,身上没带多少银钱,你且拿着着玉坠,明日我会让人送钱过来换回玉坠。”
老鸨眼珠子一转,哭天呛地道:“哎哟,楚二公子,可不是我不放人,这姑娘……我买时花了足足三百多两……”
楚承茂却不吃她那一套,冷笑道:“便是三千两你也明日再同我扳扯,耽搁这孩子看病,有你好果子吃!”
老鸨这才把那点惺惺作态流出来的眼泪收了回去。
几人上马车后,直奔附近的医馆。
大半夜的大夫被拍门起来,因着楚承茂脸色难看得吓人,那点不满和嘟嚷都咽回了肚子里。
给楚念安把脉时,大夫眉头皱得紧紧的:“可真是作孽哟,这才几个月大的孩子,怎地烧成了这般?”
楚念安被薛氏的防寒斗篷裹着,这会儿功夫身上倒是不冷了,只是浑身烫得厉害,一张小脸都红了,一直难受得啼哭,却又因为之前哭哑了嗓子,只发出猫崽似的细弱声音。
“大夫,求您一定要救救我的孩子。”薛氏在顺康坊那会儿都没落泪,此时看着楚念安仿佛喘不过气来,心疼得红了眼眶。
大夫摇头道:“这么小的孩子,老朽不敢贸然用药,针灸也怕孩子受不住,只能想法子给他把热降下来,我回头再开一副药浴的方子,你们回去了也给孩子连着药浴几天,这严冬腊月的,稚子发热最容易反复。”
幼年因病夭折的孩子不在少数,也有因为高烧烧坏脑袋的,薛氏抱着孩子,再也维持不了那份强装的体面,哽咽出声。
确如楚承柏所想,她如今的境遇,若同楚承柏和离,今后的路只会更难走。
她原本只想好生抚养这个孩子,刘氏不喜欢她没关系,她讨老夫人欢心,和家中弟弟妹妹打好关系就行了。
但这孩子若是有了个好歹,她这辈子终是没法再楚家真正立住脚,将来的倚仗也没了。
“嫂嫂别伤怀,念安是个有福的,老天爷会保佑他的。”姜言意看薛氏落泪,知道她的难处,心里也不好受。
这个时代的女子,在家当姑娘时以父为天,出嫁后以夫为天,等有了孩子,便是以子为天。
薛氏从小生长在这里,接受的是这样的思想观念,性情已经比一般女子刚强冷静得多,娘家回不去了,夫婿又不是个东西,她只能寄望在孩子身上。
所以楚念安病了对她的打击才这般大。
薛氏哽咽道:“阿意,我不像你有本事,我现在是真不知怎么办了……”
“你先别着急,咱们一切听大夫的。”姜言意看楚念安因为哭太久又发热,嘴唇都有些干了,不管大人还是小孩,在病中多喝点热水补充身体水分总是没坏处的,她便让楚承茂兑了些温水给她,又找大夫拿了个干净的勺子,一点点喂孩子喝水。
楚念安哭太久现在累得眼都不睁,感觉到勺子伸过来了就张着嘴主动往勺子那边靠,原本细碎的哭声也变成了细碎的哼唧声。
此时大夫也和老伴儿一起给屋子里多烧了几个火盆子,确保屋子里不冷后才解开楚念安的襁褓,用浸过冷水的帕子敷在楚念安前额、颈部、腋下和腹股沟。
每隔一会儿又把帕子放回冷水里浸过后拧一遍敷上去,姜言意和薛氏也过去帮忙。
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楚念安身上的热可算是降下来了。
大夫备好了药浴的温水,说药浴能把孩子体内的寒气逼出来,会好的快些。
楚念安人小,用个木盆就能给他当浴桶,姜言意和薛氏手劲儿不够,托着楚念安药浴一会儿还好,时间久了就手酸,只能由楚承茂来。
等楚念安药浴完,薛氏用斗篷再给他裹好后,没过多久他就出了一身汗,许是身体不难受了,睡觉时都安静了许多,只偶尔发出哼唧声,但呼吸还是很重。
给楚念安药浴的时间里,大夫也给那女子把完脉,说她是太过劳累,有体虚之症。
大晚上的楚承茂也没法即刻送女子去都护府,让她先到楚家休息一晚,言明日亲自送她过去。
从顺康坊出来到一同坐马车回府,姜言意都没找着机会问楚承茂那姑娘的身份,不过楚承茂从遇到那姑娘开始,身上似乎就绷紧了一根弦。
等回到楚家,薛氏一颗心全扑在了楚念安身上,给那姑娘安排客房还是姜言意去办的。
姜言意回头打算问楚承茂那姑娘的身份,等她找过去,却得知楚承茂连夜带人又出门了。
这一晚姜言意累得不轻,可想着那女子的身份和楚承茂半夜出门的目的,又毫无睡意,索性就在前厅等楚承茂回来。
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楚承茂回府后,得知姜言意还在等他,便直接往前厅来。
“有什么是不能明天问的,非要等到现在?”楚承茂语气似责备,但话却是关心的话。
姜言意面上的倦色很明显,她问:“二哥你这么晚还出门,是去做什么了?”
楚承茂道:“去把尾巴处理干净,省得日后惹麻烦上身。”
他口中的尾巴,姜言意猜测怕是顺康坊那些知道她们带走了这女子的人。
若只是想敲打那些人,让他们不要走漏风声,省得以后败坏了那女子的名声,楚承茂大可不必连夜赶过去,这其中肯定还有什么隐情
她迟疑开口:“那位姑娘是……”
“她是盛安谢家的二姑娘。”楚承茂道,他声线低缓,说这话时带着一丝沙哑和不太明显的落寞。
谢二姑娘,可不就是同武侯世子慕玄青定亲的那位姑娘,慕玄青死后,楚家也为楚承茂上门去求娶她,但被她推拒了。
姜言意想不通她和封朔之间能有什么关联,便直接问楚承茂了:“她去都护府作甚?”
楚承茂摇头:“这个我确实不知。她只说,有人在追杀她,她为了甩掉那群人,迫于无奈才躲进了顺康坊。”
虽然还是有很多谜团,但好歹知道了那姑娘的身份。
初一这天全家人都得早起去楚老夫人院子里请安,姜言意昨夜睡得太晚,今早几乎是闭着眼睛起床的,照镜子时发现自己眼下青黑一片,气色也不好。
听说今日封朔还要来楚家拜年,平日里懒得上妆的姜某人,也里三层外三层地涂脂抹粉,试图把眼下的青黑给盖下去。
等她去楚老夫人院子里,虽不至于太迟,却也算是晚到的。
楚老夫人一眼就看出姜言意气色不好,笑着问:“你们昨夜打马吊打到了何时?怎地你和你嫂嫂都乏成这样?”
薛氏替姜言意答道:“昨晚念安发热了,正巧阿意过来看念安,跟我一道照顾了念安一阵,回去晚了。”
姜言意一听薛氏这么说,就知道这是要瞒着楚老夫人的意思。
大年三十夜,家里出了这样的荒唐事,吉利不吉利且不图了,只怕得把楚老夫人给气得当场背过气去。
姜言意便顺着薛氏的话点了点头。
楚老夫人听说曾孙病了,果然心急,忙问:“可退热了?”
薛氏道:“孙媳一晚上都看着念安的,没再发热。”
楚老夫人原本因为得知曾孙病了的那一点不满,在看到薛氏一脸憔悴,又听说她亲自守着孩子照料了一晚后,消失得干干净净,反说了些孩子有奶娘看着,让她多注意自个儿身子的话。
一旁的刘氏神色异样,颇有些坐立难安的的模样。
楚老夫人看了一圈,没看见楚承柏,不由得问刘氏:“怎不见承柏?”
刘氏讪讪道:“柏哥儿病了,我怕他把病气过给您,就没让他过来。”
她说这话时,楚昌平脸色十分难看,姜言意估摸着,楚昌平是已经知道了楚承柏做的那些荒唐事,但不想让家里这个年因为楚承柏过得不愉快,才没在老夫人跟前说。
楚老夫人交代了刘氏几句让她好生照料楚承柏,一家人这才开始用早饭。
厨房煮的糯米小汤圆,珍珠粒大小,雪白软糯的圆子盛在描了金丝如意边的白瓷碗里,瞧着就怪好看的,里面放了糖和醪糟,吃起来软糯香甜,还有一股淡淡的酒香。
姜言意喝了几口甜汤,胃里暖起来了,浑身的疲倦也跟着消减了许多,只觉满心惬意。
配菜是一碟拌三丝,一盘咸鸭蛋,还有一碟烟熏鹅脯、五香腊肠。
姜言意觉得其他菜都做得一般,倒是那鸭蛋腌得好,蛋黄橙黄多油,吃起来咸香开胃,佐以甜糯的小汤圆,吃完一点也不觉着腻。
用过早饭姜言意才得知,楚承柏确实是在家,只不过不是风寒,而是被打断了几根胸肋骨下不得床。
楚承柏指正是她唆使丫鬟打他的,可惜楚昌平压根不信,楚承茂又说是他气不过楚承柏的作为才揍人的,打伤楚承柏的名头就这么落到了楚承茂头上。
不过楚承柏确实混账,楚昌平一点也没怪罪儿子。
如今楚家真正当家做主的是楚昌平,他已经打算等过完年,就把楚承柏送到乡下的庄子去,说是让他修身养性,但这和变相的驱逐没什么两样了。
楚老太爷老了不管事,楚昌平硬气起来,楚大爷也拿他没法,只放话说楚承柏若是去乡下,那他也跟着去。
昨夜谢初霁提出要去都护府,姜言意现在又跟封朔定了亲,楚承茂再怎么还是得了解她缘何要去都护府。
用过朝食后他去看谢初霁,比起昨日的狼狈,梳洗过后的谢初霁又变成了那个曾经名动京城的大才女。
楚承茂没进屋,只在院子里远远看着她,问:“好些了?”
谢初霁在屋檐下对着他屈膝福了福身子:“昨日多谢楚二公子搭救。”
她是个温婉的美人,但那双眼睛里却透着和她周身的婉约截然不同的倔强和清冷。
听到她对自己称呼的变化,楚承茂笑了笑,没说什么。
谢初霁看到他眼底的失落,有些难堪垂下眼。
楚承茂说:“你要去都护府,总得告诉我你是去找何人·。”
谢初霁吐出三个字:“辽南王。”
楚承茂眸色微变:“你寻他作甚?”
谢初霁抿了抿唇,似乎不愿多说。
楚承茂道:“他同我妹妹订了亲,你不说个缘由给我,我贸然送你过去,我妹妹作何想?”
谢初霁初到西州,还不知楚家和辽南王府还有这样一层关系在里面,听楚承茂这么说,终于松了口:“我找到了为慕家平反的证据。”
她嗓音低沉带着一丝轻颤,垂下眼帘掩盖了眸中的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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