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县告急的牒文如雪片般飞入蔡州城。
蔡、申、光三州,家底其实并不丰厚。
蔡州可能稍好一些,但百姓喜当兵,不喜生产,风气如此,你能指望他们粟麦满仓、牛羊遍地吗?不现实。
申、光二州新得,张全义出镇不过数月,虽然他披星戴月,在冬季枯水期带着百姓开挖陂池,兴修水利,准备在来年好好大干一番,但突如其来的战争还是打乱了他的部署,两路进发的夏军如潮水般涌入申州。
张全义被邵树德追着打了那么多次,他不是没设想过被大举入侵的场景,但依然无济于事。
善于练兵的老友解宾投邵,新来的汴将盛气凌人,这瞧不上,那瞧不上,把新募的州县兵骂得一文不值,可却似乎忘了一点,这都是你的兵,练不好是你的责任。
当然现在谈责任为时已晚,这位衙将急吼吼地南下浉水,已经没于阵中,三千人只回来了一半。
太低估夏贼了!根本不知道他们来了多少人,还将他们当做随州兵来打,吃大亏是在所难免的。
而他一死,整个奉国军三州的局势全线恶化。蔡州还好一些,有淮水阻隔,又在后方,城内还有兵,但申、光二州的麻烦就很大了。申州义阳县南的几个寨子一日间尽数被攻破,光州来援的军队也在路上被伏击,损失惨重。
如今夏贼兵分两路,一路攻申州,一路直趋光州,拿下这两地的意图十分明显。
根据最新探来的消息,申州义阳县已经消息不通,斥候根本无法靠近,钟山县境内亦出现了夏贼骑军。
换言之,兵力空虚的义阳很可能已经陷落了,钟山、罗山二县,也即将陷落。
夏贼这一次出击,攻势之凶猛,实在太出人意料了。
“大兄,丁帅已遣杨师厚率军赶来,计步骑六千。”奉国军行军司马张全恩一路小跑,穿过曲折的连廊,在后花园内找到了张全义。
张全义面容憔悴、哀伤,面前放着一壶酒。
张全恩心中一颤,道:“兄长何至于此?”
张全义转过头来,奇道:“没头没脑说什么呢?”
张全恩一窒,下意识说道:“弟几以为兄长要——”
张全义仔细看了看二弟,又看了看面前的酒具,摇头失笑,道:“我是心中忧惧,喝酒解闷,你以为什么?”
张全恩语塞,只能转移话题道:“大兄,崔洪已募得三千余人,皆敢于效死之勇士。再过几日,还能有更多兵马,只是缺器械,不如……”
“将库里的器械发下去吧。”张全义很干脆地说道:“丁帅一时半会还用不上。”
蔡州大库,确实储备了很多军粮、器械,不过所有权不归奉国军。而今事急从权,料想也没多大问题。
“好,我这就去办。”张全恩说道。
“慢着。”张全义喊住了风风火火离去的张全恩,小声问道:“崔洪此人可靠否?”
崔洪原本是蔡州刺史、奉国军节度使,蔡州本地人,有个弟弟崔贤在汴州为偏裨小校。
张全义出镇蔡州后,崔洪的位置便没了,调到汝州担任汝州防御使,其实算是贬官了,也有削藩的意味在内。
去年攻平靖关,崔洪又被召回了蔡州,汝州防御使之职竟然成了遥领,不知道是何心情。
此番夏军攻来,张全义病急乱投医,便利用崔洪在蔡人中不低的威望招募军士,训练成军。
老崔还是很有号召力的,数日内就募得三千土团乡夫,而今就等着领了器械,便可派上用场。
“大兄,崔洪应无问题。去岁还率军攻入唐州,杀了不少贼兵。”张全恩回忆了一下,说道。
“那就好。”张全义点了点头,道:“速去办吧。”
他现在是被手下叛变搞怕了。
解宾,跟了他好多年了,还结为儿女亲家,怎么就忍心背叛?莫不是有隐情?
苏濬卿,昔年相交甚笃,亦和张氏结为儿女亲家,居然也叛了。
这次万不能再出问题了,申、光二州危在旦夕,蔡州再出点什么岔子,这仗就没法打了。
张全恩匆匆忙忙出了大门,结果碰到了信使。
仔细一问,信使从申州而来,言义阳县已破,他拼死突围而出,经钟山县之时,该县也已经遭到了攻击。
夏贼攻势好快!
张全恩倒吸一口凉气。这次来的到底是什么人?难不成是铁林军?
只可惜,到现在连个俘虏都没抓到,什么消息都没有,两眼一抹黑。
信使匆匆进了府邸,张全恩叹了口气,兄长得知后,不知道是个什么心情。
……
“竟然只缴获了这么些粮!”血迹斑斑的申州州衙之内,汉东招讨副使牛礼非常失望。
青黄不接之时,到处都缺粮。申州城内倒是有一些,但清点之后,总共只有四万余斛,还不够他们这支部队消耗两月。
算上原本准备的三月粮草,也就够五个月的消耗。五个月后,夏粮已收,按理来说是够的,但万一你被人逼得出不了城呢?如今就该多屯粮草器械。
“怪不得梁人养的兵如此至少,原来是州县残破,养不起啊!”牛礼一屁股坐了下来,恼道:“张全义不是挺会种田的么?怎地申州还这么穷?”
没人回答,但事实也是显而易见的,张全义才来多久啊?
“招讨使,不如去乡间征粮吧?”赵匡璘盘算了下,觉得唐邓随也穷得底掉,怕是拿不出更多的粮草,于是建议道。
说白了,义从军、天雄军这些人就不该出现在淮西,因为养不起。金商、唐邓随、襄阳,养目前这个规模的军队已到极限,百姓不堪重负,突然间又多了两万人,积储不太够是肯定的。
“百姓手中亦无余粮,将他们逼死了,谁来养军?”已经升任十将的李璘不同意,道:“不如让鄂州送些粮过来,杜洪投过来了自然要出力。两个月时间,足够鄂岳运一批粮草过来了。”
赵匡璘悻悻地看了一眼李璘。大家都是“璘”,就你爱护百姓!好人都让你当了。
不过人家是夏王嫡系武学生,言必称乃夏王门生,他一个杂牌外系将领是真得罪不起,只能闭口不言了。
牛礼喊来了一名文吏,让他行文安州,以招讨使的名义要粮要械,并着重叮嘱了一句:“贼众兵少,州县残破,战意不坚,申、光二镇破之必矣。然需做好久战之准备,请拨军粮二十万斛、箭矢五万捆。”
文吏行礼退去。
“尔等不要掉以轻心。”与文吏交代完之后,牛礼又看向诸将,道:“行军征战,以立于不败之地为第一要务。梁人也在调兵遣将,我军能推进到何处,能打成什么样,难以预料。先下去吧,整顿部伍,甄别降兵,清点粮草器械。”
牛礼打仗的风格与其他人还不太一样。
每到一地,有的将领先考虑如何击破敌军,至于粮草、器械够不够,当然很重要,但未必就是考虑的重心,或者说在做决策中,其占比没那么重要,寄希望于突入敌境后靠劫掠补充,比如李克用。
有的将领就假设突入敌境后一无所获或者所得甚少,那么我需要做什么来改变这一现状,以应付最坏的情况?牛礼无疑就是后一类人。
“遵命!”主帅下了命令,诸将纷纷应声离去。
“赵使君、崔将军留一下。”牛礼又喊道。
赵匡璘、崔休二人对视一眼,留了下来。
崔休是蔡州人,曾经占据过申州城,后被击败投降。
丁会率大军压过来后,他与赵匡璘一起退往随州,如今为随州州将。
“听闻崔将军是蔡州人?”牛礼问道。
其实,将蔡州“人”换成蔡州“贼”也没问题,因为崔休本来就是所谓的贼帅。
“正是。”崔休回道。
“丁会与我攻杀数年,蔡人甚苦之,可有办法招诱蔡兵,说其反正归降?”
“这……”崔休没想到牛礼竟然打着这个主意。
不是说牛礼为人方正、死板,用兵无甚奇处么?怎么也玩这招?
“可是有难处?”牛礼追问道。
“回招讨使,张全义出镇蔡州之前,节度使是崔洪。”崔休答道:“其人素无节操,野心不小。被全义夺职之后,心中怨恨,经常口出怨言,蔡地无人不晓。夏王用兵如神,屡败梁人,今又得申州,光州也旦夕可下,崔洪闻之,或有归降之心。不如遣一能说会道之士,以高官厚禄相诱,令其率军回蔡州,振臂一呼,定有人响应,届时梁人大乱,或有可趁之机。”
牛礼沉吟了一下,觉得这是笔无本买卖,失败了也没什么,便问道:“崔洪如今官居何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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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州当防御使。”
“汝州?”牛礼有些失望。
“只是遥领。”崔休赶忙答道:“实则在蔡州为将,手底下有一两千人。”
“既如此——”牛礼想了想,又喊来一名文吏,低声嘱咐了几句,文吏点头离去。
“既如此,我便有数了。”牛礼说道:“不过,还是得咱们先把声势装起来。崔洪这种墙头草,看不到希望,怕是不会动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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