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车行,小伙计正趴在柜台上打盹,外头进来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
他身量很高,身形微胖,五官深邃立体，十分英俊。大背头梳的油光发亮，鼻梁上还架着一副金丝眼镜,身上穿着一套银灰色的西装,打着领带,一看就是体面人。
小伙计一下子清醒了，忙堆着笑上前问,“先生，您有什么事？”
西装男人露出一个傲慢的笑容,“我找你们秦老板。”
小伙计很吃这一套，他态度越傲慢，反而越觉得这人来头不小，不是他一个小伙计能招惹的。于是忙不迭的应下，“好的好的,先生您稍等,小的这就去通报。”
西装男正是晏卿乔装打扮的,他今日找上永昌车行的秦老板,就是来跟他谈自行车生意的。
永昌车行是苏州城最大的车行,做的是黄包车生意。不仅自己生产黄包车卖给其他人,也做黄包车租赁生意。苏州城大街小巷上跑的黄包车,有九成是永昌车行的。
永昌车行的老板秦永昌,这个人很有能耐，黑白两道通吃，三教九流都有关系，这或许与他为人豪爽仗义有关。他在家行三，所以别人尊他一声秦三爷。
晏卿将苏州城有能力与他合作的对象筛查了一遍，把秦永昌列为了首选。今日便乔装一番，上门拜访。
“先生，我们老板有请。”
小伙计很快出来请晏卿进去。
晏卿指着门口的一辆自行车说，“把这个推进去，这是我送给秦老板的礼物。”
他花了五百块钱在淘宝上买了一辆上海永久牌的“28大杠”。如今还没有上海永久这个牌子，晏卿打算把这个品牌提前做出来。上海永久是建国后才成立的，是属于国家所有的品牌，所以他提前弄出这个牌子，也不算抢了谁的饭碗。
小伙计连忙答应，然后推着自行车，领晏卿进了秦老板的办公室。
秦永昌约四十多岁，身材清瘦，穿着一件长衫，手上拿着旱烟枪，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正拿着一本账簿核看。
晏卿和小伙计一进来，他目光就移了过来，略带疑惑的问，“你是……”
“鄙人上海永久公司的经理邵永久，今日来打扰秦老板，是有一桩生意要跟秦老板谈谈。”
“原来是邵老板，失敬失敬，快请坐。来人，给邵老板上茶。”
虽然没听说过上海永久是什么公司，更没有听说过邵永久这个人，但是秦永昌看人的眼力见还是有的。这年轻人一表人才，言谈举止带着一股贵气，态度不卑不亢，自信洒脱，必然不是一般人。
晏卿从善如流的坐下，秦永昌问道，“不知道邵老板要跟秦某谈什么生意？”
他开门见山，晏卿也就不卖关子，直接开口道，“秦老板您看我这自行车如何？”
秦永昌早就看到了伙计推进来的自行车，便猜想此人上门或许与这自行车有关，一问果然如此。
自行车秦永昌见过不少，都是从国外运来的，价格昂贵，但却很受欢迎，市场上供不应求。秦永昌曾经也起过念头做自行车的生意，但是苦于没有门路从国外弄来货源，因此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现在晏卿推着自行车上门，他心里一动，隐隐有了一个猜测，面上却不动声色的笑道，“这辆自行车似乎与市面上的不大一样？做工更加精良，而且好像还多了点东西？”
“秦老板说的没错，这辆自行车确实跟其他的不一样。这是我们公司自己制作的，毫不客气的说，它比外国运来的任何一个品牌都要好！”
“你们自己制造的？！”听到前一句话时秦永昌还十分惊讶，没想到这自行车是他们自己制造的！这可真不一般，竟然自己造出了自行车，他可是知道，自行车里的好多零件，国内的技术根本造不出来，现在这年轻人却说他们造出来了，后生可畏啊！
等他听到晏卿后面一句时，他又觉得有些好笑，这年轻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才刚刚做出来自行车，就敢说比国外的都好。到底还是年轻啊。
“呵呵，年轻人后生可畏啊。”
晏卿没忽略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嘲笑，但却不在意的接着说道，“我们在外国自行车的基础上进行了改良创造，增加了刹车系统。秦老板可能不知道，目前的自行车都是没有刹车装置的，想停车只能以脚支地，增加摩擦力来停车。一旦骑的过快，遇到危险情况停不了车时，很容易出现事故。”
晏卿来到之后才知道的一件事，民国初期的自行车是没有刹车装置的，这就更方便他打开市场了。
“秦老板可曾听说过，苏州有一户姓林人家的小少爷，骑车出城玩，结果在下坡时速度太快，停不下来，一头栽进了路边的沟里，当场身亡。”
秦永昌点头，“这事我知道，林家与我有些渊源，死的那孩子我还挺喜欢的，没想到出了这种事。”
“所以我们在自行车上增加了刹车装置，只要握一下把手，就可以随时停车，不管速度多快，都可以即刻停止。这就避免了许多不必要的事故。”
晏卿边说边在车子上演示了一下，把自行车支起来，后轮悬空，让它转动起来。然后在把手上握紧刹车，飞速转动的后轮瞬间停止。
秦永昌被勾起了兴趣，兴致勃勃的上手试了一番，不住的点头，“这倒是个好东西，有点意思。”
晏卿又接着说道，“不仅如此，我们还使用了最豪华的真皮座椅，最减震的弹簧座垫，最符合人体力学的脚踏设计……还装置了最先进的探照灯，即便夜间出行也不影响视线。”
一顿天花乱坠的自夸之后，晏卿又义正言辞道，“我们把所有的细节都做到至善至美，就是为了证明我们华国不比任何国家差，其他国家能做到的，我们不仅能做到，还比他们做的更好！”
“好！”一席话说的秦永昌都动容了，“说的对，咱们不比任何人差！你这个自行车确实很不错，比那些国外运来的都要好。邵老板找上秦某，想必是要合作，来说说，你是想怎么个合作法。就冲你刚才那段话，只要不太离谱的要求，秦某都能答应。”
“那就多谢秦老板，小可就直言了。我们公司生产的永久自行车，因为技术、做工、质量都是一等一的好，再加上前期技术研发投入太大，所以成本实在不低。”
秦永昌点头，“我想着也不会低了，那你准备多少钱出？”
秦永昌自己也计较了一番，要是一百四十块以内，他就直接答应。市面上的自行车大约是一百五十块钱一辆，他一百四进货，还是有不少赚头的。而且永久公司的比国外的那些都要好，卖一百五都是少的。
就看这个邵老板报多少了。
晏卿伸出一根手指头，“我们公司出价是一百块大洋。”
“一百？！”秦永昌十分惊讶，他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给出了这么低廉的一个价格。他忍不住问，“这个价格，你还有的赚吗？”
晏卿笑了，“自然是有的赚，刨去所有材料、机器、人工的成本，算下来，一辆车的造价差不多在九十九块钱。我出价一百，每辆车赚一块钱。”
“一块钱？”秦永昌哭笑不得，“你这样做生意，还不得亏死？”
他倒是越发欣赏这个年轻人了，没有生意人的市侩和贪婪。
对，晏卿一点都不贪，放弃了三十倍的利润，仅仅赚了二十倍的利润而已。
晏卿笑道，“薄利多销，我赚的也不少。不过我们公司还有一个要求就是，市场最终的零售价不能超过129块。我们最终的目的是给国人让利，而不是让部分人牟取暴利。所以不知道秦老板能不能接受这个要求？”
秦永昌爽快的答应下来，“秦某没有意见，邵老板不仅年轻有为，还心系民生，实在是让人佩服。”一辆车他们厂家自己才赚一块钱，却给了销售商二十九块钱的利润空间，任谁也不可能不答应啊。
这笔生意谈的很顺利，秦老板当场与晏卿达成了合作意向。不过秦永昌比较谨慎，第一笔只下了二十辆的订单。
“邵老板先容我试试水，若是卖得好，秦某以后再追加订单。”虽然他自己觉得这自行车很好，但到底是个新产品，受不受欢迎谁也说不好。出于谨慎，秦永昌没有狮子大开口，一次性要太多。
“这是自然。”晏卿欣然同意，二十辆已经不少了，两千块钱的交易额呢，这在民国已经算是一笔不小的买卖了。
秦永昌预付了一成的定金，也就是两百块大洋。虽然是第一次合作，但他并不担心晏卿跑路。不说他在苏州城手眼通天，没人能骗到他头上，光是晏卿送他的一辆自行车，就价值一百多了。若是按市场价，这车至少能卖到一百五。拿一辆一百五的车子骗他两百块？这不太可能。
况且秦永昌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这个年轻人眼神清明，不像阴险狡诈之辈。
约定了明天交货后，晏卿婉拒了秦老板的宴请，拿着定金离开了。
他怕待的久了，脸上的妆就花了。来之前他给自己鼓捣了一个易容妆，眉毛加粗，肤色加黑，五官化的立体点。衣服里头还塞了假肌肉增肥，鞋子里垫了增高鞋垫。这样无论是身形、身高还是长相都不像他本人了，就算亲妈都不一定能认的出来。
不怪他如此小心，而是因为如今这世道不太平，列强割据，军阀混战，正是最黑暗的一段时期。
他要是以方家大少爷的身份进行买卖，万一引起别人注意，解释货源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他怕连累家人。
就像曾经的方府，仅仅是因为小人嫉恨，就招惹了灾祸。如今这苏州城还是林越山的地盘，戚子义既然费尽心思搞垮了方家，就不可能看着方家再起来。一旦发现晏卿和人做起了自行车的生意，势必会从中作梗。这种小人最是难防，晏卿眼下不得不暂避其锋芒，所以只能换个身份来做这生意。
回到之前租的房子，晏卿并没有把伪装卸下来，而是补了妆之后去了码头。先是租下来一间比较偏的仓库，然后锁上门在里面买自行车。
有了秦老板预付的两百块定金，晏卿瞬间有了底气。他先往淘宝里冲了一百五十块钱，变成淘宝金额一万五千块。然后下单买了二十辆自行车。全部都是28寸直杠款的。然后想了想又买了一辆26寸斜杠的。
26寸的斜杠单车，小巧一点，更适合女性和小个子的人骑。今天去给秦老板看的时候，晏卿没带这种，所以秦老板也就没下单。不过晏卿觉着秦老板很快还会要第二批货，干脆先把这种也买回来，明天交货的时候顺带让他看看。
从码头回来时，天色已经不早了，不过晏卿还是在卸掉伪装后，去了王记当铺。
花了八十大洋将常济慈的手表赎了回来。
当的时候只能当二十块钱左右，赎回来却要了八十块，转个手翻了四倍！难怪都说当铺心黑！
不过晏卿觉得这个钱花的很有必要，记忆中，常济慈很珍视这块表，从不离身，似乎是他很重要的人送的。却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把表当了，把其中的大部分钱都留给了他。这恩情晏卿都记在心里，所以一有钱，就立刻把这表赎了回来。
还有他那块玉，若是遇到威尔逊，他一定要想办法把玉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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