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四合,太阳东升西落,狩猎的队伍陆陆续续赶回中央营帐。
康元帝已经有几年没来西郊猎场打过猎,如今难得出来透透气,玩得十分尽兴,正坐在主位上饮着茶水,与礼亲王、沈国公等朝廷重臣闲谈。
聊得正尽兴,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欢呼声。康元帝向外面投注了几分注意力,陪侍在侧的内侍总管会意,退了出去打听情况,片刻后走进营帐,覆在康元帝耳畔道:“陛下,太子殿下满载猎物而归,外面的欢呼,都是在感慨太子殿下英勇。”
“噢?”康元帝有些高兴,“那朕是得亲自去瞧瞧。”
康元帝都动了,其他待在营帐里的臣子自然也跟着一块儿动起来。
营帐外,太子身穿暗紫色骑装,负手而立,年轻而俊秀的脸上刻满意气风发。他的身侧,是满满两板车的猎物。大到麋鹿小到野兔,应有尽有。
远远瞧见这幕,不少大臣都向康元帝恭维起太子来。
但,就在康元帝含笑要开口时——
另一阵沉闷的骏马奔跑声从树林里穿出来,再然后,身穿红色骑装的衡玉率先纵马疾驰而出。
在骏马跃入营地时,她凭空一勒缰绳。
马刚停稳,她已是翻身落地,长靴踩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束在脑后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飘动。
“衡玉回来了。”康元帝被衡玉吸引了注意力,“这孩子真是有活力。”
“爱玩爱闹,我都管不住她。”礼亲王摇摇头,嘴里抱怨,却是笑着说的。
“她这个年纪爱玩爱闹些多正常,只要在正事上有分寸,就是好的。”康元帝笑着夸道,显然还记得前段时间布防图失窃案里衡玉的表现,“说起来,朕当时都忘了给她赏赐。”
“她还需要什么赏赐?”
“话不能这么说,有功还是得赏的。”
在康元帝和礼亲王轻声交谈时,衡玉卸剑上前,朝康元帝抱拳行礼:“皇帝伯伯,您应该还没评选出狩猎赛第一吧,我紧赶慢赶,终于在天黑前赶了回来,您可不能不把我的成绩记录下来。”
她的话音刚落下来,先前的那片树林里,沈洛云成弦二人率着大队人马、驮着大量猎物出来。
板车上,野兔、麋鹿、野狼应有尽有。
最吸引人目光的,还得是两头被五花大绑着的野猪。
黄色箭尾的箭矢牢牢钉在它们的致命之处上。
一时之间,太子的神色阴沉下来,礼亲王脸上泛起淡淡惊讶,康元帝惊讶过后则是高兴。
“好啊,这叫什么,这叫虎父无犬女。你爹年轻的时候也是能射杀老虎的,现在你颇肖你爹啊。”康元帝笑着夸奖。
对于这句夸奖,衡玉笑道:“皇帝伯伯,比起虎父无犬女,您不觉得我更像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吗?”
康元帝笑声更大:“你这孩子,促狭。”唤人去清点猎物。
稍等片刻,成绩出来。
论猎物数量最多的,是太子;衡玉的猎物数量不多,但两头野猪的战绩又实在惹人注目。至于云成弦,则屈居第三。
康元帝想了想,看向太子,笑道:“太子,此次狩猎就以衡玉为第一,你看如何?”
太子右手背在身后,隐在袖间,轻轻捏成拳,说的话却是滴水不漏:“回父皇,儿臣以为极好。作为兄长的,就算真胜了妹妹,也该谦让几分,更何况这回衡玉妹妹的表现如此英武,不必我谦让也是当居第一。”
听着太子这番冠冕堂皇的话,云成弦心底讥讽一笑。
这位太子殿下啊,从小到大都是这种模样。明明心里对于自己输了这件事耿耿于怀,面子上倒总是要摆出一派光风霁月之态。
显然,康元帝还是很吃太子这套的,他满意点了点头,又问衡玉想要什么彩头。
衡玉想了想,提了个不轻不重的彩头:“听说西域进贡了一批美酒,我想尝尝那被传得神乎其神的美酒的滋味。”
这种彩头贵重,却不会带来任何实际好处。
礼亲王府现在已经站得很高了,这种彩头就正好合适。
康元帝是个明白人,礼亲王府的人识趣,他反而会越发厚待礼亲王府。
康元帝和衡玉聊了几句,目光移到云成弦身上,点了点头:“老三今天的表现也很不错。以往只觉得你体弱,没想到居然有一手好箭法。”
哪怕这句夸奖稍显平淡,云成弦依旧不自觉地挺直了背脊,眸光微微发亮。
他这辈子得到康元帝认可的机会少之又少,也许正是因为缺乏,才会耿耿于怀汲汲求取。
拿到了彩头,衡玉、沈洛和云成弦三人告辞退下。
太子一同退下。
出了营帐,太子脸上的温和彻底凝固,阴沉漫上了它的唇角。太子扫了云成弦一眼,唇角微微勾起,笑意不达眼底,甩袖而去。
被那种眼神盯着,云成弦有种被毒蛇盯上的阴寒感,但很快,他又高兴起来,左右手各钩住衡玉和沈洛:“走,去我营帐烤鹿肉吃,今晚美酒绝对管够。”
沈洛被他带着走了几步:“你很高兴?”
“是啊,单是太子吃瘪我就很高兴了。”云成弦抿了抿唇,夕阳最后一道余晖落在他的身上,以至于分不清他脸上的红色是夕阳还是红晕,“然后我还被父皇夸奖了……也算是两件高兴事吧,当豪饮烈酒放纵荒唐一番!”
沈洛微愣。
这些年他虽然胡闹,但无论是祖父还是父母长辈从来都不吝夸奖。上回他在布防图失窃一事上立了功,他祖父高兴得夸了他一整宿,把他烦得恨不得用棉花堵住耳朵。
而且对比起来,他觉得康元帝刚刚对云三的那句夸奖太轻飘飘了,只是个形式化的夸奖,完全没有夸衡玉时用心。
没想到的是,云三会因为这种形式化的夸奖而这么高兴。
这天家的亲情啊……
想到这,沈洛对云成弦更升起亲近之情:“好!那你烤肉,我就舞剑,衡玉,你要做什么?”
衡玉严肃道:“我为吃鹿肉喝美酒贡献一份力,你们看如何?”
“嘁。”沈洛朝她狠狠翻了个白眼,但转头又高高兴兴起来,“你是今天最大的功臣,爱怎么着都可以,不是我说,你那手箭术实在是高!”
衡玉唇角微微弯起,旋即又再次放平,脚步轻快往前走着。
沈洛和云成弦各自按剑在侧,放慢两步紧跟在她的身后。
随后几天,衡玉他们三人一直待在营地里。
为了给自己找乐子,他们还去教了云成锦、云衡茹两个小朋友学弓箭和骑马,在两个小朋友终于掌握了弓箭和骑马后,为期七天的秋猎也落下帷幕,众人浩浩荡荡返回帝都。
秋猎后不久,初冬初雪来临。
天气一降温,冬困也随之而来,衡玉这具身体畏寒,果断减少了出门的次数。
她待在西厢院里,练着沈洛送给她的剑法,听着秋分和冬至两个小厮给她说话本,偶尔兴致起来了还带着弟弟云成锦、妹妹云衡茹一块儿去捕捞湖里放养的锦鲤。
湖中的锦鲤,都是礼亲王当初亲自放养的。他平日里如果遇到什么困惑的事情,就喜欢站在湖边用鱼饲料喂鱼,看着鱼群争先恐后抢吃的。
一个月后,两个月后,三个月后……
时常被鱼汤滋润的礼亲王,每次喂鱼时,都觉得这池中的锦鲤好像比以往少了不少。
当衡玉险些把满池锦鲤捞光、当礼亲王埋在地下的酒都被衡玉挖出来喝掉、当靠近她院子的那面墙险些被沈洛和云成弦翻得墙壁斑驳脱落时,时间悄然逝去。
这天是衡玉的十六岁生辰,她和以往一样,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身。
婢女进屋伺候她梳洗时,脸上都挂着喜意。厨房那边给衡玉备了碗长寿面当午膳。
用过长寿面,衡玉命月霜给整个西厢院的人都多发了一个月的月俸,在月霜忙着清点银两时,衡玉抱着一本沈洛新淘来的话本走出屋子,来到秋千边坐下,翻看话本打发时间。
她才看了两页,一颗核桃突然被砸到她的书籍上。衡玉捡起核桃,抬头看向核桃扔来的方向。
那个方向空空如也,什么人都没有。然而,衡玉却像是接收到什么暗号一样,放下手上的话本,直接从秋千上起身,径直往府门外走去。
她一路疾走,来到礼亲王府那扇紧闭的大门前,两手用力一拉——
大门打开。
门外,沈洛劲装潇洒,云成弦玄衣冷淡。
他们站在那里,已恭候她多时。
“衡玉,生辰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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