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蕙等着吃饭,等来的几盘菜都黑乎乎的。
蕉叶和小梳子保证道:“虽然看起来不怎么样,但味道还是可以的。我们两个干别的不行,唯独在吃上还是有天赋的。”
温蕙揉揉额角:“还是找个灶下婆子吧。”
蕉叶讪讪地道:“也行,但是你别管,我们自己找。那个,要不你吃炊饼,炊饼是街上买的,是何家炊饼。她家出名的,好些妇人提篮帮着卖呢。”
温蕙道:“是吗?我都不知道。”
掰了块炊饼,就了口黑乎乎的菜。
那菜的味道……居然真的还行。就是样子不大好看。
“是吧,是吧。”小梳子道,“就是她酱油放多了!要不然就色香味俱全了!我在灶下学过的,真的!”
温蕙笑了。
蕉叶又道:“其实炊饼也挺好吃的,我们以前在扬州,都是吃米的。还是到了霍府,才第一次吃到炊饼。”
“都督也是北方人,我们北方人都吃炊饼、汤饼这些面食。”温蕙道,“这个炊饼面揉得真的好!劲道!这是谁家的来着?”
“老何家戗面炊饼。有名的。”蕉叶道,“你竟都不知道。”
温蕙道:“我没在京城里逛过的。但城外我熟悉,你要想去城外看看,我带你去。”
蕉叶道:“等我先逛完京城,我每日里都上街去看的,很有意思。你怎不去?”
温蕙只笑笑,没回答。
蕉叶不是很清楚,但隐约知道温蕙与霍决,也与寻常夫妻是不太一样的。
温蕙这年纪,不可能是黄花大闺女了,她肯定有过丈夫。丈夫呢?死了吗?她是寡妇吗?她怎么来到霍府的?
她拥有着蕉叶没有的身份和权势,却不能像蕉叶如今这般自由自在,必然是有苦衷的。
蕉叶也不追问了。
因天气好,她们在院子里的树荫下吃饭。
这是个两进的宅子,不算大,但十分精巧。附近的人家,多是类似这样殷实的小户人家
隔着院墙,隐隐能听见隔壁人家孩子的笑闹声。
“隔壁王婶家孩子多,三代同堂了。”蕉叶道,“她老叹气住得太挤,可京城的房子又太贵,要想换套大些的,太伤筋动骨。”
这些寻常人家的寻常烦恼,听着满满烟火气,温蕙听蕉叶絮絮叨叨地说话,露出笑容。
看过了蕉叶,回到家里,瞅见小安满脸笑容,温蕙眼角就跳了跳。
小安笑成这样,必无好事。
他们兄弟,对“好”和“坏”的认知,都有别于常人。
“又干什么了?”她盯着他们俩。
还强调了一个“又”字。
小安的快乐简直是锦衣夜行,除了霍决,只有康顺能懂,偏康顺出外差去了。憋死了。
“说端午的事呢。”霍决接过话头,面不改色,“今年陛下要去看龙舟。”
端午是大节,京中过端午,节目太多了,皇帝每年都选择不同的节目参与。去年是西苑射柳,今年是塞龙舟。
“我给你安排个好位置。”霍决说,“到时候过去看吧,戴着帷帽就行,别人看不到你。多带些人,不许旁人靠近就行了。”
的确都是做得到的事情,温蕙说:“好。”
她答应了,霍决就高兴了。
让霍决高兴其实也很简单。
他捧给她的,她肯要,他就高兴。
温蕙看了看霍决,叹他这副傻样子,笑了。
霍决也看着她,脸上的笑是控制不住的。
小安觉得最近家里没法待了。
这两个人老是用眼睛说话,长嘴是干嘛使的?不会说人话吗?用眼睛说话他又听不见!
左顾右盼了一下,道:“我有事,晚饭不用等我。”
便出去了。
温蕙道:“三叔最近总不在家里吃晚饭。”
霍决道:“别管他,定是哄武安伯世子去了。”
温蕙听霍决说过小安的情事,一团乱麻。
小安素来风流,但在众多情人中,最爱武安伯世子。
只他前一阵子有了个新人,为这个新人,与武安伯世子闹得不愉快。冷战了一阵,世子狠了心,下决心要跟他断了。
小安又对新人失去了兴趣,转过头去哄武安伯世子。世子那才下的狠心又狠不下来了。
只能又爱又恨。
温蕙道:“三叔对家里人重情重义,对旁的人却也是凉薄之人。”
要说他真的有多爱武安伯世子,温蕙不信。因小安的这种行为让人太熟悉。
他肯回头去哄武安伯世子,说到底,不过是不甘于这个爱他的人离开他。
霍决道:“他毕竟不同于寻常人,便是爱人也不能成为家人,远不如我。”
霍决爱温蕙,还能让温蕙成为他的妻子,他的家人。
小安若爱女子还好,偏他只爱男子,他的任何一个情人、爱人,都只能是别的人的丈夫。
叹完小安,温蕙道:“好了,没有别人了,今天到底干了什么?”
霍决道:“真没什么……”
温蕙盯着他。
霍决移开视线:“不过是随侍陛下,去了趟翰林院。”
顿了顿,道:“见到了陆嘉言。”
又顿了顿,道:“他闻出来我换了香。”
再顿了顿,道:“我跟他聊了聊香。”
堂堂监察院都督,人鬼避忌,手底下不知道多少人命,北镇抚司大牢里不知道还关着多少要杀的人,他跑去跟陆嘉言聊熏香。
温蕙道:“闲得你。”
转身走了。
霍决讪讪跟上。
一直跟到内室里,挥退丫头们,亲自帮温蕙解衣裳换衣裳,低声问她:“你是打算瞒他一辈子吗?”
温蕙道:“我没瞒他,是他自己没发现。”
她又道:“你不许乱来。”
霍决答应:“我不乱来,只若有一天,他发现了,你又如何?”
温蕙道:“你竟觉得我能如何?”
这件事从始到终,从来不在于温蕙能如何,全在别人。
霍决理亏,便抱住温蕙,蹭她亲她。
温蕙气道:“别闹,大白天的!”
端午温蕙果然去看了龙舟。
她喊了蕉叶和小梳子,这两个不肯跟她去,道:“我们要往里面去的。”
因温蕙看龙舟,是霍决给她安排好了最近的酒楼里位置最好的包间。能看到搭起的彩台,皇帝的御座,还有随侍的臣子们的位置。看的是全景。
这酒楼当日全包出去了,来的全是京城的贵女、贵妇们。
蕉叶和小梳子却喜欢往人潮里挤,哪人多热闹往哪扎。
拿着江米糖,端着果香饮子,边吃边喝,边看热闹,还要跟着大声喝彩。
她们两个就喜欢这样。
温蕙在江州也看过龙舟的,只京城的龙舟又格外盛大。光是御台那一片飘动的旗帜,就让人炫目了。毕竟是皇帝出幸,寻常哪能见到这般的场面。
只正看着,外面有喧哗声,又很快没了。
温蕙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婢女便去开了门,外面的番子进来回禀:“有人想跟咱们换个房间,属下已经拒绝了。”
今日这楼里的,都是非富即贵的。温蕙问了句:“什么人?”
番子道:“是渝王家的小郡主。”
温蕙对京城的贵女们并不熟悉,不知道渝王家小郡主是什么名声。
番子却知道。
这番子是霍决身边亲信,今日特意派给温蕙的,便是为着防止类似这样的事发生。
他道:“渝王家小郡主性子随了她那叔父景郡王,名声不太好。只咱们都督谁都不必怕,他们刚才想硬换,咱们报上了名号,他们便不敢了。”
温蕙道:“这是比谁更坏吗?”
番子差点笑出来。
夫人其实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呢。
他忍住笑,正色道:“是比权势。”
渝王跟皇帝关系好,他是有宠的,但他终究是宗室亲王,皇帝只给他富贵,不给他权力。
霍决是代皇帝行事的刀,纵他其实只是皇帝家奴,皇帝给他天大的权力。
温蕙撑着窗户托腮道:“是呢,在这天子脚下,没有权势,还真是就要受人欺负。”
这番子也是净过身的,他道:“可不是吗?似我等和都督、左右使这样的,若没权势,就只能趴着走了。”
京城的阉人多,走在街上也常能瞧见。但出宫、出府的这些,又常是办事跑腿的底层内侍,他们常常是弓着腰走路的。
习惯了。
“秦城,叫大家都进来吧,难得的大日子呢,一起热闹一下。”温蕙道。
番子中有净过身的,也又没净过身的正常男子。只不管净身没净身的,大多都在校场上被夫人胖揍过。霍府里满门武人,不怎么讲究男女大防。
秦城开心:“多谢夫人!”
遂唤了兄弟们进来一起热闹。又叫了吃食,包房中一下子就有了人气,真有喜庆的气氛了。
小郡主的包房其实已经很好了。
这一排最好的包房,能差到哪里去呢。往年不管是哪一间,都一样。
只今年,小陆探花也随侍天子,她想要位置最好的那一间,偏被人订走了。小郡主便说:“不管谁家,去跟她们换。”
渝王有宠,爱屋及乌,小郡主也有宠,在京城里素来横着走。
寻常的官宦女眷对上她,能避让尽量避让。因吃了亏,也无处叫屈去。
女眷间这些事,男人出面,总显得小气。对方又是个有帝宠的宗室,皇帝对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受了气就只能生受。能让就让了,尽量不起冲突,全的是自家的颜面。
偏这回,踢了铁板。
下人回禀:“那间是监察院霍都督的夫人。”
愈是借着权势横行的人,愈是明白权势的厉害。
监察院霍决刀下死的岂止是寻常官宦,周王系在他手里全军覆没。皇帝对远房宗室蠢蠢欲动,便是近支宗室也有兔死狐悲之感。
渝王都警告过子女,见到监察院绕着走。
这个名号报出来,便是素来都横着走的渝王小郡主都悻悻:“怎是他家!算了,去看看隔壁是哪家,叫她们跟我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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