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岩和张春桃的马车刚进村子,就被村里的小孩子围住了,透过车窗看到了两人,就有孩子吆喝着满村跑起来,一边跑一边喊,“贺家岩叔带着媳妇回来了——”
没一会子,这杨家村就都知道了。
贺家二叔正在后头翻地呢,得知了消息,丢下手头的活计就往家里跑,估摸着一会子贺岩就该到家了,上次就跟孟氏闹得不愉快,两人已经搬到了老宅子里,这次回来估摸着也得住在这边。
因此忙吩咐自家的婆子和几个儿媳妇,快去给老宅子那边打扫打扫去。
还好前些日子,他估摸着日子,想着贺岩他们若是要回来,也差不多是最近的日子了。
看着天气不错,他家老婆子带着儿媳妇过去那边,将被褥什么的都拿出来暴晒过,屋子也都透过气,如今只略微收拾一下,也就能住人了。
一面又让儿子去打酒买肉买鱼去,一会子好留人吃饭。
贺岩他们的马车径直就先到了老宅子这边,就看到院子门大开着,贺家二婶带着几个儿媳妇,正忙得热火朝天呢。
门窗都打开在透气,被褥什么的又被搬出来放在院子里的晾晒杆子上晒着,一边晒一边拿木棍敲打,一来是敲打出灰尘来,二来能让被褥晒得更蓬松。
床单被罩也都打水上来,透过了一遍后,拧干晾晒上,到了晚上就能用上了。
还有的在扯院子的杂草,扫落叶。
见两人进来,都笑盈盈的迎接了出来。
贺家二婶子一边走一边随手扯起衣摆来擦手:“你们可算回来了!快进屋歇着——”
一面就叫自己的儿媳妇快去隔壁将自家老头子和几个儿子喊过来,帮着将行李给搬下来。
贺家二叔那边本来就一直关注着,不用喊,就已经过来了。
几个人,七手八脚的就将一马车的行李给搬到了院子里。
这些东西都是用箱子装好的,虽然看不太清楚里头是什么,可沉甸甸的,里头肯定是满满当当的。
再看贺岩和张春桃,身上的衣服说不出的好看鲜亮。
贺岩的还罢了,一身天青色的直掇,上头还绣着竹子,张春桃更是不得了,衣服料子闪闪发光,领口袖口都绣着各色花纹,活灵活现的。
两人的气色也极好,尤其是张春桃,头上戴着两根金钗,皮肤白皙,那派头哪里像是乡下的婆娘?跟城里的那些当家太太没什么两样了。
就是贺家二婶子和她几个儿媳妇,一时都不敢上前跟她说话,只觉得这气场,实在有些吓人,让人不好接近。
还是张春桃主动跟她们打招呼,笑眯眯的喊二婶和几位嫂子,她们这才敢开口答言。
可也不敢跟之前,还要略微摆一摆长辈的派头了,都是附和着张春桃说话。
还是贺家二叔,见这院子里一时乱糟糟的,茶水都没有,坐的地方也没收拾出来,索性就让贺岩跟着自己过去自家那边去。
这边留下两个儿媳妇陪着张春桃收拾,又让贺家二婶子带着另外两个儿媳妇回家去快做饭去。
张春桃知道这是贺家二叔有话私下问贺岩呢,也就一笑让他跟着过去。
这边留下的两个小儿媳妇,跟着张春桃,都不敢让她出手,只让张春桃说,箱子放在哪里,她们搬过去就是了。
张春桃也就道了谢,然后打开箱子,将里头日常需用的东西给慢慢搬出来。
一边整理,一边跟她们两个说些闲话,顺便打听一下孟氏这几日的情况。
那两个妯娌,一边帮着抬箱子,一边拿眼睛偷偷地看那箱子里拿出来的东西。
只看那些东西,都是没见过的,说不出的好看精巧,还带着好闻的香味。
那是越发心里对张春桃敬畏起来,先不说之前,这位隔房的堂弟妹本就是个厉害人物,之前她们就不敢惹。
如今更不消说,这位妯娌可是京城大官家的千金,那可是她们平日里见都没机会见到的人物,哪里还能呆在一个屋子里,能说上话?
尤其是不过小一年不见,这浑身的气派就浑然不同,让人见之生畏,而且举止文雅,越发显得她们几个粗枝大叶,举止粗俗。
让她们两个越看越是自惭形秽,说话也不敢大声,走路都蹑手蹑脚的,张春桃让她们俩坐着歇会,她们俩都不敢坐实,只敢屁股挨着椅子边边。
张春桃看到两人这束手束脚的样子,也不好再留两人,只得摸出两个荷包来,塞给两人,说谢谢两人帮着搬东西,也没别的东西,一点小玩意,戴着玩就是了。
两人喜出望外,这荷包一看,就色彩鲜亮,上面绣着花朵和各色瑞兽,精巧华丽,都是丝绸的料子制作而成。
入手清凉柔滑,比那刚出生的孩子的皮肤还娇嫩些。
让两妯娌都不敢伸手,怕手上的老茧和倒刺将那丝绸给挂破了。
好半日,才小心翼翼地将双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伸出来,将荷包捧在手心里,这才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了。
张春桃略微收拾了一下,整理出一份礼物来,拎着就要去隔壁贺家二叔家。
才出了门,迎头就看到一个加大号的孟氏以不符合她这个年纪和体型的速度,朝着老宅子这边飞奔而来。
后头跟着贺家三姑,似乎正在劝着她什么,可是被孟氏一把给扒拉到了一边去了。
抬头就看到了张春桃,还有张春桃手里拎着的一大堆东西,顿时眼睛一亮,拔腿就跑了过来。
到了张春桃面前,喘得如同拉风箱一般都顾不上,先伸手就要去接张春桃手里的东西:“这都是从京城带回来的好东西吧?才这么点?不是说你被你亲爹娘给认回去了吗?你娘家可是官家,也不知道多给你补贴一些?给咱们家里人带些礼物?”
张春桃看了一眼孟氏白胖的脸庞,还有那起码宽了一倍的身材,侧过身子避开了孟氏的手,“娘,这都是给二叔家准备的谢礼,谢谢他们一家,这一年来对您的照顾呢!”
孟氏一听这么多东西,居然不是给自己的,而是要给贺家二叔的,顿时急眼了:“这么多好东西,凭啥给他们家?他们家对我照顾啥了?那都是看在你们给的银子钱份上!别的不说,他还白种着我们家的地呢!那一年的收成,除了给我留了点口粮,别的都给他们自己留下来了。”
“这样的便宜还没占够?还有脸收谢礼?果真这是认了门高亲就了不得了,这么抛洒?这么有钱,有这些好东西,你们不知道孝敬婆母?不知道补贴你两个大姑子小姑子?倒是补贴这外三道的叔叔这么起劲?他比你亲婆母还亲些不成?”
一面又哭天抹泪:“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哟,生了个儿子,真是白生养了!这丢下亲娘不管不顾的小一年,回来也不先去看望我这个亲娘,倒是往那隔房的二叔家跑得勤快!”
“咋滴?这是攀附上高枝了,觉得我这个丫头亲娘给你丢脸了是不是?苍天哟,大地耶,我命苦啊——”
后头的贺三姑已经赶了上来,听这话音不对,忙去隔壁喊人。
贺家二叔一家子出来,就听到这话,顿时脸就拉下来了,他一个老爷们不好跟孟氏对着吵架,可贺家二婶子不是那好惹的。
顿时就啐了一口:“我说岩哥儿他娘,你说这话可就是丧良心了啊!岩哥儿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这些年我们家如何对待岩哥儿的,这乡里乡亲的可都是看在眼里的了。你是怎么对岩哥儿的,乡里乡亲的也都看在眼里了的!”
“别的我不敢说,可对岩哥儿,我们这做叔叔婶子的,可以摸着良心说,那是真拿他当儿子一样看待的!他成亲都是我们老两口一手操持的!这岩哥儿出息了,回家来,老宅子里也是我带着儿媳妇一起收拾的!是看着他屋里没收拾好,才让他到我家去歇歇脚的!”
“那个时候,你在干啥?咋滴,到你这个亲娘出面干活的时候,你王八脖子一缩,啥也不管,说都是一家子的亲戚,你们不帮忙,我这个寡妇失业的怎么操持得来。”
“难得岩哥儿懂礼,记得我们老两口的好,回来提点东西要上门看我们,你就忘记了,跳出来哭天抢地的,说你命苦了,说我们是外三道的叔叔,隔房的亲戚了?”
“我呸!你是个什么货色东西,老娘我心里清楚的很!这些年来,看在过世的桥兄弟的面上,看在岩哥儿的面上,我们都忍着你,你就真当自己是盘菜了不成?”
“惹急了老娘,索性豁出去了,都不要面子了!也要拉着你,到村里各家去评评理去!看看到底谁丢脸!”
“你打着什么主意,当大家伙看不出来不成?不过就是觉得岩哥儿媳妇认回了亲爹娘,想占了便宜贴补你那两个闺女么?打量谁不知道不成?”
“你可别忘记了!你嫁得那是我们老贺家!俗话说的好,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你嫁到我们老贺家,谁还对不住你不成?你男人死了,就该听你儿子的!谁家死了男人的婆娘,像你这样可着儿子欺负的?”
“当初我们忍着你,如今可不忍你了!你这样天天琢磨着把贺家的东西,往外姓人手里送的,打的是什么主意?胳膊肘往外拐,是觉得我们拿你没办法吗?真逼急了,大不了咱们老贺家开祠堂,将你这老娘们给休了清净!再不济,听说岩哥儿那大伯可是在青州做官的,咱们写封信去,让他来评评理!”
别的还罢了,一提到贺林,孟氏本来还在哭嚎的声音,嘎然而止。
一抹眼泪鼻涕,也顾不得别的,拔脚就往家里跑,一边跑还一边喊:“我给贺家生了一儿两女,就算我男人死了,我也给他守住了,休想休我——”
说完咕咚咕咚的跑远了。
贺家三姑一脸的抱歉:“本来好端端的,偏也不知道谁家的孩子,跑到院子外头喊了一嗓子,倒是让她听到了。我还没反应过来呢,她就跑出来了——”
大家都知道孟氏的德行,也知道怪不得贺家三姑,毕竟不能将人锁在家里不是?
张春桃还安抚了两句,贺家三姑这才又跟在孟氏的后头回去了。
这边,贺家二叔和二婶子才一脸抱歉:“岩哥儿,今天你婶子这话说得有些过了,可是在是太气人了!叔和婶子是真心疼你,拿你当一家人,你娘这么说,实在是太伤人了——”
贺岩一笑,只道:“二叔这么说就生分见外了!”
一面就示意张春桃将给他们家准备的东西拎过来,又一起进了贺家二叔家。
礼物准备的很充分,几乎每个人都有。
大人们都是一身的衣裳料子,女人们多了一件首饰,二婶子是一个银镯子,其他妯娌就是一根银簪子。
孩子们则是没人一样小玩意,还有一些吃食。
那衣裳料子柔软绵密,虽然不是绸缎,可也是极好的棉布,起码比他们平日里穿的衣服料子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还有那些首饰,这乡下女人,谁有钱买首饰去?能有个黄铜的镯子簪子,那都不错了,平日里还舍不得戴,逢年过节才舍得戴出来呢。
这突然有了银子做的首饰,几个女眷真是爱不释手,恨不得当场就带着比划比划。
再看贺岩和张春桃夫妻,就跟看财神爷一般。
就是贺家二叔,这口气忍不住都变得更和缓了些。
先前问了贺岩几句关于认亲的事情,贺岩也没多说,只说虽然认亲了,可到底张春桃是出嫁了的,除非他入赘,不然也不好总是呆在京城岳家。
因此这就回来了!岳父家帮忙给在县城置办了一个小院子,在张春桃的名下,让他们住着,也托了关系,让贺岩能进入县城的书院里读书。
其他的,也就关照不上了。
贺家二叔一听这话,虽然略微有些失望,觉得贺岩这孩子太老实了。京城大官的岳家,都不知道多巴结巴结,捞些好处!居然就这么回来了?虽然在县城里有了个小院子,可那是他媳妇名下,算是他媳妇的嫁妆,说出去也没甚得意的。
他那个媳妇本就是厉害的,如今有了这样的靠山,谁还敢多说一个字?
只怕就是想沾光,也难了。
就有些郁郁之色,后来转念一想,这到底也不能让贺家的儿子给人做赘婿不是?那还要不要名声了?
更何况,这县城里的院子,就算在张春桃名下,可贺岩不也能住?又送到县城的书院里去学习,这对读书人来说,可是最好的安排了。
当初犹还记得贺林考中了举人后,后来没考中进士,还嘀咕了几句,若是当初能进入县城的长青书院,刻苦几年,说不得还能中个进士呢。
只可惜他当年没有人脉,进不去,这是他生平最大的憾事。
现在听说贺岩有这个造化,将来凭借自己的本事,也能考中举人进士,那也不用在张春桃面前低人一等,被人说是吃软饭了。
他们将来寻贺岩帮忙的时候,也能理直气壮一些不是?
这么一想,贺家二叔也就又高兴起来,又夸贺岩有他们贺家人的骨气了。
张春桃听得想笑,又忍住了。
这贺家二叔,虽然也有私心,可到底只是一些小心思小打算,人之常情,多说少人还不如他看得清楚明白呢。
贺家二叔一想明白过来,其他贺家人自然也就没话说了。
那厨房里,炖得滚烫的鸡汤,还有几样野味,加上鱼,再有几样山里的时蔬端上来。
贺家二婶子的手艺还是不错的,大家又喝上了贺岩带回来的酒,一时其乐融融。
酒足饭饱,贺岩和张春桃告辞。
贺家二婶子还给装了几样瓜菜,还给抓了一只鸡,本来张春桃不要,二婶子说要是不要,就每天过来吃饭。
两人无法,只得接了下来。
回去后,贺岩和张春桃互相看了一眼,都露出苦笑来。
贺岩到底心疼媳妇:“媳妇,一会子我去一趟娘那边,你就别去了!这事我来处理就是了。”
张春桃点点头,虽然她也心疼贺岩有个这样的亲娘,可这种事情,她不出面的好。
毕竟那才是嫡亲的母子,该怎么处理那是贺岩该做的。
就如同在顾家,平衡顾家和贺岩之间的关系,是她张春桃的责任一样。
贺岩也深谙这个道理,不能指望着让张春桃去对付孟氏。
说来当初他求娶张春桃的时候,就曾经说过,贺家和孟氏的问题,他来处理解决,结果到如今,孟氏还在闹腾,说来也是他没狠下心的缘故。
张春桃看在他们两人的情分上,没有多做计较,可他不能就真的视若无睹,继续这样下去。
情分不能这样消耗,若真消耗殆尽了,他也不敢赌,若是真孟氏再闹下去,自家媳妇不计较,可那岳家和两个大舅子小舅子能不计较?
真惹急了,以顾家的势力,直接让他们夫妻合离,将张春桃带到京城去,他只怕也毫无办法。
恐怕这辈子都在也见不到张春桃了。
到时候,他后悔都来不及!更不用说,孟氏这个亲娘也不会觉得对不住他,只怕还会拍手叫好吧?
想到这里,贺岩下定了决心。
收出几样礼物来,张春桃在这个方面,是不会落人口舌的。
给孟氏准备了两套衣裳,一套银鎏金的头面首饰,还有几样糕点,这在石桥镇都是极为罕见了。
贺家三姑那边,也是一套衣裳,还有一匹尺头,一个银镯子。
让贺岩带过去,就说她在家收拾屋子,准备晚饭呢。
贺岩拎着东西出了门,还没走到贺家门口,就看到马远志的身影,在门口徘徊,看到他了,立刻迎接了上来。
皱皱眉头,贺岩问:“你怎么来了?怎么没进去?在外头?”
马远志不好意思说,他和贺娟赶到贺家的时候,发现贺岩两人居然没回来,而是在贺二叔家。
只问了一句,岳母和贺娟就抱在一起一边哭一边骂大舅兄和大舅母,午饭还是贺家三姑做好了,喊他们来吃。
饭桌上,母女俩都没闲着,吃了饭就继续抱怨。
他听不下去了,在屋里呆不住,索性在外头等着。
贺岩见马远志的脸色,就猜到了。
他早就习惯了,并没有变脸色,而是推开了院子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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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头孟氏和贺娟听了动静,孟氏还拿乔不出来,贺娟倒是从屋里出来,看到给贺家三姑的大包小包,顿时眼睛都直了。
大约是想着这给三姑都这么多东西,给自己的肯定更多,那语气神态就好了几分,也肯喊一声哥哥了:“大哥,你回来啦!娘在屋里等你呢,嫂子呢?”
贺岩看了贺娟一眼,并没有说话,而是绕开她,径直进了屋里。
孟氏正竖着耳朵听呢,见人进来,拎着大包小包,可没看到张春桃,忍不住就道:“这是认了高门的亲爹娘,抖起来了?回来后,都不给婆母请安了?这是哪门子大家子的规矩?”
贺岩硬声道:“你儿媳妇要在家收拾屋子,不然我们这回来了,晚上睡哪里?难道娘给我们收拾了房间不成?”
孟氏哑了口,她听说贺岩回来,只想到能捞到什么好处,浑然没往这里想。
贺家三姑提醒了一句,她当时怎么说的?她说,有本事别回来住,当初不是硬气的搬出去了么?
贺娟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这嫂子也太托大了吧?就算身份再高,在娘面前也是儿媳妇,是晚辈!怎么能住在老宅子?也该回来伺候娘几天——”
贺岩冷电一样的眼神扫过去,贺娟打了个寒战,不敢再说了。
贺岩这才道:“若是娘和你们再这样无理取闹,惹急了人家,别说婆母了,就连夫君都能立刻不要了,换个更好的去!你们信不信?在京城的时候,我那岳家就想着让我们夫妻合离,给她寻个更好的去!”
贺娟睁大了眼睛:“一个合离了的二婚头妇人,还能找到更好的?”
贺岩冷笑:“你以为贺家是什么好人家不成?岳家那边的后备女婿人选,排队能从村口排镇上去,最差的也是考中了举人,还有的已经是一县的县太爷了,这样的人家,都巴不得有这样的机会呢。”
“就算是如今,你媳妇跟着我回来,我岳家那边也派人盯着呢,早就说好了,若是我对她不好,直接将人接走不说!就凭我岳家的实力,能将人捧上去,也能将人踩到泥地里去——”
孟氏打了个哆嗦,贺娟年轻没见过世面不知道,可她是知道的,当初在李府,对她来说如天一般的主子,在京城官员眼里,却是并不放在眼里的。
当初李府也曾经招待过京城的官员,那个诚惶诚恐,那个殷勤,天天战战兢兢的模样,她还记忆犹新。
顿时就有几分信了。
贺娟却嘀咕:“咱们家也有人做官,大伯不是在青州府做官么?还怕嫂子的娘家不成?”
这下是孟氏先急了:“闭嘴,你说的什么胡话!”
她再没见识,可也知道,贺林在李府面前不算什么,那么连李府都不看在眼里的京城贵人更是不能惹了。
忍不住又怨怪起贺岩来,说来也是这个儿子没本事,居然哄不住女人。
若是哄得好,让张春桃对他死心塌地,就算京城的岳家不痛快,可自家女儿非要就认准了贺岩,还能真对贺岩下手不成?
心里又有些怀疑,是不是贺岩故意这么说的,就是怕自己和两个妹妹占了他的光?
贺娟则是先委屈了:“娘吼我做什么?我这不是替大哥抱不平么?嫂子嫁到咱们贺家了,就是贺家的人,怎么还能合离嫁给别人去?俗话说的好,一女不侍二夫,哪个好人家的闺女,能跟两个男人的?那就是水性杨花,就是下贱——”
“滚出去——”贺娟的话还没说完,孟氏就黑沉下脸来,一巴掌甩在了贺娟的脸上,吼道。
贺娟被打了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还是马远志眼疾手快,将人扶住了。
忍不住也黑了脸,这算什么?这话就算有什么不对的,也不能动手不是?更何况这贺娟还大着肚子呢。
别人都让着三分,这做亲娘的,一言不合就一巴掌?
真要伤着了贺娟和肚子里的孩子,真当他们马家是吃素的?
“岳母,就算娟儿妹妹那句话说得不对,您老人家可以说两句,也能告诉我,让我来教训她,再怎么着也不能动手不是?这娟儿妹妹还怀着孩子呢!真要有什么闪失,谁负责?”马远志也沉下脸来。
贺娟此刻还没回过神来,捂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孟氏,怎么都不相信,最疼爱她的亲娘,居然会打她?
要知道从小到大,孟氏就没动过她一根手指头。
孟氏本就心里有鬼,这么些年来,都成了心病了。
别人轻易触碰不得,就是贺岩,虽然知道了,可也尽量避而不提。
没曾想,此刻被贺娟这么大剌剌的说出来,虽然知道她是无心的,可尤其刺耳。
就是这无心之语,才让人害怕。
若是让贺娟知道,她的亲娘,就曾经伺候过两个男人,是不是在这亲女儿的眼里,自己这个亲娘也不是好女人,水性杨花,下贱?
越想越心烦意乱害怕的孟氏,听到马远志居然还敢责怪自己,一腔怒火就冲着马远志而去了:“她是我生的,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命都是我给的,打她怎么了?这么大人了,还不会说话?满嘴胡说八道!我这教训闺女,也是为了你们马家好!你倒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倒怪起我来了?”
“我就说我好好的闺女,如今说话怎么这么口无遮拦,原来都是你们马家教坏了她,如今还倒打一耙寻起我的不是来了?”
马远志气得说不出话来,拖着贺娟就往外头走:“咱们回家去!”
贺娟被这么一拖,才回过神来,眼泪这才哗哗的流了下来:“娘,娘,你,你居然打我?你也变了!你不是以前的那个娘了!你是不是也觉得大哥如今攀附上了嫂子,以后有好日子过了?所以要巴结嫂子?”
“为了巴结嫂子,你连你亲闺女都能下手!娘,你,你还好意思说我哥吃软饭?难不成你这不是蹭着你儿子的软饭?你口口声声说最心疼我!你其实最心疼的就是你自己!”
“你再也不是我娘了!我以后没你这样的娘!”说完,拉着马远志掉头就走。
一边走一边眼泪叭叭的往下掉,本就是孕妇,多愁善感,容易钻牛角尖,又挨了一巴掌,贺娟咬碎了牙发誓,再也不回杨家村了。
从此以后,她就没了娘家了!
两人这么一路出去,也无人拦着劝上两句。
贺家三姑早就躲在屋里了,自然不会出来,院子里也没别人,贺岩听了贺娟那话,要不是看在贺娟身怀六甲的份上,他都要动手打人了,说的那是人话吗?
自然也不会出来劝贺娟,巴不得她走的越远越好,少回来掺和事情。
孟氏这么多年,总算做了一件人事。
若是能让贺娟以后不回来,那就是谢天谢地了。
孟氏被贺娟最后这一番话,气得脸色铁青。
也觉得自己养了个白眼狼闺女。
别的不说,打小她就偏疼她一个,这么多年来,她也许对不起贺岩父子,对不起别人,可唯独对于贺娟,真是所有的慈母心都落在她身上了。
不过是打了一巴掌,教训了几句,倒是一个两个都问上她的脸了?说她不是以前的她了?还说她是为了巴结张春桃?居然还说她最心疼的是自己?还不认自己了?
她才真是白养贺娟这么大了!贴心贴肺了十几年,才嫁过去几天,就一颗心都在婆家身上了?难怪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胳膊肘都是朝着外拐呢!
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自己这半生的心血都白费了,还被闺女指桑骂槐说是水性杨花,不是好女人,心里那口气憋得难受不说。
抬头再看到贺岩一脸的冷漠,看着自己的眼神里没有半分的孝顺和担心,反而还有几分嘲讽,似乎在嘲讽她。
看看,这就是你偏疼了十几年的好闺女吧!被好闺女这样指责的滋味好受吗?
这都是报应啊!
孟氏眼前一黑,气血上涌,顿时晕死了过去。
贺岩不知道,这孟氏居然被气昏过去了,忙将东西放在一旁,将人给抱到了炕上,让贺家三姑出来照顾着。
他急忙出去找隔壁村的赤脚郎中去。
张春桃也得了消息,忙赶到贺家,只见孟氏还昏迷不醒,那样子看上去有些不妙。
也不敢挪动她,只等贺岩带着赤脚郎中回来,把了半天脉,那郎中才摇摇头,说自己拿不准,倒像是气急攻心,中风的症状。
张春桃和贺岩一听,倒是愣住了,中风?
这好端端的,怎么被气一下就中风了呢?
那郎中才道,看孟氏这样子,平日里肯定日子过得富贵,大油大荤没少吃,又不爱运动,时日长久了,就受不得气,急不得,不然就容易中风偏瘫。
贺家三姑这才道,原来贺岩他们不在家的时候,孟氏每日里定要三姑买大肥肉回家来吃。
切得小指头那么厚的肥肉片,孟氏一顿能吃四五片,不吃就嚷嚷难受。
三姑没法子,每日都要给她做肥肉片吃,这小一年来,贺岩他们留下的银钱,大多是买了肉吃了。
孟氏身上也长了不少肉,平日里动一动,就喘得厉害,越难受就越不想动,很少出门了。
贺岩再对孟氏不满,到底是亲娘,看她这样也不能不管不是?
这郎中不敢用药,只让送到镇上去找马大夫看一看去。
没奈何,两人只能送走了郎中,又去找村里人借了马车,就往镇上赶。
这贺岩和张春桃回来,那自然是备受瞩目,贺家也一直有人盯着呢,他们前脚才走,后脚贺娟将孟氏给气晕过去,中风的消息就飞快的传开了。
贺岩他们的马车和马远志他们几乎是前后脚到的,马大夫夫妻看马远志和贺娟一脸不高兴,也不好多问,只让人先回后头去歇着去。
打算晚上再问呢,结果没多久,贺岩他们就带着昏迷不醒的孟氏来了,顿时唬了一跳。
尤其是听说这亲家母是被贺娟和马远志给气成这样的,都傻了!
马大夫给孟氏扎针抢救,马母就去后头问话去了。
一听说孟氏被气得昏迷不醒中风了,马远志傻眼了,贺娟也傻了。
不过贺娟还嘴硬不承认,只嘀咕说,也许是被哥哥嫂子给气晕的呢?这话她自己都不信,马母能信?
更何况跟着来到还有贺家三姑,虽然没见到,可在隔壁,什么都听到了,一五一十的一说。
马母气得就要拿笤帚揍马远志,这倒霉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
这要是真把孟氏气出个好歹来,以后这还要不要名声了?一说都是把岳母气中风的那个马家小子,这以后怎么继承家业,给人治病?
真是气得要哭了,再看贺娟,就觉得真是个扫把星。
从娶她进门,就没一件顺心的事情,自己怀了名声也就罢了,还要牵连她的儿子,这怎么能忍?
前头马大夫也急得不行,努力抢救了半日,可终究是耽误了时间,最后虽然将人给救了过来,却已经半边面瘫,说不出话来。
贺娟得知了这个消息,看到孟氏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只留口水的模样,吓得顿时就脚软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会哭了。
本来贺岩还没告诉孟氏她中风了,可贺娟这一哭一说,孟氏全听到了,哪里能接受这个现状,一下子就急晕过去了。
等马大夫跺着脚再抢救了一次,衣服都汗湿透了,孟氏又昏睡了一夜,醒过来后才发现,直接从半边面瘫,变成了半边身子都动弹不得了。
又听贺家三姑说,自己本来不至于半边都动不了的,都是被贺娟后来有气晕过去,才半边身子不能动了。
还让孟氏以后千万不要生气了,不然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了。
孟氏至此,又不敢生气,生怕一气就死了。
只深恨贺娟,恨不得生吃了她的肉,要不是这个白眼狼的闺女,自己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吧?
贺娟也不敢来见孟氏,每日里以泪洗面。
好不容易等孟氏好转了些,贺岩出面和马家,谈了好久,最后才议定了,气晕孟氏的锅就由贺娟一人背了,将马远志给摘了出来。
贺娟以后更贺家再无关系,可马家也不能休弃了贺娟。
马家到了这个地步,看在贺娟肚子的份上,也就答应了,只是她以后的日子,想必很难过了。
这已经是贺岩这个做兄长的,为她争取过了,兄妹一场,他已经仁至义尽了。
孟氏被直接就接到了镇上,之前贺岩他们住的院子里,让贺家三姑继续跟着来照顾她。
每个月给两百个大钱的月钱,一年四季衣裳。
贺家三姑自然是乐意的。
贺娇那边得了消息,倒是过来看望了一次,见孟氏已经彻底说不出话来,先前谋划的事情,已经完全没了指望后,打听到是贺娟将孟氏气成这样,两姐妹大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贺娇有心要跟贺岩和张春桃缓和关系,奈何两人都不接招,孟氏又已经不能再说话了,加上贺家三姑故意说,孟氏这样了,贺娇这些年来,受了孟氏那么些好,如今正是她回报孝顺的时候。
和该也照顾孟氏一段时日才好。
贺娇一听这话,立刻说家中有事,孩子离不开自己云云,拔腿就跑了,再也没有来过镇上。
孟氏虽然不能说话,可脑子还是清楚的,两个闺女到了关键时候的表现,让她寒心不已。
临了最后能指望的,居然还只有被她薄待的儿子,她倒是有心说几句悔改之类的话,只可惜再也说不出口了。
而且贺岩和张春桃也不需要孟氏的后悔。
安顿好了孟氏,有贺家三姑照顾,在镇上有马家看着,出不了事。
每个月会让人捎带钱财回来,隔上一段时日,也能回来看看,加上孟氏这个样子,不适合远行,留在乡下,谁也挑不出一个不是来。
等到安排好一切,夫妻俩才重回荆县。
有了顾家的推荐信,贺岩顺利的进入了长青书院,当年就参加了院试,顺利的通过录取,成为了秀才。
同年张春桃有孕,顾家欣喜若狂,派人送来了两个嬷嬷专门照顾张春桃。
第二年,张春桃顺利产下一女。
在张春桃生下女儿陷入昏睡后,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一个俏丽明艳的女子,冲着她微微笑。
口里还说着,娘亲这一辈子得偿所愿,不用给人做续弦,不用给人做后娘,能找到一个真心疼自己的夫君,还能早早的就认回亲人,又生下了血脉相连的女儿,可算圆满了?
张春桃只觉得那个女子十分的面善,忍不住的就想亲近她,听到这样问,不知道怎么的,就福至心灵,喊出了那个女子的名字:永珠——
那女子眼中含着水光,却嘴角含笑,说什么看到娘亲过得好,我也就能放心了!娘亲以后要好好的,永珠也会好好的,娘亲不用担心永珠,大家都要好好的生活,好好的珍惜身边的人!
后来永珠说了什么,张春桃已经不记得了,等她醒来,梦中的事情已经忘记了大办,她怅然若失,又似乎浑身轻松,卸掉了一个重担。
抬头,贺岩紧张的双手托着小小婴儿,放到张春桃面前,神色柔和的开口:“媳妇,这是咱们的闺女!咱们的掌上明珠,以后她的名字就叫明珠,贺明珠!”
话音一落,他怀里的那个小婴儿露出一个微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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