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大学士冷眼看向这群人,“不知诸位挡在老夫门前,意欲何为?”
“慕大人。”其中一名男子敬道,随之和周围人自动分开一条路,“慕大人可是要出府?在下几位绝对没有故意堵住慕府大门的意思,只是家主有令,不把这些东西亲自送到慕大人手中,便不让属下们回府。”
慕大学士淡淡道:“家主?如此说来,这些都是薛府家奴了。老夫怎么不知,何时一个总督竟有豢养私兵的权力了?”
寻常一些高官和大户人家常会养些护卫家丁打手,但那些绝不会像眼前这群人这般,甲胄加身,全副武装。宣朝对铁制用具有严格规定,像薛府护卫这般的,上报过去绝对讨不了好。
这些人今日说着是来送礼,其实送的不过是个下马威,想的怕是先礼后兵的打算。该是被他连番拒绝惹急了眼,不然薛海断不会如此大意。
男子脸色微变,知道刚才说岔了嘴,忙补充道:“薛大人于在下有恩,是在下甘愿自荐为奴,侍奉薛大人左右,与大人无关。”
季永思目光一扫,不徐不缓含笑报出,“已故忠勇伯之孙连安平,归隐山林的姜儒姜大家之子姜英,数十年前名动京城的状元葛滕飞先生,几位都是自愿去薛府为奴?那薛海当真是多了几条忠心的好狗。”
随着他将名字一一报出,那几人眼皮也跟着跳动,明明他们都有做伪装,身份也多加掩饰过了,慕府居然还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但他们还是不得不应付笑道:“季公子是不是认错了人?这里可并没有季公子所说的那些什么伯爷之孙、状元,薛大人为人宽厚仁慈,多次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有人甘愿进薛府为奴也不足为奇。”
季永思含笑不语,慕大学士更是直接沉下脸,几人忙令那些护卫打开箱子,霎时间,阵阵金红宝光闪耀。只见后面的箱中,除了满满的几箱珍贵的字画真迹外,还有几乎等人高的紫珊瑚,金光闪闪的佛像,硕大圆润的珍珠……各色珍宝,应有尽有。
他们丝毫未顾忌这还是在府外,直接大喇喇便开箱,并道:“薛大人素来仰慕慕大人才德之名,有意请慕大人过府一聚,这些不过是小小薄礼,不成敬意。”
这次不提什么当他们府中姑娘的先生了,换了个由头,听上去倒是好听不少,但咄咄逼人的气势仍未改变。
慕大学士暗忖,薛府行事实在嚣张,即便明知圣驾此时就在榆城行宫,也丝毫没收敛,究竟是有何依仗觉得皇上知道后不会发落于他?
站在后方的庄泽卿见状,眸中神色深沉几许,在背后做了几个手势,示意暗处的侍卫立刻回行宫向宣帝禀告。与此同时他也在思量要不要先带知漪回去,认亲的事不急,这里剑拔弩张的形势明显牵扯甚深,必须要让皇上来决断了。
这么大的阵仗,附近几府的大门依旧紧闭,连个出来看热闹的都没有,不知是不是薛府提前做了警告。慕大学士忽然拂袖转身往门内走去,“老陈,放他们三个进来。”
那三人大喜过望,来了几遭,这次终于得以进门。
远远又传来一句,“但若那些礼进了慕府大门一步,就全都给老夫扔出去。”
管家应声,气势一变,略显浑浊的目光忽然变得极为清醒,往门前一站便如一座高山般挡在阶前,悠长的气息让人一看便知功夫极高。
三人转身吩咐了一句,那些护卫便合上箱盖,移了位置不至于把整条巷子堵住,随后个个严守在了慕府门外。
……
“外面好像有点乱。”知漪轻声道,她已经被慕老夫人带到了书房。
老夫人同她一见如故,兴致起来,便去翻找这几年来同孙女来往的信件,想要给小姑娘看看。
“没事,不用担心。”老夫人满不在意道,“不过几个跳梁小丑,老陈他们自会打发的。对了,还不知小姑娘你来慕府到底何事?”
她打趣着,很快手中拿了一摞厚厚的信件走回。
“我姓慕,和慕大人同姓。”知漪一笑,“老夫人可不必再一直叫我小姑娘了。”
“哦?”老夫人闻言更是欢喜,“这倒不错,是哪边人氏?若是京城,倒说不定要与我们同宗。”
可不是同宗么,身边的惜玉心中嘀咕,这可是您嫡嫡亲的孙女儿。
“也能算是京城。”知漪想了想答道。
京城确实还有几个慕家分支,老夫人并不奇怪,端详了几下知漪面容,面善之感更深,不由拍了拍她的手慈祥道:“小姑娘爹爹是谁?莫不是家中让你来拜访的?”
知漪摇头,“我自小就没有养在爹爹娘亲身边,并不知道他们名讳。”
宣帝和太后没有特意告诉过她,所以小姑娘一直只知道生父是工部侍郎。
“竟会这样?”老夫人讶异道,“是养在了祖父母身边吗?就在这榆城?”
知漪又是摇头,道是一位并无血缘关系的好心阿嬷收养了自己,随后托腮回忆,“阿嬷说,娘亲怀着我时爹爹在外面养了小妾,娘亲很生气去大闹了一场。后来爹爹也生气,等娘亲刚生下我的时候就另纳了妾室进门,再没理过娘亲。娘亲觉得是爹爹负了她,所以也没怎么管过我,后来有一次同爹爹置气差点将我冻死。”
小姑娘全程像是在讲述别人的事情一般,许是对这话中的父母没有一丝感情,又没有幼时的记忆,所以才能如此平静,“姨外祖母心疼我,把我接了过去。但姨外祖母身子不好,去世后就将我拜托给了现在的阿嬷,而后的几年,爹爹娘亲都没有来寻过一次。”
“竟会有这般荒唐的父母!”老夫人闻言很是生气,但很快怒气随之凝结在了脸上,似乎想起了什么。
她年纪大了,在脑中搜寻片刻才想起,眼前的小姑娘说的事情,同多年前他们收到京中来信中所述的府中情况是多么相似!那信还是当时她留在府中的老嬷嬷寄的,当时她看完后恨不得马上回京城亲自教训儿子儿媳,怒急攻心之下昏厥过去,休养了数月才有所好转。后来京中儿子来信,说是已经将知漪接回府中,正调养着身子。
庄氏是慕老夫人亲自给儿子挑选的,慕家同庄家也算是多年好友,她当时看着庄氏是个明媚大方的性格,又是自幼由庄老夫人教养,虽然偶尔行事孩子气烂漫了些,但这点却正好同她那有着文人情怀的儿子相契。本想着二人定是一对佳偶,没想到后来竟会闹出那种荒唐事。
慕老夫人只有慕连秋这么一个嫡子,自幼也是精心严厉教导,向来孝顺体贴,极为守礼,未成婚前连个通房都没有。这样的儿子,当初慕老夫人还不大相信他竟能做出养外室后又在正妻刚刚诞下嫡女时纳妾室进门的事。
去不了京城,慕老夫人便去信道,他们不便照顾女儿的话,不如将知漪送来江南榆城。老夫人当初想的是,儿子儿媳确实年纪尚轻,行事冲动,不如把孙女带在自己身边教养几年,等她大些再送回去,那时这两人也该成熟许多。但儿子回信道,知漪身子弱,经不起舟车劳顿,而且经此一事他也已知错,今后定会好好待庄氏和这唯一的嫡女。并道知漪得了宫中太后的眼缘,每个月都要去宫中小住一段时日。
慕大学士后得到的消息也确实如此,两人渐渐放下心来,等算着小孙女到了开蒙学字的年纪,便寄了些笔墨和适合孩童学字的书画去京城,偶尔也会收到一些京中儿子来信,信中会夹一些小孩儿学字时涂得乱七八糟的纸张。
如此习惯下来,两人每年差不多都同京城书信来往三四次,其中更为期盼的,还是自小孙女学会写信后寄给他们的一些童言稚语。
眼前小姑娘的经历说起来实在像极了小孙女幼时的遭遇,慕老夫人仔细将她话中言语对了对,发现竟几乎是一丝不差,可是后面那些话又是怎么回事?
又看了几眼小姑娘的面容,慕老夫人心中越发怀疑,“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知漪没有直接表明来意,就是因为之前老夫人说的那些话。她不知道在他们心中那个‘知漪’是什么模样何种性格,只能慢慢将身份引出。
她轻眨眼眸,露出小梨涡,“方才老夫人说,您孙女的名字是取自‘一叶落而知天下秋’,正好同她爹爹姓名相连是吗?”
老夫人点头。
“但是阿嬷说,我的名字是取自‘风值水而漪生’,同那所谓的爹爹才没有关系。”知漪起身,静静立在老夫人面前,“老夫人,您觉得呢?”
慕老夫人闻言顿住,微微离座,神情间似乎不大敢相信,肃目敛笑,直直看着面前浅笑嫣然丝毫不惧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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