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牙利,德姆舍德,多瑙河畔的一个小城。
清晨,细密的小雨浸润着刚刚从严冬中复苏的宽叶椴,干枯,满是皱皮的枯枝上,似乎已经显现出了一点新绿,勃发的生机就潜藏在那蔓生的枝条间,似乎随时都会喷薄而出。
电报局依旧紧闭的铁栅栏门前,湿润的便道旁边,马顿·福洛梅耶夫撑着一把伞,面色瓶颈的站在那个浅蓝色的邮筒旁边,将手中一封厚厚的信笺塞进邮筒内,随即,扭头看向街道对面的那家面包店。
此时才刚刚七点钟过一点,街道两侧的大部分店铺都没有开门营业,但那家国营的面包店里,却是亮起了昏黄的灯光,从明亮的橱窗看进去,可以看到店内一个留着齐腰麻花辫,身穿围裙的年轻姑娘,正在店内往来忙碌着。
将举着雨伞的胳膊抵在邮筒上,马顿用另外一只手从风衣口袋中掏出一包香烟,费劲的给自己点上一支,深吸一口,目光眷恋的看着橱窗内那个女人,他既希望对方能隔着橱窗看自己一眼,又担心对方发现自己,心里颇为矛盾。
良久之后,马顿似乎终于拿定了主意,他丢掉手中刚刚抽了一半的香烟,又将左手撑着的雨伞收起来,这才迈开步子,朝着对面的那家面包店走过去。
径直穿过并不算很宽敞的街道,马顿站到了那家面包店的门前。就在他伸手抓住门侧的铃绳时,出于一种本能,他下意识的朝周边看了看。
此时时间尚早,街道上并没有几个人,离他最近的一个人,是一位穿着风衣的年轻人,他正骑着一辆自行车悠闲地朝这边而来。而另一个人,则在十几米之外的免费报亭旁边,正弯腰从罩着防雨布的橱窗内取出一份报纸。
马顿收回视线,扯了扯铃绳,随即,隔着面包店的店门,里面有清越的铃声响起。
正在店内忙碌着的姑娘听到铃声,放下手中拿着的面包盒,诧异的朝门口看来,在看到门外的马顿时,姑娘精致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她将沾着面粉的手在围裙上蹭了蹭,快步朝门口走过来。
“怎么这么早?”将店门上方的插销打开,姑娘拉开房门,对站在门口的马顿笑道,“快进来吧,外面在下雨呢,你为什么不把雨伞撑起来?”
“哦,没什么,我只是......”马顿站在门外,没有进店的意思,他有些迟疑的说道,“我只是和你来道别的,玛吉特,我想,我就要离开德姆舍德了。”
“哦,为什么呢?你要去哪?”被称作玛吉特的姑娘好奇的盯着他,脸上的表情中有不解,有意外,也有不舍。
“或许是布达佩斯,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地方,”马顿朝两边看了看,之前那个骑车子的年轻人已经从他身边过去了,而那个拿了报纸的男人,正在朝这边走过来。除此之外,不远处的街道边又多了两个人,他们似乎是从不远处的一个街边楼内刚刚走出来的。
“是报社给你安排了新工作吗?”玛吉特再次邀请他进入面包店,同时问道,“那或许是件好事,至少对你来说是这样的,毕竟德姆舍德太小了,这里也没有什么值得人们关注的新闻。”
马顿没有多做解释,他说道:“如果,我是说如果......”
犹豫了一下,他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如果我邀请你跟我一起走的话,你愿意接受吗?”
“一起走?可是,如果那样的话,我的工作该怎么办呢?”玛吉特抿了抿性感的嘴唇,那对浅绿色的眸子里,眸光闪烁,令人迷醉,“你知道,我......”
“你不需要做这些辛苦的工作,我是说,如果你愿意跟我一起走的话,我们会有幸福生活的,”马顿再次朝街道两边看了看,“难道你还没有对这里的生活感觉到厌恶吗?我们可以离这糟糕的一切远远地,我们可以离开这个国家,到西方,到美国去生活。”
玛吉特似乎被他说的这些话给吓到了,姑娘一脸的呆滞,都不知道作何反应了。
在马顿看来,这似乎是一种正常的反应,他能理解,而且他相信,姑娘应该是会接受他的提议的,毕竟两人相处的不是一天两天了,姑娘也不止一次向他抱怨,这个国家是如何的堕落,生活是如何的没有希望了,他觉得,自己和玛吉特是一类人。
“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街道上的人多了起来,关键是,一个胖胖的女人正在朝这边走过来,马顿认识,那女人也是面包店的店员,他压低声音,最后对自己心仪的姑娘说道,“如果你愿意同我一起走的话,那么下午三点之前,就到兹班巷11号来找我。”
话说完,他伸出手去,握住姑娘的手,用力握了握,这才转身快步离开。
目送马顿的身影在街道上渐去渐远,玛吉特那张精致的脸上,呆滞的表情如同日光下融化的霜雪般,一点点的消散,等到马顿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她才朝着街道对面那栋二层小楼看了一眼,随后面无表情的转过身,径直朝柜台上那部绿色的电话机走去。
在国家安全人民委员部关注的领域内,没有人能够躲过他们搜寻情报的敏感嗅觉,他们的线人无处不在,要想躲过他们的搜捕,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别让他们注意到你的存在。马顿显然不知道这一点,而与他差不多的人,在匈牙利还有很多。
就在匈牙利北部地区迎来今春第一场细雨,万物复苏在即的时刻,一则震动整个匈牙利,乃至于震动整个世界的消息,骤然由劳动人民党机关报《自由人民报》刊登出来。
这篇报告属于特刊,占用了一整期的《自由人民报》所有版面。报道首先批判了由西方间谍、叛徒所领导的“裴多菲俱乐部”,逐一罗列了该俱乐部成员中,包括化学专家基兰·哈蒂、劳动青年联盟中央书记欧仁·哈勒斯、劳动青年联盟宣传鼓动部长费伦茨·巴塔基、布达佩斯青年联盟书记蒂勃·哈查等人在内一干骨干,私自接受来自南斯拉夫的贿赂黑金,出卖匈牙利国家和人民利益的罪行。
而在第二版中,则重点揭露了以作家、裴多菲俱乐部成员德利·提博尔为首的反党集团,在文化工作者中大搞串联,攻击党的文化政策,以“作家备忘录”的形式,威胁、诋毁劳动人民党中央,试图从文化领域对党的文化政策发起攻击的邪恶企图。文章要求,所有在“作家备忘录”中签名的五十九名作家,必须限期向公众坦诚自己的罪行,深刻反省自己的错误,以争取获得国家与人民的谅解。
第三版中,则是由匈牙利武装总司令法尔卡什发布的一条命令,该命令要求人民军陆海空三军,从即日起进入战备状态,同时,在经过中央委员会的授权之后,国防部以华沙条约组织成员国的身份,正式向苏联提出照会,请求苏联政府动员驻扎在匈牙利的红军部队,帮助匈牙利稳定国内局势。
第四版的内容,则是属于检察机关所发布的,其主要内容,是宣布包括小业主党、农民党、斯巴达克自由社会民主联盟、基督教党等一系列政党在内的党派团体,皆为非法组织,尤其是基督教党,该党派的“玛利亚教派”和“玛利亚之国”因宣扬暴力推翻社会主义政权,而被定性为叛国反党的敌对组织,同时,判处与基督教党关系密切的前红衣主教明曾蒂死刑。
第五版:正式与南斯拉夫断绝外交关系,在召回驻南斯拉夫外交机构的同时,驱逐南斯拉夫驻匈牙利大使,没收南斯拉夫驻布达佩斯大使馆的一切资产......
报纸发行的第二天,就在所有人还为从震惊的情绪中缓过劲来的时候,驻匈牙利苏军的第2、第17两个机械化步兵师,分别从东西两线开进布达佩斯。同时,驻扎在通保地区的苏军,因与南斯拉夫边防部队发生军事摩擦,对南斯拉夫北部城市苏博蒂察实施了长达两个小时的炮击。
整个东欧的局势,似乎是在一夜之间便恶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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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斯科近郊,克里亚齐马河畔,奥金斯克。
漫步在铺了碎石子的河堤上,维克托举目远眺,看着冰层尽消的克里亚齐马河,身上的寒意似乎都消散了许多。
在他身边,穿着一身便装的罗科索夫斯基与穿着元帅常服的崔可夫,并肩而行。在去岁举行胜利阅兵的时候,崔可夫如愿以偿的获得了元帅的身份,而离开了波兰的罗科索夫斯基,则被任命为国防部副部长,只要负责驻德苏军的相关工作。
至于崔可夫,他此前刚刚得到维克托的推荐,出任了基辅军区的新一任司令员,其在苏军体系内的地位,随着这一项任命的下达,也算是攀上了一个新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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