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8章 真正标的物
一掌刮起雄风的厚掌拍下,叶凤泠的身子被孔二哥拍得歪歪斜斜。
“柳涯,你真的没什么要问我么?”
孔二哥瞪着水灵灵牛眼,甚是可怜望过来。
眼神里饱含期待。
叶凤泠沉吟下,有些木讷道:“……什么都能问么?”
孔二哥疯狂点头:“你问,你问。”
好的吧……
“孔二哥用的拳法是家传的吗?
看着好生厉害的样子。”
叶凤泠道。
孔二哥有些不好意思点头,他从小习武,练雍曲长臂拳,掐指一算,得二十来年了。
“孔二哥原来对我说是受人之托跑一趟伊州,也就是说孔二哥家不在伊州,也不在京都?”
叶凤泠道。
孔二哥拍了下大腿,长叹一口气,“是啊,我家在雍曲班扎。
你听过这个地方吗?
我好几年没回过家了,跟我爹吵了一架就跑出来了,浪荡江湖。
如果不是这次收到我哥传信,我也不会管这种闲事。
我已经想好,办完我哥交代的事,就回家看看我娘和我哥。”
熊掌握拳,显示决心。
他见叶凤泠无所谓地点头,人还是有些呆呆的,咧嘴笑起来:“柳涯都不问我为何开始没说自己会武啊?”
叶凤泠一愣,仰面弯弯眉眼,露出讨好的笑容:“咱们本就萍水相逢,能聚室一欢足矣。
何况孔二哥处处照拂我,我如果再多打听就是我没眼色啦。
况且,孔二哥不也没追问我的来历吗!”
水眸清波,目中光华澄澈坦荡,似青莲浮水,缓缓绽放。
孔二哥脸有些发红,心说柳涯这小子瞧着真不像个小子,这汪汪大眼、殷红翘唇、直挺小巧的鼻子……他使劲晃晃脑袋,把脑子里的绮念赶走,暗暗告诫自己,柳涯是男的,自己也是男的,男的和男的之间不能有什么,就算自己总无意识地把柳涯当成女的,怕柳涯跟他们这群大老爷们儿一块洗脸沐浴不自在不叫柳涯一起,但柳涯也是男的!
“……呃,话是这么说,你就没好奇我为何对你这么好啊?”
孔二哥挠头,讷讷问道。
叶凤泠微微一笑:“为什么呢?”
其实她是不好奇的,她看出孔二哥尽管先前隐瞒了身藏武功之事,但人心思赤诚、粗枝大叶,不像有坏心的人。
这样的人,看到一个父母双亡、面黄瘦弱的青少年,很容易生起保护欲吧。
她还活泼单纯,大方好说话,把她当好朋友不算出格。
“实话告诉你,我以前有个小妹妹的,跟我最好了。
只可惜她长到十二岁那一年被南诏闯入国朝的流民害死了。
我娘一病不起,我离家的时候还没好呢。
我哥和我立下誓言,此生必为我的小妹妹报仇,不杀光雍曲班扎的南诏贼子誓不为人!”
叶凤泠张大了嘴,看着孔二哥垂下头,用从未有过的激愤语气说着。
平缓心绪许久,孔二哥才继续道:“我的小妹妹爱说爱笑,和你很像,虽然没有你眼睛大,但她皮肤白,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美好。
而且无论我怎么支使她,她都笑眯眯答应着,跟你一样。
见到你……我总是想,如果我的小妹妹还活着,应该也会跟你一样招人喜欢的……”
自从孔二哥向她强行剖析内心后,叶凤泠的在镖队里的日子愈加如鱼得水。
孔二哥变得比先前更“体贴”,这份“体贴”表现在他终于不再有事没事搂她了,却改为拍她头。
一掌下来,叶凤泠常常脑壳生疼,可她不忍破坏自己在孔二哥心目中的完美形象,同时也知道在孔二哥心里,他拍的不是她的脑壳,而是他那位阴阳相隔的小妹妹的脑壳……
能让孔二哥高兴高兴,叶凤泠想了又想,忍了。
就这样,镖队一行人在五月十五玉盘浑圆的日子,入了伊州城。
晚风吹来很是凉爽,春末的天气,在伊州这边,还得算春初。
叶凤泠轻轻哼着小曲,想起来外祖父说过,这边春短如脖子,俗称“春脖子”,加之昼夜温差大,是以大家都穿易于穿戴的衣衫。
如果天热,就脱去最外一层,如果天冷,立马加衣。
她提前买好衣衫,早早赶在日落前套上,保证自己好不容易痊愈的风寒不会复发,还提醒着孔二哥和张爷添加衣物,换来两人暖融融的微笑。
伊州城不大,入夜之后街上人影伶仃,街旁小店大多关门熄灯,只有几家客栈、酒肆还在营业。
空荡荡的街上,烟火气熹微。
思及张爷前面对自己的“好言相劝”,叶凤泠提出跟镖队分手,自去找亲属。
方镖头板着脸从马上望过来,凶巴巴道:“你记得清你亲戚的地址啊,别走丢了。
伊州这边晚上跟京都可不一样,没什么人,出了事没人救你!”
叶凤泠反话正听,知道方镖头在担心自己,脆生生咧嘴笑着答应着。
她又走去车尾马车前,跟孔二哥和张爷道别,约定等两人都忙完后,就去城中心的酒楼相聚。
孔二哥冷着脸不看叶凤泠,哼哼两声表示听到了。
张爷用拐棍儿敲打马车,温煦点头。
叶凤泠挥手跟众人再见,转身走入街巷。
夜里漆黑一片,几点孤星点缀在天幕,狗吠声此起彼伏,搅动万籁沉静。
叶凤泠背着小包裹走着走着,突然拍了下脑门,她想起来签着自己大名的生死状还在方镖头身上呢。
虽说柳涯是化名,但到底是自己笔迹,还印有手印……叶凤泠想想,折身往回走。
她期待,镖队还在那条街上,没走多远,不然可就要让她好找了。
一脚还没踏出巷口,叶凤泠正要喊出声,就听到一声厉喝:“方震天,你以为你能逃得走吗?
不枉我追你多时,速速交上你的狗头!”
镖队刚从食肆出来,听到阴冷撕裂的语声阴恻恻响在无人空阔街道上,个个脸上露出惊恐神色。
前后两个方向,一层又一层马匪坐于马上如虬枝乱林,一道漆黑双目闪耀着凌厉冷酷的光芒,正是来自喊话方镖头的马匪帮帮主马德仁。
马德仁眼睛细细眯起,和苍白的脸色、落拓乱发配合在一起,说不出的冰冷瘆人。
马匪帮出现于此,既让人意外,又不意外。
意外在于,马匪帮能够如入无人之境入城而不惧怕官府,同时官府也不缉捕。
说不意外,则是马匪帮二帮主马钱惨死,马德仁寻仇寻到镖队头上,似乎也算说得过去。
叶凤泠一时没再向外走、也没跑,抱着小包裹躲去巷口大槐树后。
跑已经来不及了,马匪帮只要看到有人跑八成就会将她看作同伙。
两条腿可跑不过四条腿!
双方人马都是人狠话不多的类型,一声“护卫!”
响起,镖车四周的镖师已经不见人影。
方镖头眼疾手快,高大身躯急速跃起,直取马德仁。
已经坐去车尾最后一辆马车里的孔二哥一如既往出手相助。
这一次,他的身后,还多出了一道轻飘飘的影子——张爷!
嘴角牵动着一丝笑容,眼光若有若无地瞟回马车,张爷挥动手里拐棍儿,震开包围他左右的马匪。
只见他用脚轻轻一勾,将马匪手上缰绳踢断,拐棍儿飘如竹叶敲到人头和身体相接之处。
脚尖轻轻再一触马头,人已掠开几丈远。
再看那名马匪,一头栽去马下,被马蹄践踏不发一声。
张爷这一式“惊鸿春雷”身法一气呵成,动作行云流水般潇洒流畅,在场之人无不悚容。
正在跟方镖头缠斗的马德仁,惊惧叫喊:“星耀剑宗!”
从叶凤泠这边望去,只依稀看到被认出名号的张爷坚毅沉默的侧脸,迎着流淌微亮的光彩,凉凉一笑,临风而立,凛凛英勃。
星耀剑宗不是应该用剑么,怎么改用棍棒了?
这不仅是众人的疑问,也是叶凤泠的疑问。
更有心直口快马匪问出声。
张爷眉眼低沉,一边飞快舞动手中拐棍儿,用密不透风的奇诡招式扫落一层又一层马匪,同时整个人却如远山岿然静寂。
原本因敌方人数众多而稍有心虚的镖师们,因星耀剑宗的加入,士气大增,双方一时之间难分伯仲。
酣斗之中,一直以绝快身姿凌空飞舞的星耀剑宗张爷,眼睛微眯,陡然纵身闪回车尾马车。
电闪火花之际,空中突兀地响起一阵阵鹧鸪叫声,短促尖急,不成曲调。
落至马车前的张爷听后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声音里却带着一丝抖动:“人来了!”
三个字大家都听到了,纷纷凝神细看。
一阵风起,黑衣覆面人如潮铺卷飘落。
所落之处,每个黑衣覆面人面前几丈之遥的马匪……和镖师纷纷倒地,有的还抑制不住,身形微微颤抖,沉闷哼声。
方镖头似乎惊晓到什么,大声吩咐,“快撤退,不要管药箱了!”
话音未落,白烟已弥散至他眼前鼻尖,霎时觉手中马刀千斤之重,力不扛鼎,再坐不住马上,跌去地面。
咚噗咚噗咚噗接连声响,马上所有人都躺到了地上,甚至有些马匹都跪倒吐起了白沫,如被人抽去筋骨。
黑衣覆面人团团围住张爷进入的马车,身形如钟,只有衣袂飘飘在天地昏暗光线变幻中淡淡飞舞。
“我们只要你手里的箱子,不想要你的命。
但若你拒不交付,那就别怪我们了。”
一个黑衣覆面人冷冷道。
半晌过去,马车里传出张爷声音:“好。”
随之,车门大开,暗红漆木箱子飞了出来。
黑衣覆面人打开箱子看过后,相互示意,闪身飞离,有一人消失身影前丢回马车一个瓶子……
跪坐于巷口槐树后的叶凤泠,用力捂住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秀面之上,是止不住的抽搐变形。
她已经顾不上思索没听过名号却明显十分有名气的星耀剑宗是何方神圣了,谁能告诉她,为什么神机影卫来到了伊州!就差一点,如果她没有先行离开,此刻已经被神机影卫堵在了马车上。
这趟镖说是运送名贵药材,镖队上下包括方镖头也十二分小心的保护药箱,可神机影卫盯上取走的偏偏不是药箱,他们甚至连药箱车都没靠近,径直走向车尾的马车,摆明了就是奔着暗红漆木箱子来的。
联想到灵州城外张爷欲出手之前的托付,叶凤泠明白了,那些药箱是幌子,真正的标的物是暗红漆木箱内之物。
至于众人所中之毒,无疑乃苏离的三步逍遥散。
叶凤泠眼睁睁看着张爷,也就是星耀剑宗从马车中缓缓走出。
他扫视一眼忍受着痛苦、形如蝼蚁的众人,目不斜视那些或愤恨、或鄙夷、或期盼、或狂热的眼光,黑黑眼眸闪过一抹冷厉的光。
走到马德仁面前,他一棍儿下去,马德仁气绝身亡。
又走去方镖头面前,他重重叹息,待要说话时,耳尖微动,神色立变。
“走好……咱们……”
两个平静的字弱弱坠入丝丝缕缕光线,张爷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方镖头,留下不舍之意,纵身消失于夜色之中。
望着张爷离去方向的方镖头眼神涣散,似身心遭受巨大震动,身子匍匐定住,背部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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