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5章 (番外一)梨花院落溶溶月
玉兰刚到庄子上时,十分不适应。
庄子上不仅仆从少,事事亲力亲为,而且想吃什么也不方便,需要提前告诉庄子管家,最快也得第二天才能送来。
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夫人和小姐的心情好了不少。
夫人不再日日愁眉深锁、尖酸刻薄,在小姐的劝说下,捡起来出嫁前的喜好——抄书。
庄子上罕见有书房,立着三面墙的高大书架,摆满书卷经籍,夫人每日必得消磨个把时辰。
夫人抄书时,小姐要么伏案练字,要么在庄子里选个背阴安静的角落,自己跟自己对弈。
一切都很美好,若是没有九章少爷隔三岔五跑来就完美了。
九章少爷说是来看夫人和小姐,实际上,玉兰清楚的很,九章少爷是不想读书,偷懒跑出来的,只有来庄子上,苏国公、苏二老爷不会拦他。
好几回,九章少爷还把世子夫人的弟弟也带了来,两个半大小子,那真是闹腾的庄子上鸡飞狗跳、管家愁眉苦脸。
跟着九章少爷一块飞来的,是京都城里发生的大事小情、各种流言蜚语,什么叶大将军死里逃生捡回了一条命;什么被圈禁的东阳王府里叶侧妃才出月子又怀上了;什么三皇子性情大变,也开始炼丹……
光是这些消息也还好,玉兰最想不通的是,九章少爷难道看不出来夫人和小姐不想听什么吗,那南平王世子高调迎番波斯国公主入宫、那二老爷亲自给花姨娘写诗作画的事为何也拿到桌子上讲。
果然,在一次苏九章气愤填膺念叨苏二老爷又给花姨娘画了一幅金菊秋千图后,叶夫人脸色变了。
叶夫人冷笑:“九章,我还是不是你娘亲?”
苏九章愣住。
“若你当我是你娘亲,你就帮我回去收拾一些东西回来。
上次我离开的匆忙,忘了带。”
叶夫人所说的东西,其实就是几幅画,插在二房画缸里。
苏九章不以为意,拍胸脯保证。
月黑风高、暗星寥寥。
苏九章从外书房溜回二房。
二房守门婆子一见苏九章回来,高兴的手舞足蹈,围着苏九章问这问那。
苏九章好不容易安抚下过分热情的老仆,快步来到书房门口,停住了脚步。
书房里,一灯如豆,他那位长年在外的父亲盘腿儿坐在窗边,津津有味读着话本传记。
身前一张小几,上面摆一壶清酒和一碟秋梅,好不悠哉逍遥。
苏二老爷煞是意外苏九章这个点儿回二房,毕竟苏九章在叶夫人和苏九歌离开后就没回过二房,哪怕在外书房遇上他,都是眼睛长在天上,搭理都不搭理他这个父亲。
苏二老爷估摸,若非自己的兄长和侄子在旁边,苏九章敢立刻撒腿跑远。
苏二老爷拢起散乱衣襟,咳了咳,“你来干嘛?”
苏九章也有些不自在,他想不搭理,但怕回头大哥又数落自己,只得压下火气,侧着脸硬邦邦回答:“我来拿东西。”
“这里有你的东西?”
苏二老爷笑了,他的这个儿子跟自己小时候一样,都是恨不得离书房远远的人。
“娘亲叫我来帮她拿几幅画,就在画缸里。”
苏九章道。
话说完,半天都没回音儿,苏九章疑惑地抬头。
便见苏二老爷眼神儿落于一处,似乎有些失神,手里的话本册子也被撂下了。
苏九章嗤一声,懒得跟苏二老爷废话,他快步进书房,直奔角落画缸而去。
奈何,有手比他要快,苏二老爷精准迅速的抽出数个卷轴,就是叶夫人让他带回去的那几幅画。
苏九章气红了脸,“你干嘛?”
苏二老爷施施然把卷轴放到身后书案上,扭脸冷笑:“这就是你跟父亲说话的态度?
你娘亲教了你这么多年,怎么把你教成这个样子。”
苏九章被踩到痛脚,怒吼:“不许你往娘亲头上别乱扣屎盆子,你好意思奚落娘亲我们,你在外面跟娇妾风流快活时候,什么时候想过我们!我生病、姐姐生病、娘亲生病的时候,你在哪里!我们被人欺负时,你又在哪里?
你有什么资格说娘亲!你根本配不上父亲这个称呼!你把画给我,我立刻就走,绝不碍你眼,你愿意跟你那个小老婆生几个就生几个……”
“啪——”
一个巴掌扇到了苏九章脸上,扇的苏九章眼前金星乱飞。
苏九章一下跳了起来,上次因为花姨娘,苏九章和苏二老爷吵架吵到最凶,苏二老爷都没动手,今日竟已经上手了!苏九章更觉苏二老爷绝情。
况且,从小到大,苏九章都没被人打过,只觉受了奇耻大辱。
父子两个就在书房动起手来。
二房的小厮婆子全体吓傻,只因苏二老爷明显也被气狠了,竟然亲自动手教训二少爷。
书房被砸的稀巴烂,面目全非,最后是苏国公和苏牧野来了才分开打的鼻青脸肿的两人。
主要是苏九章鼻青脸肿,苏二老爷除了头发乱点,衣袍脏点,一点儿伤都没有。
相当于苏九章全程被单方面吊打。
苏二老爷鄙夷苏九章跟小鸡仔一样,抛下一句:“回去告诉你娘亲,这是我的画,谁也别想拿走。
她要想要,亲自来找我拿。”
苏九章又要扑上去,被苏牧野拦腰抱住。
画不光没被苏九章摸到,隔了一夜,还被送到了苏牧野和叶凤泠眼前。
叶凤泠肚子还没显怀,纤弱依旧,懵懵看一大捆卷轴,一头雾水。
她旁边苏牧野扶额。
苏二老爷自认为不能抱着卷轴上朝,又不放心留卷轴在二房,怕叫鸡贼的苏九章顺手牵羊。
外书房更是不能放,苏老夫人那里也不牢靠。
思来想去,苏牧野这里还算保险。
送来卷轴的小厮道,二老爷说了,叫世子给他看好,少一卷都不行的,尤其要注意九章少爷。
如此被宝贝的画卷,激起叶凤泠好奇。
她和苏牧野偷偷打开——
“这……这是画?”
叶凤泠凌乱了。
苏牧野也皱眉,画上笔墨粗糙,歪七扭八,勉强看出来画的是个女子。
抱着不解,两人把所有卷轴都打开看了一遍,然后同时默默在心底叹息一声。
几幅画里,都是一个女人,女人身边要么是花草、要么是蝴蝶、要么是云岚,都是最简单易画的线条。
每幅画都标明了“书茂”二字,苏二老爷的表字。
从题字猜测,画中女人应该就是叶夫人,年少青葱的叶夫人。
叶夫人想拿走的画、苏二老爷不给的画,一切都有了答案。
苏牧野把画收好,回来抱着叶凤泠叹气,“我二叔从小不爱读书写字画画这些,看来这应该是最初学画时的手稿,想不到这么多年了,二婶还留着。”
叶凤泠笑笑没说话,那日苏二老爷不同意和离,她还以为纯粹是因为不想苏九歌、苏九章说亲不方便,现在看来,原因远非如此。
一时又想起来二房那位新上位不久的花姨娘,叶凤泠无限唏嘘。
没等叶凤泠和苏牧野想明白二房乱七八糟的事,冯茂行登门了。
冯茂行这回也不提苏九歌,只阴魂不散缠着苏牧野,美其名曰他不能自己待着,不然就难受的想死。
为了保证生命安全,他必须找到主心骨,苏牧野就是他的主心骨。
苏牧野真想把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冯茂行一脚踹飞。
他好不容易推开朝中的事,不回应今上让他从翰林院出来转六部的话口,一心一意要陪伴爱妻,全都被冯茂行这个“大灯泡”搅乱了。
苏牧野从外书房回小院,冯茂行跟着,还备好给叶凤泠的礼品,礼品精美到叫叶凤泠都不好意思赶人。
苏牧野去长乐长公主、苏老夫人处请安,冯茂行也跟着,简直比叶凤泠还像苏牧野的伴侣,很有些兄唱弟随的意味。
苏牧野咬牙切齿,磨着牙问冯茂行:“说吧,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都去迎番波斯国公主了,还不明白皇舅舅的意思吗?”
冯茂行面如死灰,眼睛却亮如明星,说的话更气人,“明白。
所以我无聊,生活都没了意思。
跟着你,方觉得有点滋味。
嫂嫂厨艺不错。”
叶凤泠度过孕期最初不适,精力一下旺盛如初,便想着在苏牧野在家时下厨犒赏夫君。
冯茂行见了老实不客气,蹭着一块吃,把苏牧野气的脸黑如墨。
后来,叶凤泠便做什么都做两份,苏牧野一份、冯茂行一份。
苏牧野更气了,不满自己爱妻劳心劳力、饱含爱意的精美菜肴被旁人瓜分。
可一旦他要把冯茂行踢出门,冯茂行就露出此刻的表情——我想死,你下手吧。
苏牧野伸到一半的手脚缩了回来:万一把冯茂行打坏了,真的赔不出来一个原样的啊。
苏牧野被磨得没了脾气,提起冯茂行去蹲墙角,试图以理服人:“这么说吧,就是现在不把那个公主赐给你,我家也不会嫁九歌给你的。
懂?”
冯茂行低头,让人看不清脸上神色:“不懂。”
“因为明显皇舅舅要用你的婚事作为和别国联姻的工具,不是这位番波斯国公主,日后也会是别的公主、郡主什么的,或者是哪位封疆大吏的千金。
嫁九歌给你就是不给皇舅舅面子。”
苏牧野道。
实在不是他不给冯茂行希望和机会,实在是今上对冯茂行婚事安排一览无余。
冯茂行娶谁,不是南平王府的私事,关乎国家邦交,连二皇子都不能左右。
据说为了避冯茂行,二皇子都叫宫侍守在宫门口,一旦见冯世子入宫,立即通知二皇子转移。
是以,苏国公府不可能为了苏九歌跟今上作对,从苏国公到苏二老爷现在都巴不得撇清苏九歌和冯茂行的关系。
冯茂行手指抠着墙,指骨泛白:“那要是我不做这个世子呢?”
苏牧野头疼起来,“茂行,你理智些。
你是舅舅唯一的儿子,更是皇家唯二未婚配的冯姓血脉,你觉得外祖母、皇舅舅会让你不当世子吗?”
二皇子是娶了两个,死一个、和离一个,弄得皇宫“三巨头”不太敢给强拉姻缘了,冯茂行可还没娶过呢。
跟二皇子相比,冯茂行有什么底气跟今上叫板?
“我很清醒,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这么清醒。
你看啊,克己,我父王没有谋反之心,这辈子顶头是个亲王,窝囊点,但饿不死。
和蕙出嫁了。
除了我的婚事,我家其实没什么值得人惦记的了,对吧。
我不当这个世子,不要那个王府,也就是穷点,苦点。
现在就是两点,一是我撂挑子如何让今上不追究我父王母妃,再就是如何叫宫里放了我。”
冯茂行抬起脸,一双常年嬉笑的眼睛满是坚定之色。
苏牧野都被问愣了,实在是冯茂行这话说的,当真鬼斧神工,他都不知道从哪头开始反驳。
“我来找你,不求别的,就求你揍我一顿,然后参我一本,把我往死里骂,最好扒的必须判死罪那种。”
冯茂行还真是有备而来,从靴子里抽出来带着不明味道的纸张。
纸上详细列着他从小到大犯下的种种罪状,小到倒卖二皇子书本,大到联合番波斯国萨瓦克挖掘京都城前朝地宫……
苏牧野:……
敢情这货把和蕙干的那兜子事全揽到自己身上了。
苏牧野猛掐自己山根,“你是觉得外祖母舍不得砍你,是吧。
再说,你要是被撸的毛都不剩,那我二叔更不会嫁九歌给你了。”
以前离得远,苏牧野多年未接触苏二老爷,还不太了解。
经过近日府内朝里接触,自家这位二叔,那真是比自己还要泼皮油滑的老江湖,做任何事都是无利不起早类型。
已经有许多人提出要和苏二老爷结亲,全被苏二老爷吊着呢,苏二老爷要从中挑出来最优的一门亲。
可想而知,贫穷且落魄、无才又浪荡的冯茂行,距离苏二老爷心中贤婿得有多远。
别说苏牧野在苏二老爷面前不敢开口为冯茂行“塑金身”,便是苏老夫人或苏国公都不敢轻易插手苏九歌婚事。
一是苏二老爷离京多年,弄成现在夫妻离心、子女生隙局面,苏老夫人和苏国公都心中有愧,对苏二老爷很迁就;再者,二房里搅合着叶夫人对这门婚事的反对,任谁都看得出来,在这门婚事上,苏二老爷已经和叶夫人站到了一条战线上,给冯茂行求情,就是同时触怒苏二老爷和叶夫人。
何况苏牧野本身也不认为苏九歌嫁给冯茂行会幸福。
但对上冯茂行那双执拗又笃定的眼睛,想到两人多年兄弟情,苏牧野反对和推脱的话就卡在了嗓子眼儿,不上不下。
然后,冯茂行用一句话再次轰了苏牧野满脑门汗:“克己,你放心,我已经不寄希望娶九歌了,她跟着我也是受苦。
摆脱世子身份后,我就开个酒馆安分度日。
九歌要是嫁在京都城,我就留在京都。
她要是嫁去外地,我便跟着去。
总要看着她好好的才安心。”
这回换苏牧野懂了,冯茂行这是准备一辈子黏在苏九歌身上。
他的九歌妹妹何德何能啊,多了这么个名满国朝的痴情“大尾巴”。
了解了冯茂行的真实想法后,苏牧野头疼地躺在床上打滚儿,滚进叶凤泠被窝求安慰。
叶凤泠甜甜笑着往苏牧野耳朵里吹气,手伸向被子下,赶在那双矢志不渝揩油的手尚未占领高地前,制止战事起伏。
苏牧野遗憾地流连做坏一番,方不甘心地抱住香喷喷、软乎乎的娘子,撒娇:“你夫君要被冯茂行那个笨蛋气死了啊。”
叶凤泠学他说话,偏偏神色带媚,声音甜腻:“你娘子要被夫君这个混蛋磨死了啊。”
苏牧野睁开桃花眼,闲闲翻她。
叶凤泠胸口微痛,娇声连连笑,“好啦好啦,是九歌的事吗?”
苏牧野坐起来,把冯茂行的馊主意讲给叶凤泠。
叶凤泠眼珠一转,说自己看法,“夫君先别骂冯世子,其实我倒是颇欣赏冯世子这次的勇敢。”
苏牧野摊开手,勇气有毛用?
叶凤泠给苏牧野出主意:“姻缘讲究缘法,也讲事在人为。
夫君不如按着冯世子说的去做,不成,冯世子死了心。
成了,对九歌也没什么影响。
至于那黏在身边的说法,听听就好。
我就不信,光杆儿冯世子有办法近九歌身。”
世家夫人,居于深深庭院,苏九歌不想的话,冯茂行连苏九歌面都见不到。
苏牧野何尝不懂这个道理。
他独自坐去书房半夜,再三斟酌,终于落笔成书。
等玉兰再听到南平王世子的消息,已经是半个月后。
苏国公府世子苏牧野突然上书参南平王世子勾结番波斯国萨瓦克,还有其他数桩恶行。
这一本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宫内宫外、朝里朝外哗然一片。
今上大怒,当即捉冯茂行下狱。
南平王彻夜跪在紫宸殿外,南平王妃跪去了皇太后跟前,夫妻两个不求别的,就求留冯茂行一命。
苏牧野从宫里慈宁宫出来就被提遛到了三希堂三堂会审。
不光长乐长公主、苏国公在,苏二老爷也在,用一种很阴沉的眼神盯着苏牧野,恨不得从他身上看个窟窿出来。
苏牧野眉眼弯弯、风流倜傥,滑不溜手,绝口不提冯茂行那鬼斧神工要跟苏九歌身后的混账话,只说这是冯茂行求他的。
至于冯茂行自己往身上捅刀子的原因,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长乐长公主扶额,苏国公和苏老夫人面面相觑,苏二老爷拂袖而去。
不知宫中“三巨头”是如何商量的,反正过了一个月,今上终究饶了冯茂行一命。
不过皇裔犯法,与庶民同罪,冯茂行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今上削去冯茂行世子头衔,判冯茂行流放北庭都护府,三年后返回京都。
叶凤泠听说后很奇怪为何还要冯茂行回来,这种判流放的不都是一去不复返吗?
苏牧野点她脑壳,道南平王这一脉这辈子都不可能离开京都城,判冯茂行去北庭都护府就是为了让冯茂行吃苦头,要是真不让他回来,万一搞点别的,今上得睡不着了。
这个结果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毕竟冯茂行和那位番波斯国公主的婚事就在临门一脚上,冯茂行整出这种事,打了今上一个措手不及,只得临时找来冯家一个宗室子,娶了番波斯国公主。
这股气不叫今上发出来,早晚得发到南平王身上。
只是,冯茂行这一去三年,等他回来,苏九歌肯定已经出嫁了,快点的话,孩子都生了。
哪里还给冯茂行机会。
苏牧野暗暗猜测着苏二老爷有没有在其中推波助澜。
只可惜他利用神机营好生摸查一遍,什么都没有发现。
冯茂行很快就上了囚车,押送去往北庭都护府。
出京都那日,暮秋风寒、流云飘远。
二皇子、苏牧野、韩齐光,还有坐在轮椅上的三皇子齐聚北城门为冯茂行送行。
二皇子拍拍冯茂行肩膀,目光沉重:“放心去吧,等你三年后回来。”
从兄弟情谊上讲,二皇子希望成全苏九歌和冯茂行,可要是从皇室和国家角度,二皇子又不能违心给冯茂行放水,要知道苏二老爷官在吏部,那是能够在整个国家的官吏选任和调度上指手画脚的位置。
二皇子只能许给冯茂行一个三年后的空口承诺,至于兑现什么、怎么兑现,还要看他自己的命运走向。
苏牧野踢了囚车里的冯茂行一脚,讥诮冷笑:“这就是你的好办法,你怎么不被自己蠢死呢。”
因为“检举揭发”冯茂行,苏牧野被宫里宫外所有人骂到头秃,就是慈宁宫皇太后,都把苏牧野叫过去骂了三遍,还不用说紫宸殿今上时不时给苏牧野甩脸子了。
似乎所有人都认为,是苏牧野给冯茂行出的这个馊主意,苏牧野简直要冤死了。
苏府里,苏二老爷表面上没说什么,扭脸就在朝事上给苏牧野猛穿小鞋、还给苏离出主意如何在神机营里忠谏苏牧野,烦的苏牧野痛不欲生。
苏府其余人全都作壁上观苏二老爷报复苏牧野,唯独叶凤泠会好生“安抚”自家可怜夫君一二。
要是遭受这些,最终能有个好结局,苏牧野也认了。
偏偏冯茂行根本乱行拳,没把老师傅打死,自己把自己打去了北庭三年。
赶冯茂行回来,黄花菜都凉了啊。
苏牧野被冯茂行弄得上了好大的火,可等他一见囚车里还在苦中作乐的冯茂行,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冯茂行摸了下囚服下的金丝软甲,朝苏牧野咧嘴露出白牙。
苏牧野牙酸地侧脸闭目运气。
韩齐光递给冯茂行一个小酒壶,温润笑道:“里面是你最爱的醉花阴,多了怕被衙役抢走。”
冯茂行接过韩齐光递来的醉花阴,一饮而尽,摔壶去地上,仰天狂笑:“第一次这么轻松痛快,好酒。”
三皇子示意身后宫侍推他向前,仰起脸笑望冯茂行,“我给静风去信了,你去那边,别的不说,至少酒是管够的。
照顾好自己,不用担心皇叔。”
谢静风忙完押送东阳王一脉余孽,就被派去了北庭都护府,实打实青年实权将军,前途不可限量。
冯茂行再次笑出声。
就在囚车即将启程时,苏九章打马行到近前。
他慌慌张张从马上滚下来,跑到冯茂行跟前,伸出手在冯茂行眼前摊开,里面是一块黑黢黢、拇指大小的四方形黑檀木,正是曾经冯茂行送给苏九歌安眠的黑檀木。
苏九章朝瞬间整个人僵硬住的冯茂行眨了下眼,气喘吁吁道:“我姐让把这个拿给你看看,但不能给你,怕你喝多了给弄丢。
她说等你回来找她拿……她还说……等等我想想啊,字真的太多了,太难记。”
苏九章拍了拍脑袋,轻轻嗓子,一字一字念出来苏九歌教他背下来的话:
“秋阳朝雨寒,送君玉山孤。
怜君迢迢去,惜此落花时。
相忆看来雁,相守望回影。
殷勤手中柳,此是向南枝。”
依依之别情、徐徐之宽慰、幽幽之期许,跃然字里行间——
有许多话想对你倾诉,有许多事想讲给你听。
然你即将远行,我只能任往事耳边呢喃,任心事一针一线缠指尖。
我虔诚为你祈祷,祈祷你能一路顺风,祈祷你能平安归来。
相思绕岁月、命运打了结,解不开我和你注定的离别,千言万语只能化作一遍一遍的沉默。
我从未向你解释,也不求你的解释,可我知晓你懂我,诚如我懂你一般。
分别在即,我无法来到你眼前,但我要你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是永远等着你的,不论你在什么地方,无论什么时候,总有这么一个人。
草木流云、锦心如月,我折柳在南,等待着你我再次相见,等我把心口的那个答案亲口告诉你……
……
直到囚车驶离很远后,冯茂行方回过神,一屁股坐下,埋下了头。
囚车四周的衙役们听到呜咽声,心下生奇,扭过头,只看得到前任南平王世子那红如小枣的耳根和哭的稀里哗啦、涕泗横流的小白脸……
苏牧野走到呆呆看着囚车远去的苏九章背后,阴恻恻道:“二叔知道你来吗?”
苏九章浑身打了个冷战。
苏二老爷特意下令,不许任何人给庄子上传信,摆明要瞒住苏九歌冯茂行被流放离京的事,这个时候苏九章横空出世,谁走漏的风声,一目了然。
苏九章没有听到预料中的骂声,只闻得苏牧野沉声:“回府不许提今日的事。”
苏九章撅起了嘴,心里哼哼,大哥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明明大哥帮冯世子最多,不然自己那位父亲哪能如临大敌不许姐姐回府,不就是怕大哥会带姐姐来见冯世子吗!
这些大人呐,全把他当小孩子,可还不是个个都指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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