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极二年十一月初十,邵树德下朝之后,直接去了国子监。
「陛下,方城隘口陂池修建之事,若工部定下计议,臣觉得可以做。」萧符早就知道圣人要和他谈这件事,早早做了功课。
「哦?上次问你,你还含糊不清,这次怎地就这么笃定了?」邵树德奇道。
「臣已带营建科学子前往方城县踏勘。隘口其实并不短,亦有河流所经,取水不难。开挖个陂池,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萧符说道:「臣所担心的,那是水不够,陂池蓄不满,那一年可行不了几次船。」
「踏勘过后,觉得可以蓄满?」邵树德问道。
「回陛下,营建士们选取了两处适宜开挖陂池的地方,建议修两座陂池,同时蓄水。」萧符答道:「此事工部亦派人参与了,都觉得可行。」
邵树德将目光转向工部侍郎杨涉,问道:「杨卿,此事果真可行?」
「陛下,臣以为可行,但需要人力。」杨涉答道:「昔年陛下初入洛阳,曾令国子监学生记录洛阳周边河道宽度、水深,以及一年下多少雨。臣听闻之后,茅塞顿开。而经过数年收集,国子监录得洛阳一年下雨十掌左右,山区或可达十余掌。」
掌,是评价战马肩高的计量单位。一掌大约十厘米。也就是说,此时洛阳的年降雨量在一千毫米左右,山区甚至超过一千毫米。
而这,也是山洪屡屡爆发的主要原因。今年秋天,流经上阳宫的洛水就暴涨,显然汇入了大量山区洪水,为此不得不紧急加固工程内的堤坝。
「萧卿?」邵树德又询问萧符。
「确实有这么多雨。」萧符回道:「国子监记录数年,发现雨量比起几年前略微少了一些,但还在十掌的样子。」
邵树德默默点头。
好一个降水丰沛的年代啊!一千毫米的年降水量,注满了河流、水库,滋养了农田、牧场,繁荣了水运、商贸。不敢想象,如果这个数字削减一半,河南会变成什么样子。
国子监的数据统计或比较粗糙,但趋势确实明了直观的。邵树德注意到了萧符的话,原来最近几年,洛阳的降雨量是在慢慢减少的。
这个过程很缓慢,中间可能有反复,但大趋势应该不会错。
每一个大气候周期,无论是冰期还是暖期,中间确实有反复。冰期内,有反弹升温的小暖期。暖期内,也有气温下降的时间段。
但我们看的主要是大趋势。邵树德希望这几年的气温下降到一定程度后,会来一波反弹,让处于战争之中的百姓喘口气。
「那就建吧。」邵树德说道:「人手之事,朕来想办法,征发百姓也好,发放俘虏也罢,总之不会少的。不过,在此之前,最好先把晋襄一等国道再往前修一修。」
这条道路,今年年中已通到叶县,目前正往方城县的方向推进。
有了一等国道,山上修水库的时候,转运物资也方便,能把整个工程的成本大大降低,还是很有用的。再者,有了水运,并不意味着要放弃陆运,两者是并行不悖的。
「陛下,最迟建极三年年中,一等国道便可修通至方城。」工部侍郎杨涉说道:「此路确实甚为紧要。通至叶县后,输往洛阳的货物多了不少,诸县山野货、粮食、牲畜,源源不断输运过来,市面上这类货物的价格一跌再跌,百姓纷纷叫好。」
邵树德欣慰地笑了。作为首都,洛阳是一个纯消费型城市,这是毋庸置疑的。市面上各类商品的价格,只取决于供求关系。交通运输条件的改善,能极大增加货物运输量,减少运输成本,这些最终都会体现在商品售价上,百姓不叫好才怪呢。
谈完了这两个工程,邵树德又道:「杨卿,工部明年
要选派一批官员前往安东府,指导他们修建水渠、道路和房屋。安东府现有旅顺等六县,要想有所振作,工部要花大力气。」
就在前几天,最后一批船只离开了旅顺港,返回了登州,本年度的移民及物资运输任务,宣告完成。
考虑到当地的百姓构成,邵树德觉得应该加以改善。因此,在建极三年的时候,除了继续输送归德、龙武二军将士家属以及魏博移民外,还将在直隶、河南、淮海三道招募移民,前往辽南屯垦。
初步计划是输送至少三千户河南移民、三千户魏博百姓,外加部分军士家人。安东府六县之地,明年要进入大发展时期,重点开垦荒地,完善水利设施,安置府兵,巩固边防体系。
这一切的一切,都需要足够的人口支撑。中原诸州,其他不敢说,至少在人口这方面,是可以解决很大缺口的。
「陛下,安东之发展,离不开登莱青等地。」杨涉说道:「臣听闻,淮海道百姓对大力支持安东府发展颇有微词,认为纯粹是在帮外人。臣觉得,或该调整一番了。」
「朕也早有此意。」邵树德说道:「过阵子就把安东府划入
淮海道吧。无论从哪方面看,安东府最方便的联系对象便是登莱青三州。」
「陛下圣明。」萧符、杨涉一齐应道。
「其实,这些都是小事了。」邵树德站起身,说道:「朕真正关注的,还是各个工程。你等当自勉之。方城隘口的陂池,两处同时修建,先打好底子。待晋襄道完工得差不多了之后,便可以全力修建。」
邵树德,终究还是对这条道路耿耿于怀,还想继续尝试下水运的可能性,将来自长江中游地区的物资,通过带有升船机的运河,输往洛阳。
如果能够成功,那么将极大改变洛阳极其依赖河南的局面,开辟一处新的财源、粮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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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洛阳近郊早就张贴了告示,招募志愿前往辽东屯垦者,但效果不是很好。
这并不奇怪。因为前来洛阳定居的多为武夫、官员家人,这里生活条件也好,不愿意离开是正常的。
不过也不是没有例外。
这一日,随着大批契丹俘虏被押解至京城,很多人的心思便活络了。
南市旁边的一座酒楼食肆内,一群武夫模样的老头眼都不眨地看着楼下游街示众的契丹俘虏。
好吧,说他们是老头可能苛刻了。因为他们普遍四十出头的样子,不算小,但也真谈不上多大。
街道上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喝彩声。
打胜仗,对洛阳百姓来说已经不是新鲜事了。但每次俘虏游街,依然让他们很是兴奋,毕竟都是闲得蛋疼的人啊。
押送俘虏的军士们也挺胸叠肚,意气昂扬,仿佛这场胜仗是他们打的一样。
「我等退下来后,各部似乎并未招募新人补齐缺额。」有人羡慕地看了一眼窗外,说道。
「是没有。」有人点了点头:「坊间有传闻,陛下可能会逐步减少各支禁军的军额,补起来没那么快的。」
每年都有老兵退伍,每年都有新兵补入。但今年有些不太一样,原本指望着自家子侄可以从军混口饭吃,结果禁军各部不再新招人了,这出乎很多人的意料。
武夫们长期一起厮杀,关系自然是极好的。时间长了,互相联姻再正常不过了。这样的情况发展几十年下去,洛阳禁军就会变成一支亲党胶固的部队。
朝廷显然是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况的,因此他们陆续设置了灵州、渭州、陕州、郓州四个新兵训练基地,每年都有人练成,然后补入各部,以此减少或推迟禁军亲党胶固的可能性。
甚至还有
更劲爆的传闻,南衙枢密院要压缩各支禁军的人数,一军各减少两个步骑指挥,加起来有五千人。也就是说,单支禁军的人数将被压缩到两万五千上下--老兵、将校子弟投军的可能性进一步降低,对有限名额的竞争会日趋激烈。
当然,想要改变朝廷的这个决策,其实是有办法的。比如集体鼓噪作乱,但他们不太敢。
「不知去安东府碰碰运气如何?」有人提议道:「如果我儿子入不了禁军,在洛阳生活可不太容易。听闻安东府今年打了一个大胜仗,虏获众多牛羊、丁口。如果去当府兵,一丁授田百五十亩,可以父死子继,其实挺不错的。「
这话一出,很多人皱眉沉吟。
洛阳是好地方,想离开这里去边远之地讨生活,这个决定可不好做。
但现实困难也是存在的。很多军士并没有购买田地,没有恒产。更何况洛阳周边也没有多少土地可供出售,一旦失去从军的丰厚收入,日子其实是比较难过的。
禁军的数量,确实也比较庞大了,每年的开支是一笔极其沉重的负担,慢慢减少军队人数是必然之事。
裁军这种事,有人敢,比如历史上的朱全忠,把***几万的军队裁撤到了二十万以内,最后甚至压缩到十五万以内。有人不敢,甚至出了事,比如后唐、后晋。
邵圣显然是敢的,那么就要早作打算了。
「可以先等等,看看先去的人过得怎么样。」有人打破了沉默,并引起了众人的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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