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理学上午两节大课都是管基,讲课的老师名叫任海权,是出了名的佛系,不点名不提问,堪称学生时代最爱的老师之首。
邵斯承下课回到寝室的时候,原本坐在床上嘴里嚷嚷着要五杀的李爽瞬间一愣,不明白他今天怎么回来了。
邵斯承从大一开始就在校外租房子住,除了他们几个生日或者节日聚餐,一般很少回宿舍。
李爽觑了一眼邵斯承的脸色,觉得自己还是不要乱出声的好。
邵斯承拉开椅子却没坐下,他随手摘了耳朵上的助听器扔在桌上,拿了毛巾就往洗漱间走。
关门声传来,寝室安静了几秒,李爽有些不确定道:“我怎么觉得…他气压很低?出啥事了?”
第n次被团灭的齐鸣自闭的把手机关上,灌了两口桌上的可乐,睨他一眼,“你觉得我会知道?”
“……”
北方的大学宿舍里没有独卫,邵斯承一个人去水房,他把水龙头开到最大,冰凉的水溅了他一身,邵斯承面无表情,连避开的动作都没有。
盯着那水流看了一会儿,邵斯承躬身用两只手接水,胡乱的往脸上扑了几把。
水珠顺着邵斯承的脸流进白色T恤,他背脊弯着,仿佛一张蓄力的弓,额前的头发沾了水垂下来,有几缕刺到眼睛里,邵斯承抬手把头发抓到脑后。
他双臂撑在台上,神色沉沉。
水龙头里的水争先恐后的涌出来,在水池里砸出一个小小的涡,邵斯承看了一会,突然笑了。
明明离水流的这么近,可除了淡淡的蜂鸣声,他什么都听不到。
还他妈真是个废人啊。
下午第一节是马基,两百多人的大教室闹哄哄的,前面的老师带着麦第三次组织纪律。
“安静,安静,靠窗第三排穿红衣服那个男生,你打游戏小点声,吵到你前面的同学睡觉了。”
班级里哈哈声一片,那红衣服的男生脸色尴尬的放下手机,班级里的学生总算知道收敛,教室里慢慢安静下来。
卷耳轻轻推开门的一瞬间,全班人的注意力都被她吸引过去。
其实像马基这种好几个班级一起上的大课常常有人迟到,老师一般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晚来的学生只要悄悄地进来,悄悄地找个座位坐下。并不会有人注意。
只是卷耳的样子实在有些特别。
或者说,她带着的东西有些特别。
她左手拎着个帆布包,右手抱着个……婴儿?
是临床学生学儿科相关知识的时候,学校统一发的假孩子。
卷耳中午留在实验楼做实验,午饭都没吃,等到下午铃声响起来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下午有课。假娃娃没地方放,卷耳只能带着他来上课。
那假娃娃被蓝色襁褓包着,看着挺像那么回事。
顶着教室里两百多人包括老师的目光,卷耳乖巧的站在门口跟老师打招呼,“对不起老师,我迟到了。”
她弯腰鞠躬,怀里的假孩子漏出脸来,一双塑料眼睛翻了翻看向讲台上的老师,滑稽又诡异。
“……进来吧,找个位置坐下,下次不要迟到了。”
卷耳又轻轻弯腰,带起一个礼貌的笑,“谢谢老师。”
大教室是阶梯型,前面几排都坐满了人,卷耳直直走到最后一排,才找到个空位置。
坐在里面的男生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衣黑裤,侧颜很帅,眼窝有点深,鼻梁高挺,下颌线流畅,是带着点攻击性的长相。
他唇角抿成一条线,看起来凶巴巴的。
卷耳把帆布包放在桌面上,然后坐下来整理了一下假孩子,四周没有空位,她只能接着抱着。
邵斯承看到卷耳过来一顿,然后继续目不斜视的看着前面投屏上的PPT。
上午听到的对话又在他脑海里响起。
“邵斯承啊,我知道,管理学院蛮有名的,听说年年第一,校奖国奖没少拿。”
“就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不言而喻。
这样的话他总能听到,从同学嘴里,老师嘴里,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
只是,他还是学不会平淡的面对。
邵斯承两条手臂放在桌子上,白色短袖下的皮肤白的晃眼,卷耳没打扰他,自己把手里的临概拿出来,忽略前面激情澎湃的老师,一个人沉醉在习题的海洋里。
有人说大学比高中轻松很多,卷耳不知道这句话是否适用所有专业,但首先,他不适用医学。
临床医学概论简称临概,和流行病学号称双煞,是临床大三的课程,每年有数不清的小白菜在这两门课上摔倒,就再也没站起来。
卷耳左手抱着那个娃娃,右手里转着根笔,葱白的手指骨节灵活,黑色笔身在她手里飞快旋转,让人看的眼花缭乱。
不知道的以为她在哄孩子。
她面前的书显然比马基厚了一大截,邵斯承记笔记的间隙看了一眼。
“急进性肾小球肾炎是以急性肾炎综合征、肾功能急剧恶化、多在早期出现少尿性急性肾衰竭为临床特征……”
他收回视线,黑漆漆的目光看向前方,视线冰凉凉的,正讲课的老师目光跟他对上,声音卡了个壳。
一张卷子做了三分之二实在是做不下去了,放下一直在她手里光速旋转的笔,卷耳百无聊赖的四处看看,放松眼睛。
旁边的人认真的记着笔记,他带着一副银边的眼镜,镜片有点厚,挡住了一双深邃的眼,看起来却没什么书卷气,反而带着股野劲。
整个人冷冰冰的,像是根会动的冰棍。在九月的天气里看一眼能凉快不少。
坐在前面的李爽觉得,后排本来淡淡的青柠香好香变浓郁了。他奇怪回头看到后排的景象,李爽脸上有一瞬间的懵逼。
一身冷漠仿佛个冰块的邵斯承,他旁边坐着刚才迟到的小姐姐,那个小姐姐怀里抱着个孩子。
有点像……一家三口?
怕前面的ppt反光,教室里的三个窗帘都拉的严严实实,这个教室没有配空调,头顶的电风扇吱吱呀呀的响,整个环境非常的适合睡觉。
卷耳掏出手机看了看,两点五十。
离下课还有十分钟。
教室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来,许多人按耐不住,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了。
卷耳整理好帆布包和假孩子,等着下课铃响。
邵斯承不动如山,直到铃声响起那一刻,他攥了一节课的笔才停下来。
水笔在他手食指上压出一个小小的坑,他十指交叉着动了动,骨节嘎嘣嘎嘣的响,他扫了一眼扣在手腕上的表,垂着头不知道想些什么。
老师宣布下课,教室里的人陆陆续续的往外跑,卷耳也抱着娃娃站起身,走了两步,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回头问那人,“晚上回来吃饭吗?”
邵斯承长腿在桌下伸直,差点没绊倒前排的一个男生,他放下手里的笔,闻言淡淡的道:“不吃。”
“ok。”
卷耳有了结果,头也不回的走出班级。
邵斯承面无表情的看她利落的动作,最后垂眸。
七八节没课,卷耳去图书馆呆了两个小时把临概作业做完,等到烈日换成夕阳,她才收了东西往回走。
在小区楼下买了菜,卷耳看到甜品区柜台里五颜六色的甜甜圈,拿了一只粉色的放在小推车里。
到家的时候夜幕已经铺开了,卷耳开灯换鞋进屋,把手里的东西扔到沙发上,一分钟没歇就拎着食材往厨房跑。
中午就没吃饭,她快饿死了。
卷耳不喜欢订外卖,只要她还有力气能爬起来,基本都是自己煮东西吃。
她在厨房忙碌了半天,等到屋子里都是菜香的时候,一碗香菇蒸鸡翅就出了锅。
这套房子没有配书房,他们俩写点什么东西都是直接在客厅,桌子上堆着几本管理专业的书,上面字迹潦草的写着‘管理、邵斯承’。
卷耳把书整理好放回书架上,又去厨房把饭菜端出来,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开吃。
平板电脑里放着寄生虫网课,卷耳一边吃一边看,时不时的暂停截个图,没有丝毫不适。
一节网课看完,一碗鸡翅也见了底。
她看了眼手机,六点整。
收了碗筷擦干净桌子,卷耳回房间洗了个澡,才觉得精神好了一点。
头发上滴着水,她有些口渴,想去厨房倒杯水,趿拉着拖鞋打开卧室门的一瞬间,差点被空气里浓郁的二手烟送走。
头顶擦头发的毛巾被她放下来捂在鼻子上,卷耳面无表情的看着沙发上烟雾缭绕的邵斯承,两个人都沉默了。
邵斯承看着卷耳一愣,他回来的时候家里一点声音没有,他以为卷耳出去了。
“烟掐了。”卷耳声音有些凉。
邵斯承从小到大除了他妈就没人管过他,自从他妈认识了卷耳之后,管他的又多了一个。
只是他妈采取怀柔政策,说不通他就开始掉眼泪疙瘩,邵斯承每每屈服于亲妈的眼泪之下。不得不退让。
那么卷耳呢?
他吸了口烟,火星明灭。蓝烟氤氲着他的眉眼,看着更野了。
他不说话,无声抗议。
卷耳笑了笑。
“这周还没给邵姨打过电话。”
“要不我现在给她打一个。”
“她应该想我了。”
卷耳三连结束,邵斯承黑眸凝视她半晌,用手掐了烟。
真是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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