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航业内的女飞比起男飞行员来少得可怜,往常宁佳书出勤,搭档都是异性,抵达目的地后,酒店自然一个人住,这次却只能跟任可雅住一间。
宁佳书一个人睡惯了,和人共处一室实在不习惯,尤其还是跟个不讨喜的家伙。
洗漱好,在脸上拍上精华和乳液,最后和霍钦煲完越洋电话粥,便早早上床,拉上被子前,斜睨看了对床一眼。
任可雅本来还有东西没收完,接收到这个眼神,下意识前倾关灯,跟着躺下了。
平躺在床上又才觉得不对。
她干嘛要按宁佳书的作息来?干嘛要看她的眼色行事?明明时间还早。
她越想越不得劲儿,手指头好几次去摸开关,她还没出手,倒先遭到了宁佳书的嫌弃。
她闭着眼睛道,“别动来动去,吵死了,又不是油锅里煎咸鱼。”
“谁让你睡这么早……”任可雅话音落下,慢半拍反应过来,宁佳书把她比作咸鱼!
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
她怒气冲冲坐起身,伸手就要掀被子,又听黑暗中悠悠传来,“我的皮肤需要在凌晨两点钟进行新陈代谢,你要是睡不着可以出去吹风散步。”
飞行员最要保障的就是睡眠时间,这一点,就算任可雅再不高兴,也是投诉无门的。
而且宁佳书总有种让人莫名其妙跟着她节奏来的本事,听了两分钟的呼吸声,任可雅终究是重新倒回床上,偏头道,“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不能。”
“我已经为了迁就你这么早关灯了,连问个问题都不行吗?我又不会问让你为难的。”
那边静了一会儿才道,“几个?”
任可雅一喜,拿出手指头比划,三个吧。
意识到宁佳书看不见,又才放下来,“三个。”
不理她今晚大概不会消停了,按亮手机看了眼时间,宁佳书不耐烦道,“问快点,逾期不候。”
任可雅正按问题的重要性排列顺序,被一催促,只得仓促开口。“你和霍钦什么时候认识的?”
“反正比你早。”
“这算什么回答?”任可雅气急。
“一个。”宁佳书计数。
忍。
任可雅深吸一口气,虽然宁佳书答得敷衍,不过果然和她猜测的一样,霍钦慢热,不会喜欢一个了解不深的人。
她们相识很久了,或者还是从前就有的情谊。
这样一想,心里终于平衡许多。这次细细思量后才开口,“那你俩从前在一起,是你追他的吗?”
她问完,实在觉得自己这个问题提得聪明。
“他追我的。”
答案出乎意料,他们从前真的在一起过!还是霍钦主动!
任可雅的声音陡然拔高半截,不敢置信:“你是骗我的吧……”
霍钦在她心里一直是无欲无求的神仙模样,只有受人瞻仰的份,就算两人从前真的有一段,她也根本想象不出这样一个男人矮下身段求爱的样子。
宁佳书无动于衷,翘起唇角提醒,“爱信不信。最后一个问题你要还问我男朋友,那就不用张口了。”
女孩儿的矜持是美德。
人确实是她先喜欢的,不过宁佳书深谙博弈里谁先暴露底牌、谁就落下风的规则。
霍钦毕竟不是个普通男人,从宁佳书认识他那时候起,学校里追他的女生就已经可绕操场两圈了。
重逢正是学飞那会儿,饶是宁佳书有一身讨人喜欢的本事,也使尽浑身解数、明里暗里耍光手段,才让霍钦动了心,率先表白的。
他从前没交过女朋友,没有历任可供参考,她便从他的朋友入手,从衣着到言谈都要避开雷区。
每次看起来顺理成章、理所应当的偶遇与交集,都是她精心策划。
交往前,霍钦有一次盯着她的嘴巴出神了两秒,宁佳书整整一个多月没换口红色号,润唇膏打底,每每出门,都用绘笔精心把颜色、形状、光泽一模一样复制那天的唇妆。
霍钦喜欢小动物,饶是她一碰到鸽子的羽毛就浑身起鸡皮疙瘩,觉得那胖家伙又丑又凶,每次去霍钦的宿舍也最先要去看看它,扔几颗绿豆。
摸清他的性格,揣测他的喜好,这世上大概没有几个人比她更了解霍钦了,连作妖都能确保不会超出他的底线。
旁人看来霍钦多深情,多喜欢宁佳书,为她做这、为她做那,只有宁佳书知道,这是她努力得来的。
世界上才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那我问个别的,我相亲那天,宋博闻看起来和你很熟悉……你们是什么关系?”
“同学。”
“撒谎,我看他明明对你很特别。还管你叫佳书……你是他前女友?”
还真让她瞎蒙到了。
睡前又一次提醒她这个麻烦还没解决,宁佳书烦躁地翻身拒答,却让提问的人越发好奇。
任可雅恨透了宋博闻那种薄情寡性不讲道理的纨绔,那天相亲回来后,拼命上网搜索宋博闻网上的八卦黑料看以平复心情,其中就有猜测他换女朋友如换衣服,有仇女症的。
楼底下有知情人爆料,说宋博闻上大学那会儿斯文又纯情,因为被骗了受情伤,才会从此对女人不屑一顾。
爱的越深,受伤越深,想必宋博闻也是对那个人又爱又恨,才会放纵自己报复社会。
宁佳书和他是同学……
回想那天宋博闻复杂的眼神,那复杂的态度,任可雅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任可雅再联想从前在云航的女同事,说起宁佳书的性格做派,似乎越发印证了自己的猜测,由此小声试探,“有人说宋博闻上大学时候被女朋友骗完甩了才会性格大变,你不会就是甩他那个人吧……”
“你嘴巴上喜欢霍钦,心里却又对宋博闻穷追不舍放不下,该不会是也喜欢他吧?”宁佳书用她的句式反问,堵得任可雅面红耳赤辩驳,“怎么可能,我不过是……”
“三个问题我已经答完了,现在轮到你遵守信用,闭上嘴巴安静点睡觉。”
整晚果然再没传来一点翻床声,宁佳书睡了个好觉,直到临近早餐时间才起。
任可雅昨晚磨磨蹭蹭不睡,早上磨磨蹭蹭起不来床,直到乘务们打过来的内线电话里,提起刘教员,才瞬间清醒。
和乘务员们一起下到餐厅,刘机长已经在等候,这位教员连等人的画风也与众不同,别人都低头玩手机,偏他把飞行手册当报纸看。
到取餐,宁佳书装满盘子正要回餐桌,却见刘教员接好的牛奶忘了拿,她手上没空,便喊一声,“机长,你的牛奶忘了。”
男人并未转回来。
宁佳书以为是餐厅里人多,没听清,便又扩大分贝叫几次,直到周围的外国人都回头看了,教员却还是头也不回地回了自己的座位,低头用餐。
宁佳书有点儿奇怪,按说一片英文里听中文,应该挺容易辨认的啊。
直到牛奶杯放在面前,刘教员愕然抬头,瞧见是宁佳书,才后知后觉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哦,宁副驾,我忘了拿牛奶,谢谢。”
宁佳书笑道,“机长没听见吗,刚刚叫了你好几声呢。”
“可能餐厅里太乱了,耳朵晕沉沉的。”他的脸色不如昨天好看。
……
餐桌的位子不够,机组分开几桌坐,宁佳书聊了几句再回到自己座位,任可雅抬头瞟她一眼,“你怎么又回来了,不跟教员一桌?”
“你听见他的名字都要挣扎着起床,叫我过去坐安的什么心。”
任可雅顿时语塞。
学飞时候被吓破了胆,她现在确实怕她师傅怕得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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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航回上海的途中,后半程由刘教员和任可雅执飞,宁佳书和另一位机长因为飞了前半程,在休息舱休息,宁佳书估摸着时间快要抵达了,才打算回驾驶舱学习观摩,刘教员的技术堪比教科书。
下休息舱时,正逢飞机正遇上气流,轻微颠簸几分钟,指示灯亮,空乘们纷纷回座位坐好。
呆到颠簸过后再回机舱,宁佳书才进门,便只见任可雅花容失色的模样,她惊慌喊了好几遍刘教员的名字,刘教员对耳朵又揉又拍,却始终听不见。
“怎么了?”
刘教员脱下耳机,顺着任可雅的视线转回头,“宁副,我的耳朵忽然出问题,听不见声音,你马上把张机长叫过来,代替我执行降落。”
他的眉毛皱的很紧,紧得像他握紧的拳头一样。
宁佳书话两秒钟才反应过来教员口中的“听不见”是个什么意思,他的面上像平日一样冷静沉着,仿佛只是一次普通的命令叫人执行。
“快点。”
浦东机场正刮侧风,任可雅的资质和宁佳书的经验都不足以执行降落。
好在这次是双机长执飞,除了教员,还有另一位张机长。宁佳书心乱如麻,拍了两分钟的洗手间门才把张机长喊出来,他急道,“怎么回事?”
宁佳书边解释边跟着进驾驶舱,看张机长戴上耳麦代替刘教员的位置,才松一口气。
“准备降落。”张机长吩咐。
任可雅边擦眼泪边执行操作,却被后排的刘教员凶道,“任可雅,集中注意力,打起精神来。”
这下子,副驾上的人连眼泪也不敢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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