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晚上,杨边疆早早下班回来,忙里忙外贴春联贴福字,打扫庭院,还在石磨的磨眼儿里插上“摇钱树”,满满的过年气氛。杨家大哥大嫂也带着孩子来吃年夜饭了。
从杨妈妈声称“摔伤”已经三四天了,杨家大哥来过两回,帮着挑水喂猪,杨家大嫂却压根没来过。冯荞原本以为,杨家哥嫂可能知道杨妈妈装病的实情,不然大嫂哪能不来探望呀,可他们竟然真不知道。
“大豆妈,我这腰伤不敢动弹,除了坐这儿包饺子啥也不能干,你可不能等着吃现成的,你去跟冯荞一起忙活呀。”杨妈妈坐在椅子上支使杨大嫂。
杨大嫂抱着大豆没动弹,杨大哥瞪了她一眼:“去呀!”杨大嫂终于放下大豆,过来跟冯荞一起炒菜。
六个大人一个孩子,冯荞根据家里准备的年货,做了六个菜,炒公鸡,炖鲢鱼,白菜猪肉炖粉条,还有杨爸捉来的野兔肉,做了麻辣兔块,加上丸子和酸辣土豆丝,另外包了饺子,十分丰盛的一顿年夜饭。
大嫂开始只默不吭声跟着她忙碌,等两人去厨房烧大锅煮饺子的时候,她忽然小声跟冯荞说:
“他二姑,你倒是好心,你还真来伺候她呀。”
“嗯……妈腰伤行动不便,大嫂和兰江不是没法照顾吗。”冯荞说,“我反正最近不忙,就来帮着照顾一下。”
“我跟你说,他奶这个人……”大嫂瞥一眼堂屋,撇着嘴摇摇头,“他奶这个人,可不像表面那么好,我刚嫁过来时,她表面也对我不错来着,慢慢的她就现出原形来了,瞧不起我,欺负我家穷,我生大豆坐月子,她也不好好照顾我。后来她见拿捏不住我,就处处挤兑我。到底是婆婆,对儿媳妇还有真心好的?他奶这个人,就是红糖嘴,胡椒心。”
冯荞心里转悠了一圈,她跟杨家大嫂还不熟悉呢,算算也就见过两回面,话都没说几句,根本也谈不上了解。大嫂忽然跟她说婆婆的坏话,且不管大嫂和婆婆谁是谁非,基本肯定这人属于那种……嗯,没太多心机的小心眼儿。
见冯荞只笑眯眯煮饺子不说话,大嫂撇撇嘴来一句:“他二姑,我可是为你好,他奶这个人你得防着点儿,可别跟她太好,不然将来要吃亏的。”
“嗯,我知道了。”冯荞笑笑,然后扬声冲堂屋喊:“哥,来端饺子啦。”
杨边疆应声过来,端起一盆热腾腾的饺子回堂屋。冯荞忙嘱咐:“回去分在盘子里,不然饺子一会儿就粘一起了。”
“知道了。你跟大嫂也别忙了,赶紧吃饭吧。”
冯荞又盛了些饺子汤,杨大嫂也端起剩下的一盆饺子,两人一起回堂屋吃饭。
过年最高兴的就是小孩子了,大豆吃得欢玩得也欢,吃饱了缠着杨妈妈问这问那,叽叽喳喳地像个小话痨。看得出大豆跟奶奶感情很好,头一个孙子呢,一大家子就这么一个小孩,都很疼爱。
吃完了年夜饭,大哥一家三口又坐了一会儿,就回去了,冯荞和杨边疆陪着杨爸、杨妈妈围着小火炉守岁,吃炒花生和喷香的炒黄豆。
年夜饭他们爷儿仨喝了酒,杨爸大约是一高兴喝高了,坐了一会儿开始打盹,干脆就跑去睡觉了,杨妈妈守岁最认真,杨边疆几次叫她去睡,杨妈妈却坚持要守一整夜。
“老辈留下的规矩,守岁守岁,就得守到新岁天亮。”杨妈妈说,“家里有个人守着就行了,我在这儿守着,你们年轻容易困,去睡觉吧。”
杨边疆看看手表,马上都十二点了,再看冯荞,明显也有些困了,他于是拉着冯荞去收拾睡觉。
从东堂屋出来,走到中间的屋子,原本是杨边疆的房间,如今给冯荞住着呢,杨边疆暂住西头两间空荡荡的新屋子。冯荞到了门口,杨边疆先推门进了屋,擦亮火柴,帮她把煤油灯点亮。
“好了。”冯荞转身叫他,“那你也去睡吧。”
“嗯。”他答应着,脚下却根本没动,微微眯着眼睛,看着她笑。
“去呀。再不睡天都该亮了。”
冯荞推他,却被他一抬手握住,轻轻一带,竟将她抱进怀里。
“媳妇儿,过年好。”他把下巴抵在她头顶,又用自己的脸去贴她的,耳鬓厮磨,带着鼻音,“过年真好,过年你十八了,就是我媳妇了。”
浓浓的男性气息,带着些酒气。冯荞起先是慌乱的,这家伙晚饭喝了酒,喝了几杯来着?怕不会酒劲上来醉了吧?她赶紧挣扎推他,推不动,这个家伙力气大啊,他两只胳膊一用力,轻易制住她的挣扎,然后他就那么用力抱住她,怕她跑掉似的,用下巴贴着她的额头,再没有别的动作了。
“哥。”冯荞尝试着轻轻推他,“哥,你喝醉了?”
“胡说。才喝了几两酒。”他抱着她,语气懒懒的含混着,又贴着她的耳垂嘀咕,“媳妇儿,媳妇儿,我想明天就结婚。”
“坏蛋。”冯荞用力推他,“你回你屋去睡觉。”
“我屋里冷。”十分委屈的语气,“师哥笑话我没人捂被窝。我睡不着。”
酒壮怂人胆,他就是想好好抱抱她。冯荞于是吓唬他:“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我什么也不做。”他赶忙保证,“我就想抱抱你。真的。我陪你守岁好不好?”
“我要睡觉。”冯荞坚持,她可不敢收留一个喝醉的人。杨妈妈就在隔壁呢,她只好小小声说话,小小声毫无威慑力地继续威慑他:“我要生气了。我困死了,我要睡觉。你也去睡觉吧。”
他静静抱着她,老半天,才十分不情愿地放开,然后忽然凑过来在她脸颊亲了一口,轻轻一啄,怕自己反悔似的,赶紧离开这间屋子。
于是冯荞第二天一早见到他,忍不住就脸红心跳。大年初一呢,杨边疆天刚亮就起来放鞭炮,鞭炮声没落,杨妈妈守着小火炉已经煮好了头一锅饺子。杨妈妈做的饺子是萝卜肉馅的,还有白菜豆腐的素馅,还包了几个红枣的,说谁吃到谁新年好运气。
“我吃到了。”杨边疆得意地宣布,“我新年肯定好运气。”
新年就要娶媳妇了呢,能不好运气吗。很快冯荞也吃到一个,心里甜滋滋的。吃了饺子,杨妈妈就拿了一个红包来,说给冯荞压岁钱。
“妈,我可不要。我这么大人了。”
“还没满十八呢,就算满了,你在我们跟前也是小孩。”杨妈妈硬把红包塞给冯荞。
钱不多也不少,六块六,讨个吉祥如意的好彩头。冯荞想起她已经好多年没有过压岁钱了,回到西屋后,十分欢喜地把红包收在自己的挎包里,又翻零钱给大豆准备红包。
“给多少合适?”她问杨边疆。
“给大豆,多少都行。我当兵几年,过年就没在家过,兰江自己也还小,好像她都给大豆一毛、两毛的。听说我妈都给他一块,我爸就不另给了。我们比妈给少点儿。”杨边疆想了想说,“咱们给六毛六吧,不能再多了,你是头一回,大嫂那个人最爱占便宜,整天怕自己吃亏,你要是给太多了,明年你再给少,她就觉着吃亏了。”
这样啊,冯荞于是数了六毛六分钱,拿写春联剩下的红纸包着,等大豆来拜年给他。
“你大嫂……跟你妈到底有啥矛盾呀?”冯荞好奇,想起昨晚大嫂挑拨的话,觉得挺有趣的。
“还不是怕自己吃亏呗。特别爱占小便宜。你来认门的时候,她就念叨说当初她认门,我妈给的见面礼比你少多了,说她吃亏了。当时我就不高兴了,我的钱,我想给我媳妇多少都行,关她什么事?”杨边疆说着笑笑,“不过大嫂那种人,也好对付,一个甜枣就够她吃的,我谅她也没胆量欺负你,你不用担心她。”
两人正聊着,大豆跑来拜年了,一进大门就吆喝着“新年好”,然后就笑嘻嘻来要压岁钱。这小孩到底人小,特别好玩,杨妈妈给了他一块钱,摇头不要,只认毛票和分币,杨妈妈于是给他换了一大把五分的,小家伙捧着那个高兴呀。
见了冯荞,赶紧撅着屁股趴在地上拜年,嘴里嘀咕着“新年好”,冯荞把准备好的红包给他,他打开一看,就乐呵呵地扑过来抱冯荞的腿,一个劲儿说“二姑好”。
年初二,杨妈妈晚间专门把冯荞和杨边疆叫来说了一件重要的事。本来不是说定三月里给两人办喜事吗,具体哪天当时没定,杨妈妈说要按着习俗找人给挑个好日子。
“你爸今天跟他那些老朋友喝酒聚会,里头有懂这方面的,你老周叔,你爸专门找他给你们挑个好日子,结果他说你们不能在三月份结婚。冯荞不是三月份的生日吗,说是过去的老讲究,不能在本命月结婚。”
杨妈妈以前也只听说本命年不适合结婚,也是不太懂,如今听说本命月结婚也不太合适,就赶紧找两个年轻人商量。人啊总是这样,办喜事总希望人家都说好,但凡有人说哪个日子不好,心里总是介意的,本来办喜事挑日子就是图讨个好彩头。
“就一个日子罢了。现在还讲究这些?妈,你没听说要批判封建迷信吗。”杨边疆嘀咕。
“这哪是迷信呀,咱们农村人,都是祖辈的老讲究,讲究一下总是好的,图个吉利呗。”杨妈妈说,“老周叔帮你们算过了,说按你俩的属相生辰,你们今年结婚的话,要么选二月份,要么就等到秋天九月份。”
再等到九月份?杨边疆立刻摇着头说,不行不行,九月份太远了。
“再说了,九月份正是秋收秋种最忙的时候,哪来的空闲操办喜事?”杨边疆期待地望着冯荞,“冯荞,你说呢?要不,就改到二月份算了,横竖跟三月份也不差几天。”
二月……冯荞想了想,痛快地点了头。早一个月晚一个月,如今对他们来说真的无所谓。只是二月份她还没满十八岁呢,怕登记不上,也不值当因为这一个月去改年龄,看来只能先办喜事,等三月份再登记领证了。反正农村这么操作的也不缺。
杨边疆本来以为要往后推呢,这才放下心来,忙问杨妈妈,二月份定在哪天好呢?杨妈妈说,老周叔给挑了,挑的二月二十。日子倒也宽松,反正杨妈妈和二伯娘年前就把衣裳、被子的准备差不多了。
“嗯,行。”杨边疆努力控制着没让自己笑得太欢畅,故作平静地说:“真要谢谢老周叔了,帮我们挑个好日子。等我们办喜事,一定好好敬老周叔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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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期间农具厂说是没放假,其实是每天留两个人轮流值班,其他人就安心在家过节。年初二杨边疆去轮了一回班,而冯荞直到年初五才跟杨边疆恢复上班。她走时跟杨妈妈说,晚上就不过来了,杨妈妈却说,总得再住几天,她这还“病着”呢,并且打算初八去接兰江回门,冯荞多住几天也好跟兰江玩。
“到时候再说吧,我一来这些天,家里二伯娘该担心了。”冯荞说,至于杨妈妈的“病”,算算都八.九天了,也该康复了吧。
杨边疆这次竟然没拦着,还帮着冯荞说话,说上班了,家里二伯娘也担心。其实他未必没有私心,反正冯荞上班也跟他在一块儿。过完年兰江回门,按风俗会在娘家住几天,那么屋子不够,他暂住的屋子就要让给兰江住,他岂不是又得去他爸妈屋里打地铺了?
想想都没面子。也难怪杨边疆整天盼望着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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