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用做出决定后,撤军的命令很快下达至各部。
十月初一夜,李存璋亲自带着瀛、莫、蓟、平四州州兵及土团乡夫万余人出营,猛攻夏军营寨。
临战之前,李存璋把抢来的财物尽皆发下,又亲自鼓舞了一番士气。随后,他带着亲兵亲自督战,有作战不力、逡巡不进者,立斩。
因此,晋军一时间倒也勉力提振起了士气,发起了潮水般的进攻。
“你速领兵,在清池、长芦之间觅地设伏。夏人若追击,定然轻兵疾进,到时叫他们吃个大亏。”李存璋一把拉住李嗣本,压低了声音,秘密嘱咐道。
夏人要追击,必然面临穿不穿甲的问题。甲分铁甲、皮甲、布甲(防护力聊胜于无,也可以说是无甲)三类,无论是铁甲还是皮甲,都很妨碍行动,你穿不穿?
不穿,轻兵疾进的话,老子给你准备了部队阻截。李嗣本就是去干这事的。
大火熊熊燃烧了起来,战斗还在继续进行着。
夏人夜间遇袭,没有慌张,应对有度,甚至大部分人都没有起身,只有守夜军士在厮杀,援应军士起身,席地而坐,做好支援的准备。
李存璋当然知道,他不可能攻下夏人的营寨。他们连绵十余里,兵力雄厚,要想破之,只能制造混乱,即破其一营,然后放火、擂鼓、呼喊,派出骑兵四处射箭,如此才有可能。而且,古来还真有不少这种战例,并且都成就了某些名将的辉煌战绩,大书特书。
不过李存璋试了一下之后,就发现没戏。
夏人的应对十分专业,值夜军士正常战斗,援应军士待在营房、帐篷内席地而坐,做好准备。其他人接着睡觉,大声喧哗传播恐惧、未得军令四处走动者,乱箭射杀,杀人者有功无罪。
这支军队,不可能让你制造混乱捡便宜。
“遵命。”李嗣本似是早有所料,领命而去。
李存璋又想了想,召来亲将,道:“你去大营内,将所有骑兵都征集起来,准备反冲击。不要管夏贼的骑兵,就盯着他们的步卒。”
“留守,我若走了,这边……”亲将迟疑道。
“我还死不了。”李存璋斥了一句,道:“速去办理。”
“遵命。”亲将匆匆而去。
李存璋继续盯着前方的战场。
攻势仍然很猛烈,但他知道,这是无法持久的。被财货激发起来的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即便有军法威慑,也持续不了太长时间。
但他无所谓了,只要吸引住夏人的注意力,牺牲多少人都是值得的。
州兵土团嘛,死就死了,能怎样?只要把精兵带回去,幽州还在手里,重建这些地方武力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至于精兵强将带不带得走,那就尽人事听天命了。撤退尤其考验将领的水平,有人全师而还,有人全军覆没,反正他已经尽力了,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安排了,下面就交给老天爷来裁决。
基本上来看,李存璋还是有些信心的。当然,战场风云变幻,谁都说不好会发生什么事。对于损失,他也有心理准备,一切全看赌这一把的结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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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地内人头攒动,但说话的人却很少。偶有几个出声喧哗,也很快遭到军官呵斥,不得不闭嘴。
所有人的脸色都十分复杂。新兵一脸兴奋,手脚麻利地收拾着各种东西,包括抢来的财货。老兵则神色凝重,他们舍弃了很多不必要的东西,只带了值钱的细软。
当然,还有保命的武器。
沉重的甲胄可以带一些,用大车装上。长枪也置于车上,这些都是非常影响赶路的东西。
去掉这些,刀剑、弓矢就非常重要了,因为这是他们在遭遇敌人追杀时,仅有的能够反击的装备——如果他们来不及披甲、取长枪的话。
营门已经打开,部分军士率先出营。辅兵们赶着大车,装载着粮食、器械、财货等各类物资,一起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他们不敢举火,只能凭借着最近两个月驻扎时摸熟的山川地理,悄悄上路。
第一批人走后,便是第二批。所有人都很沉默,闷头赶路。
而这只是第一处营地。
五万大军,根本不可能只有一座营寨,事实上总共有七八处。这还算少的,有时候甚至能有十余处,完全看当地地形如何。一般人们提到的五万大军营地,其实只是主帅所处的最大一处营寨罢了。
今夜,大部分营寨都收到了撤军的命令,还有一部分与夏人犬牙交错、相隔较近的营地,则完全没有收到消息。
很显然,他们被放弃了,一如此刻正在反攻夏军营寨的那部分州兵土团。
战场,就是如此冰冷残酷。
大军默默走着,李嗣恩把马儿交给亲兵牵着,最后回望了一眼南边。
鼓声从未停歇过,杀声响彻夜空,激战仍在继续。
可怜人啊!他叹了口气。他同情那些人,但也仅此而已。人都是自私的,死道友不死贫道这种事,从古至今就没有停止上演过。
“唏律律!”马儿突然奋起扬蹄,大声嘶鸣。
所有人都脸色一变。
李嗣恩皱起眉头,即便是在黑暗之中,他似乎都能看到将士们脸上紧张的表情。
辅兵很快安抚好了马匹,大军继续前行。
李嗣恩下意识握紧了腰间的刀柄,旋又松开。
就这副紧张的模样,即便逃得了今日。明日夏人一路追杀过来,怎么抵挡?
远处又想起了马儿的嘶鸣声。
李嗣恩只是看了一眼,并未多做关注。他知道,那是双方游骑、斥候之类在交手。
游骑之间的战斗,从一开始就存在着。
他们厮杀的意义,便在于不让对方靠近己方大营窥探,因此布置是前轻后重,即越靠近本方大营,游骑越多,力量越强,反复驱赶、厮杀对方的探子,遮蔽己方的动静。
前唐太宗李世民就喜欢带着少数游骑前去查探敌方大营。
经常被人发现,然后施展神射绝技,逃出生天。这种探查,显然是失败的,因为被驱赶了,不过本人确实好好体现了一把武勇。
“休息半个时辰。”行了大半夜之后,李嗣恩看了看天色,下令道。
传令兵很快就命令下达各部,七千余名军士顿时松了一口气,纷纷席地而坐,抓紧时间恢复体力。
李嗣恩找了个高处,试图俯瞰整个原野。但天色仍然很暗,什么都看不到,这让他有些烦心。
也不知道其他部伍撤到哪里了,他轻拈着一根草茎,心神不定。
******
“咚咚咚……”战鼓擂响,营门洞开,大群军士鱼贯而出,至旷野之中列阵。
野外满是丢弃的兵器甲仗、车马战具。尸体随处可见,壕墙、寨墙处甚至层层叠叠,观其死因,多为箭伤。
躺在地上能动的人不多了。夜露风寒,受伤之后能生扛到现在的都是猛人。即便有,这会也一刀剁了,送你上路。
离壕墙越远,尸体越少。很明显,晋军攻营败退之后,夏军没有贸然追击。而是镇之以静,一直等到天明后才出动。
战场远处还有晋军骑兵在活动着。他们牵着马儿,手里攥着角弓,警惕地看着这边。
贼军营寨在数里之外,站在地面上看不清楚,不过臧都保在登上营中高台之后,却将一切都尽收眼底。
营中的人好像变少了。
“有人在欲盖弥彰啊。”臧都保捋着胡须,冷笑道。
昨夜听到晋兵大举袭营,他有些惊讶,下意识判断晋人要退走了。但因为夜色浓黑,他便没有让人出击,以免为敌所趁。
不过在后半夜,他还是遣哨骑至其他营地,令其拣选精锐,出营试探。
嗯,现在还没消息。但他不着急,即便这拨人真的上当中伏了也无所谓,他死得起。
“李璘!”臧都保下了高台,喊来了左厢兵马使李璘。
“末将在。”李璘应道。
“你领三个步兵指挥、四个骑兵指挥,攻晋贼中营。”臧都保下令道。
“遵命。”李璘领命而去。
“王建及!”臧都保又喊道。
“末将在!”
“你领五个骑兵指挥,可乘马赶路,从左侧绕过贼军营寨,至后方搜索。有人敢阻拦,则击之勿疑。”
“遵命。”
“牛礼!”
“末将在!”天雄军都虞候牛礼出列应道。
“你前往左营,领右厢及突将军两个步兵指挥、两个骑兵指挥,穿过贼军营寨,试探其成色。”
“末将遵命。”牛礼应道。
他明白,自己的任务其实和王建及差不多。穿插、绕后,就是想试探晋人还有没有足够的兵力阻挡他们。如果没有,必然是跑了,追就是了。
“给突将军康军使传令,着其整顿各部兵马,猛攻沧州。”臧都保下达了最后一个命令,随后便回了帐中,静静等候消息。
一时间,夏军大举前出,直扑对面的晋军营寨和沧州城。
最先抵达的其实是由天雄军右厢兵马使解宾统率的两千步卒。他们最先出城打扫战场,一路进至贼营之前,结果迎面而来的箭矢稀稀落落,营中甚至还有人在高声呼喊。
很显然,他们这批人抵达后,晋军的士气总崩溃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今日!”解宾高举铁锏。
“有死而已!”两千军士一拥而上,刀劈斧砍,将其警戒用的小寨拆散,然后把木板搭在壕沟之上,一冲而过。
寨墙上的晋人四散而逃,随后蔓延到了营门附近。夏兵冲了过来,用斧子砍,挽马拉拽,营门轰然倒塌,露出了其中真容。
“给招讨使报讯,贼人已遁,可从速追击。”解宾大笑道。
亲兵心领神会,立刻前去传讯。
从速追击和徐徐追击,完全是两个概念,效果也大不一样。
有撵着敌人屁股紧追不舍,死咬不放的,比如清兵追李自成,一点不给他喘口气重整部队的机会。
也有故意放慢追击速度,不给敌人太大压力的,比如赵充国讨先零羌。
如何选择,全看当时实际情况。解宾能认识到此刻应从速追击,至少阅读战场的能力合格了,讲武堂没有白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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