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明月高悬。
陆知非秉烛夜读,时间长了,眼前全是无数混杂线条组成的晕圈,以至于让他恍惚间都开始自我怀疑。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淡定从容如陆知非,很快就自己给出了答案——我是陆知非,我的爸爸是一棵树。虽然他没死,但是我看不见他了,所以我踏上了漫漫寻父之旅。
现在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一线希望,可这一线希望是用狂草写下来的。
写得很好看,但潇洒不羁得让陆知非怀疑笔者自己都认不认得出的狂草。
吴羌羌给他的那本书上,全是天书,妖怪的文字他本来就不认识,所以这很正常,也很让人头痛。但陆知非很快就在书页上看到了有人用毛笔写下的备注,几乎每一页都有,这让他开心了片刻,以为这样就能看懂了。
可陆知非还是高估了自己,狂草的繁体字,极其难认,到现在陆知非也就勉强看了两三页,而他的眼睛已经开始吃不消了。
陆知非不得不放下书休息一会儿,等过了五分钟再拿起来看,却在不经意间翻到最后一页,看到上面有一个落款。看那个位置,应该是落款。
陆知非伸手摩挲着那两个字,仔细辨认着,“窗……肄?”
不对,陆知非又仔细看了看,开头那个字应该是商,后面那个也不是肄,是四,因为是繁体字,所以跟肄业的肄看起来很像。
“商四,商四……”陆知非喃喃念叨了几声,想着这个在书上留下备注的又会是哪路妖怪。
可他却不知道,他轻喃的这个名字,扰乱了一池春水。
碧波荡漾,锦鲤摆尾,院中絮语又起。
“他、他他他怎么会知道主人的名字?!”
“不知道,好怕怕……”
“今天又是满月呢,好像比昨天的更大、更圆,怎么办,大魔王要是醒过来了怎么办?”
“醒过来了不好吗?我吐泡泡都吐了一百年啦……”
“啊,吐泡泡,吐泡泡好无聊啊……”
与此同时,二环外的广阔天空里,吴羌羌正开着她最喜欢的那辆哈雷,跟一干好友自由地飞驰。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让她踩了个急刹车,“妈卖批,谁啊?”
吴羌羌看了看来电显示,又笑了,打了个手势让朋友先走,随即接通电话,“喂?小九子,怎么有空想起姐姐我了?”
对方却火急火燎,“你是不是把陌生人领进书斋了?”
“是啊,怎么了?”吴羌羌往嘴里丢了颗口香糖,“他都睡了快一百年了,从民国一直睡到现在,前几年隔壁大改建都没能把他吵醒,就是让人进去看本书而已,而且我还是从后门走的。”
“屁!前门没开你当然只能走后门了!”
“哈哈,不要那么暴躁嘛。那孩子我看过了,挺安静的,而且他手上有书签啊,有书签就是书斋的客人,我这不是按规矩办事么。”
“那不一样,书斋的主人还睡着呢!你也知道快一百年了,你自己算算,他睡下去那年是1916年,今年呢?2016!正正好一百年!”
“啊。”吴羌羌顿住,随即干笑起来,“不会……那么凑巧吧?他又没给自己定个一百年就会响的闹钟。”
“我看你还是自求多福吧,友情提醒你南太平洋那边有个小岛不错,你可以考虑去那边避一避。”说完,那边就挂断了电话。
吴羌羌听着那嘟嘟嘟的忙音,纠结地揉着自己的头发,仰天长叹,“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天啊我应该不会这么倒霉吧……”
吴羌羌回想起那些年被大魔王支配的恐惧,车也没心情飙了,赶紧掉头就往书斋赶。到了地方一看,屋子里仍然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异样的气息波动。蹑手蹑脚地跑进去,吴羌羌趴在窗户上看到陆知非仍在专心致志地看书,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应该……不要紧吧?
吴羌羌这样想着,干脆在门外等了起来,越想,越觉得小九子危言耸听。大魔王都睡了一百年了,再睡个一百年,那不是分分钟的事儿嘛。
就这样,一夜静悄悄地过去。
凌晨五点,天还暗着。陆知非估摸着吴羌羌快来了,他急着想请教几个问题,于是壮着胆子去开门看看。结果门一开,倚在门上睡觉的吴羌羌就滚进了屋里。
“哎哟哟……”吴羌羌滚了个四脚朝天,脑子却瞬间清醒,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捋一把头发,还是好汉,“哈哈哈你看完了啊,我们走吧,请你吃早餐。”
“请等一下。”陆知非连忙叫住她,“我还有个问题,你认识商四的字吗?那本书上虽然有他的备注,但有些字我……”
“等等!你说谁???”吴羌羌倏然睁大了眼睛。
见她那么大反应,陆知非愣了愣,才说道:“商四啊。”
商四啊。
四啊。
啊。
吴羌羌石化当场,下一刻又像孙猴子诞生一样,整块石头都裂了,“你、你、你怎么知道大魔王的名字?!”
“书上……有写啊。”陆知非也感觉到事情不对,吴羌羌的太应太激烈了。
而就在这时,庭院中吹来一阵风,吹得花朵摇曳,树影婆娑。陆知非皱眉,奇怪,昨天晚上来的时候,这里还静得一缕风都没有。他不禁抬头,月光还挂在天边,没有落下。
等等,风里有声音。
有说话的声音!
“我们走!”吴羌羌猛然拉住陆知非的胳膊,用力一跳,就带着人跳上围墙,转瞬到了屋外。陆知非勉强站稳,又被吴羌羌马不停蹄地拎起来甩到车上,飞也似地离开了这片住宅区。
半个小时后,陆知非站在学校大门口,还有些愣怔。刚刚的一切都太突然了,包括吴羌羌临走前叮嘱的那一句:千万不要再回书斋。
可是,陆知非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书。刚刚走得太急,他还没来得及把书放回去,就被吴羌羌拽走了。
另一边,吴羌羌止不住心里的担忧,又再度折返,想探一探情况。但是她刚一靠近那片街区,扑面而来的威压就吓得她差点跪下。
妈呀,他真醒了!
吴羌羌抖抖索索地拿出手机,按下刚才那个号码,抽抽嗒嗒地问:“小九子啊,你说的那个南太平洋的小岛,具体位置在哪里啊?”
大魔王,商四者也。
妖界一颗永恒不落的奇葩之星,脾气古怪,性格恶劣,万年老不死。
几乎没人记得他究竟多少岁了,只知道被他虐过的大妖小妖千千万,人人都喊一声商四大魔王万岁,消灾祈福保平安。然而一百年前,商四忽然陷入沉睡,谁也不知道为啥。
前一天他还端着个紫砂小茶壶在梨园里听曲,戴着金色的细丝边眼镜装斯文,可过了一晚上就不知道抽什么风,两眼一闭睡着了。
一睡一百年,百年沧桑巨变啊。
可当商四从他那张巨大的黄花梨木的床上醒来,伸个懒腰,赤着脚推开房门,站在走廊上看着下面庭院里百年不变的光景时,感觉也就是睡了一个晚上而已。忽然,他瞥见庭院里有个东西忽然亮了起来,那是个巴掌大的方块,叮咚一声,就亮了。
商四略感新奇,五指微张,那东西就像被一股无形的吸力牵引,飞到了他的手上。他左看看、右看看,没看出啥名堂,这东西就又暗了。
难道是什么新型的法器?
忽然,法器震动起来,嗡嗡地震,屏幕紧随着又亮起来,出现两个红色和绿色的圆。商四的反应快若闪电,几乎是在法器亮起的瞬间,就将它抛出。
大袖一甩,法器又在半空倏然停住。
停住的瞬间,乐声飘扬,“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也穿过人山人海,我曾经拥有着的一切,转眼都飘散如烟……”
商四有些愣怔。
下一秒,“扑通!”,法器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被他扔进了池塘里,惊得两条锦鲤一个摆尾从水里跳了出来,“啊啊啊啊啊啊啊杀鱼啦!!!!”
商四额上青筋暴起,“你们两个给我过来!”
大魔王有令,小妖不敢不从,而且——妈妈呀为什么掉水里了还在唱!妖物!
因为,索尼,*,好。
十分钟后,商四盘腿坐在地板上,两个只有拳头那么大的圆滚滚的小人儿,一个穿着黑衣服,一个穿着白衣服,正吃力地迈着小短腿,嘿咻嘿咻地爬上商四的肩膀。
一左一右,各拿着檀木梳子的一端,瞪着圆圆的大眼睛,神情肃穆——准备好了吗?
“咿呀——”
两个小胖子纵身一跃,在长长黑发铺成的瀑布上顺流而下,梳齿卡进头发里,一梳——并没有到底。
头发一百年没有梳过,能不打结吗?
两个小胖子双手攀着梳子,两条小短腿支棱在半空,蹬啊蹬,蹬啊蹬。
爬不上去,又梳不下来。
妖兽啦!!!
商四忍无可忍,大魔王发怒了,此刻浑身散发的黑气可是肉眼看得见的那种,黑漆漆的,日月无光。
小胖子们一个激灵,挂在梳子上嘤嘤嘤。
大魔王亲自上手了,把两个小胖子揪下来,拢过自己的头发,用力一梳——咔嚓,梳子断了。
头发倒是很结实,一根都没断。
“娘希皮的,邯郸那个卖假货的二百五,下次老子扒了他的皮。”商四咒骂着。
冷眼一瞥,两个小胖子躺在地上装死,但是装得毫无技术含量,肩膀一耸一耸明显在笑。
威压笼罩,“连梳头都不会梳,我留你们何用?”
“不要啊主人!”两个小胖子连忙一骨碌爬起来,睁着可怜的无辜的大眼睛扑上去抱住商四的头发,“嘤嘤嘤嘤嘤嘤主人,主人不要抛弃我们啊……”
“嘤嘤嘤嘤嘤嘤……”商四学着他们的语气,梨花带泪,却又满脸嫌弃,此行为堪称恶劣。嘤嘤嘤没几下又忽然变脸,脸上写了四个大字——我很不爽,“还不快去找把能剪断老子头发的剪刀来!还有,把所有没嗝屁的都给我叫来!”
两个小胖子麻溜地滚了。
滚到一半撞在门上,咚咚两声。
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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