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也没空着手,手上的袋子不是透明的,看不出里面装的是什么。
程锦笑道:“来了。”
北风微点了下头,“嗯。过来看看。你们最近怎样?”
“老样子。”程锦道,“前几天在陕西,刚回来。”杨思觅走了过来,站程锦身后搂住他的腰往他身上靠。
“你们都站门口聊什么?不会进来坐下说话?”景行止喊了声。其实根本没法坐下,病房里椅子不够。不过,景行止似乎考虑过了这个问题,他冲北风勾勾手指,拍着自己的床,“过来坐。”
北风过去了,没坐,只把手上的东西放到了床头柜上。景行止侧身去够,身体一歪,像是要摔倒,北风也没个要扶的意思,景行止也并没有真的摔倒,他拽过北风带来的袋子,旆床上一倒,倒出一堆小玩意,还有几本书。
程锦之前看到景行止在床头柜里藏着一堆小孩子的玩具,现在一看,原来都是北风带来的,用北风带来的东西收买小孩子让他们在北风来时通知他,这是在折腾什么?
似乎看出了程锦心中所想,景行止笑嘻嘻地朝他挤了下眼,活泼得不像个养病的病人,“程锦,别站着啊,洗点水果来吃?”
北风道:“我去。”他早看见了那个大果篮,走过去,直接拎起来,也不拆,就提着往门外走。
“还是我来吧……”程锦跟了过去。
杨思觅没走,他在病房转了转,把每个角落都看了一遍,然后走到窗边,拉下窗帘,往外看了看,接着转身走了几步,在景行止床边坐下,抱着胳膊,微偏着头,盯着他看。
景行止悠闲地靠在床头,“我气色是不是不错?”
杨思觅道:“这么弱,都不值得我动手。”他的长睫毛轻轻一阖,像是在为又少一个对手而怅然。
“动手?”景行止大惊,“你,你,难道一直想对我不轨?”
杨思觅垂着长睫毛,纹丝不动,像是呆在一个真空世界。
景行止收起他夸张的表情,变成一副半死不活的人生无趣的死样子,“这才对嘛,世界塌了都与你无关。我一直觉得,在程锦身边的你不像你。”
杨思觅抬眼,果然是需要心理咨询,“是你认为你不像你吧。”
景行止撇了下嘴角,露出一脸的不耐烦,但转眼又笑得匪气十足,像是刚劫了只肥羊,“怎么说呢,我觉得很没意思,又觉得有意思得很。”
杨思觅道:“你的腿断得正是时候。到底废了没?”
景行止的脸色像多变的云,又是一沉,“程锦那枪我一直记得。”
杨思觅道:“他的都算我的,想买单来找我。北风这枪你打算记多久。”
景行止看着他。
“太好猜了。”杨思觅意兴阑珊,一脸无趣,十分明显地写着:你们这些人太无聊。
景行止道:“是意外,我突然过去,他不知道是我……”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不需要对杨思觅解释,一脸懊丧地闭上了嘴。
确实是意外,当时场面混乱,大家都小心地防着周围的乱枪,景行止当时脑子不太好使,突然想去关照一下某人,结果关照不成反吃了个枪子。
杨思觅道:“没默契。”这话意外地有杀伤力,景行止脸色灰败。不止是没默契,以他们的能力水平,要误杀一个人,很简单也很难,只在一念之间。
杨思觅道:“既然当时没杀你,以后也不会杀你。”他看了眼景行止的腿。对某些人来说,废了一条腿,和死也差不多。
景行止沉默片刻,然后露出个古怪的恶劣笑容,“所以我想做什么都可以。”
杨思觅道:“愚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弄断了他的腿,把他关住了。”事实上相反,你断了条腿,跟不上人,难道还能对人做什么?
景行止若有所思地笑了一会,“你不懂。”他望着杨思觅,“你是想把程锦关起来,还是被他关起来?哦……”他拍了下脑袋,“瞧我说的,你已经被他关起来了啊……”
“在聊什么?”程锦和北风回来了,一进门,程锦带笑的目光便先落在杨思觅身上。
杨思觅道:“在聊他的腿废了,我随随便便就可以踩死他。”
程锦的笑容带上了点尴尬,“别乱开玩笑。”他欠意地看景行止一眼,放下手上的水果盘,走到杨思觅身边,用浸过水的凉手冰了下他的脖子。杨思觅抓住他的手,侧脸贴上,嘴唇扫过指腹,像一个轻柔的吻。
北风没什么反应,拿了个洗干净的苹果开始削皮,动作非常快,没一会就削好了,然后他自己咬了一口,开吃。
景行止道:“帮我削一个。”
北风冷冰冰地看了眼他的手,像是在说你的手没断。几口啃完手上那个苹果,北风头也不回地准确地把核丢进垃圾桶里,然后又去拿了个苹果。景行止叫道:“拿一个大的红的!”北风看了他一眼,随手拿起个苹果开始削,削完递给了景行止。
景行止叹道:“应该先拍照留个念。”啃了口,夸张地皱眉,“程锦,你买的什么苹果啊,怎么不甜?”
程锦笑笑,“随便吃吃吧。”
北风削完苹果,又切了盘橙子,然后递给了杨思觅。杨思觅接过去,一瓣一瓣地吃了起来。
景行止道:“程锦,你带点水果来还打算自己全吃完?”
程锦笑道:“主要是来看你,水果只是顺手带的。”
“一点也没有看望病人的诚意。”景行止啃完苹果开始舔手指,北风扔了包纸巾给他,他扯了一张,擦了擦手,把手伸到枕头下,摸出张照片,递向程锦,“我也不是想吃你们带的水果,主要是想找你们帮个忙,帮我查一下这人。”
程锦伸手接过照片,上面是个男人,很年轻,大概在读大学的模样,“这是谁?”
景行止托着下巴,“我的初恋。”
北风和杨思觅一起看向程锦手上的照片。
景行止叹道:“十年前的事了。”
程锦道:“十年前你在上学?”
景行止佯怒道:“你什么意思,难道十年前我在当混混吗?”
程锦看着照片道:“他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景行止道,“要不我还问你?”
程锦怀疑地看他,“还有你找不到的人?”
“当然。我以前又没想过要找他。”景行止看着自己的腿,“现在想找了又不太方便。”
北风道:“让天师帮忙找。”
景行止道:“这种小事怎么好麻烦天师,他现在肯定忙得很。再说我和他又不熟。”
程锦道:“有更多信息吗?”
景行止摇头,“我只有这张照片,当时在路边一眼看到他,一见钟情,只拍了这张照片,后来再也没见过他,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谁。”
“……”程锦明白了,这是故意折腾他呢。他也没把照片丢回去,“哦,线索这么少啊?那很难找啊。我可以试试,但你别抱希望。”他把照片收进了钱包。
景行止一脸感激,几乎要热泪盈眶,“你愿意试试我就很满足了。”
“……”
景行止再道:“那你去忙吧,我等你的好消息。”
“……”
杨思觅正好把那盘橙子吃完了,他把果盘一放,站起来,拉起程锦就走。程锦被他拖着走了几步,想想也没其他事,那便告辞吧,“那我们就先走了。”他朝景行止和北风笑了笑,然后加快脚步,跟上杨思觅,开门走了。
北风看着门被关上,转回头来看着景行止。
景行止笑着伸手,“四爷,帮个忙,人有三急……”听起来他是想去趟卫生间,北风走过去扶他,却他拉住手臂猛地一拽,北风没倒他身上,只是手撑住床面一侧身在床边坐下,没表情地看着他。
景行止伸手去摸他的脸,“你是冰雕的还是铁铸的?”北风没动,仿佛真是个雕塑。景行止笑眯眯地道,“也不说我一句:胆子真大?是不是我不要命,你就没办法了?”他拽着北风的手往自己被子里塞,“我真的很急,想你想得硬得发疼,你却总不来……把程锦和杨思觅叫来,你果然也来了。”北风的手大概很好用,很快,他便半眯着眼睛,喘息起来。
手被人借去做那种事,北风也仍是没表情,他盯着景行止的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程锦和杨思觅出了门,程锦道:“思觅,你说那照片是怎么回事?”难道还真是景行止的什么一见钟情的初恋?
杨思觅道:“别在钱包里放别人的照片。”
“……”程锦道,“怕弄皱了,暂时放一会。”
走廊上路过的人好奇地看着这两个牵着手的男人,唔,和人闲聊的素材又多了一件。倒是小孩子不在意这些,从他们身边跑过时看都没看他们。
程锦认出那两小孩是去通知景行止北风来了的孩子,估计是这里谁的家属。“景行止不像那种随身会带别人照片的人。他这照片到底哪来的?”他拉着杨思觅跟上那两个小孩,等周围没大人时拦下他们,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糖,“还记得我们吗?刚才我们在那个叔叔的房间里见过。”
大概程锦和杨思觅的容貌不算大众化,两小孩子对他们还有印象,接了程锦的糖,古灵精怪地道:“叔叔,我记得你,你想要我们帮你什么忙?”
程锦拿出景行止给的照片,“见过这张照片吗?”
一个小孩道:“这是李阿姨的,她经常看这张照片。”
程锦道:“李阿姨是谁?能带我去看看他吗?”
李阿姨叫李友希,是个癌症病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看起来时日无多。程锦头疼得很,景行止也真是不靠谱,连绝症病人的照片都偷。
程锦笑道:“李小姐,我这有一张照片,听小朋友说是你的。”他把照片递过去。
李友希憔悴的脸上露出些笑容,“你们是小景的朋友?麻烦你们了。”她的目光在动作亲密的程锦和杨思觅身上停留了一瞬,移开了,不再看他们。
小景?听着不知道为什么挺怪异。程锦很疑惑,他不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但他也没直接问,只是笑道:“他没和我们说清楚……你能说下吗?”
问得不明不白,但听的人却直接理解成自己以为的意思。
李友希和景行止认识一周多,因为病房离得不远。她病重,人之将死,和别人来往时也不再有什么顾忌,所以虽然景行止脾气有些怪,她仍是和他一起闲聊着打发过时间。
李友希道:“照片上的人是我朋友,失去联系很多年了,我这样也活不了多久了,总想再见他一面。小景说他可以帮我找找。他是不是找了你们帮忙?不好意思啊,麻烦的话还是算了。”
没想到是这样,程锦很意外景行止也会做这种事,“没关系。只是,只有一张照片,信息太少,所以我想来问一下有没有更具体的信息?例如你这朋友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
“他啊,叫甄奇……”李友希微笑,陷入了回忆中。
照片上的人叫甄奇,洛阳人,是李友希的大学同学,两人交往过,毕业时分了手,然后也失去了联系,直到现在。
程锦道:“你们的同学也不知道他的消息?”
李友希道:“一开始还有人知道他情况,后来他和大家断了联系。我去他家乡找过他,也没找到。”
杨思觅似乎也起了些兴趣,“你们为什么分手?”
李友希一直刻意不看他们的目光终于落实在杨思觅脸上,“我希望他能留京,但他想回家工作。”
杨思觅道:“只是这样他为什么要消失?”
李友希道:“我不知道。或许是不想再见我?我不知道。这些年我经常想这事,但一直没想明白。”
程锦迟疑着问道:“有想过报警吗?”
李友希一怔,“无缘无故的……我不认为他出了什么事,一开始,他应该还是和几个同学有联系的,只是大家也不在同一个城市,慢慢地便疏远了,不再联系了。而且他最好的朋友是别的系的,和我们自己班上的同学并没有那么要好。他的朋友我虽然见过,但和他们并不熟,后来找过他们,他们也没告诉我他的事,之后,我也没再问他们。”
程锦想了想,或许甄奇这人也不难找,只是这位李小姐没有特别坚持找而已。他问了李友希是哪个学校哪一届的学生,又和她互留了联系方式。“我先去了解一下情况,我们迟点再联系。”
李友希道:“麻烦了。对了,你们贵姓?”她不好意思地笑道。
程锦笑道:“我姓程,程锦。有事你直接打电话给我,或者找小景,都是可以的。”
离开了李友希那儿,程锦叹道:“景行止还真的帮我们找了件事做,我们再去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吧。”
景行止的病房没隔多远。走到门边,程锦从门上的小窗看到北风正坐在床边,景行止仍是躺在床上,靠在北风身边,两人间的距离远小于安全距离。程锦皱眉,怎么看起来景行止一直在蹭来蹭去,被子以一种诡异的在动着……他腿上的伤还没好吧?
程锦拉着杨思觅离开,他低语道:“我好像想得有点多。职业病吧……”
杨思觅看着他,“除了我,你还想谁?”
“……”程锦用手肘轻撞了下杨思觅,“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景行止和司码?”杨思觅道,“他们坦诚相待过了。”
程锦眨了眨眼。
杨思觅道:“这不算什么。”
程锦想象了一下,大家天天忙,也没时候找男友朋友,有需要的时候互相凑合一下,就像吃饭喝水一样,没人把这当回事?呃,他好像把安全部的同事们想得越来越糟糕了。
杨思觅道:“你又在想什么?”
程锦咳了一声,低声道:“我们部门很多人这么干?”
杨思觅道:“要命的人应该不会对他们产生兴趣。”
啊?程锦发现两个人说的不是同一件事。他也没解释,只道:“有些怪异。”
杨思觅道:“我觉得有点意思。”
程锦觉得暂时没法面对景行止和北风,便和杨思觅离开了医院。上了车后,思绪才重新稳定下来,他想起了李友希和甄奇的事,正好还有几天休息时间,那就帮忙查一下,要找小安或游铎帮忙吗?算了,休息时间就别让他们加班了,还是自己来吧。
杨思觅发动了车子,踩下油门,“要么别查,要么让陆昂找人查一下。”
程锦犹豫。
杨思觅道:“休息时就好好休息,我累死了。”熟悉他的人但凡任何一个在这里,下巴都会掉下来,你累什么,说得好像你干了多少活一样!
程锦笑看着他,“好。”
打电话给陆昂说让他帮忙查个人,陆昂听完只说了句“等着”便挂了。在程锦和杨思觅还在菜市场买菜时,他便打过来了,“程锦,资料发你邮箱了。”说完顺便问了句,“查这人做什么?”他也是叫别人查的,具体查什么他都没去了解一下。
程锦道:“一个朋友让帮忙查的。”这和没回答一样。
“哦。”陆昂没再问,估计他也是在忙,“那就这样,挂了。”
“嗯,谢了。你忙吧。”
程锦接个电话的功夫,杨思觅已经买了一堆他们以前没做过的菜。程锦本来还想看看邮件,此刻忙把手机放回口袋里,拎着那些菜问摊主菜名,并一一记下来。不问清楚,想上网查个菜谱都没法查。
回到家,放下东西,脱了外套在沙发上坐下,杨思觅枕到程锦腿上,拿遥控器开了电视,程锦看他选定了一个节目,才拿出手机查看邮件。
李友希和甄奇大学同学四年,交往两年,毕业后一个留在京里,一个回了老家洛阳。甄奇回洛阳半年后,甄奇家人报了警,说儿子失踪了,原来,甄奇毕业后虽然回家了,但没过多久便与家里吵了一架,然后离家出走了,他家人一开始没多想,后来总不见他和家里联系,有些慌了,开始找人,找不到,便报了警。警方一直没找到甄奇。
现在,陆昂给的资料上,也只说甄厅失踪了,没有更多消息。
程锦摸了摸杨思觅的头发,“李小姐大概没想到,她想找的人十年前就失踪了。”
杨思觅道:“估计已经死了。”
程锦道:“希望还活着。”死了那也没办法。
杨思觅从下往上看着程锦,“叫陆昂查详细一点?”
“嗯,再查一下吧。”程锦道,“但估计有难度,每年的失踪人口那么多……”
杨思觅道:“无名尸体也多。”
“嗯。”
杨思觅道:“有句话是:杀人容易,处理尸体困难。其实也不难。”
程锦看他,“怎么说?”
杨思觅道:“扔江里就行。尸体在江里泡烂了后,也没人知道是意外还是被害。尸体冲到下游漂上岸了,没人知道他是从哪来的。小地方上的警方根本不想管这些无名尸体的事,反正没人报案,他们也不想没事找事干,草草一埋了事。”
程锦叹气,“听说过这类事。”
“哦。”杨思觅道,“我还特地说给你听。”
程锦笑了,把他揽起来亲了亲,“我再打电话陆昂,再麻烦他一下吧,说不定就找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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