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显荣不在家的周末,早饭之后,邱虹也出去上班。
江敬逍的消息准时发来。
——【来吗？】
孟悠正在房里穿外套,选了件春款棕色小风衣，不厚不薄,御浅寒正好。他这条消息说得像是要干什么似得,孟悠在心里啐了一口,没回他,拿上书本练习册还有试卷,往隔壁去。
江敬逍特意给她留了门,院门和大门都没关。她进去，刚在玄关脱鞋，他就从楼上下来。
“我以为你不来了。”他停在第三阶楼梯上，手插兜。
孟悠近前,他伸手帮她抱书，她说没事，“我拿得动。”
他还是强行接过去一半。
两人上楼到他房间，窗帘全拉开，阳台门也开了一小道缝透气。
孟悠把书整理好，一坐下，江敬逍问：“要喝什么？”
“水。”
“有果汁。”
“也行。”
他去端了来，又问：“水果吃不吃？”
不等她回答,他趿着拖鞋下楼，半分钟后拿着一盘洗好的草莓进来。步子在同一处停留没到两秒，又想往外走,“我记得有小饼干……”
“江敬逍！”孟悠把他叫回来，“别拿了，坐下。”
过分热情的人这才堪堪停住，在她严厉的视线中，不得不返身回来。
孟悠是真为读书写作业来的，江敬逍却有点小学生式的兴奋，题目没写几道，话比字还多。
“虹姨中午回来吗？”
“不回来。”
“她几点出去的。”
“八点多。”
“那你怎么不早点来。”
“……”孟悠忍不住，笔端倒过来戳他的书，“做！作！业！”
他懒散“哦”了声，眼仍时不时往她那瞄。
“这道题你怎么解的？”闭嘴半分钟，他又问。
“哪道？”孟悠凑过去看，随后把自己的练习册拉过来比对。
借着讨论的由头，江敬逍再度跑题，“中午想吃什么？”
“刚吃饱，我哪知道。”
“那晚上出去吃？”
“不了，下午魏叔会回来，吃过午饭我就得回去，晚上在家吃。”
江敬逍皱眉，“魏叔会回来？”
“嗯。”
他不满，“假也太多了。”
孟悠睨他，“你说什么呢。”
江敬逍撇嘴。
两人在书桌前挨得近，江敬逍越写越不是滋味，冷不丁来了句：“我想换座位。”
“什么？”
他说：“我想和井蓝换座位。”
孟悠反应过来，“别闹。”
“我没闹。”他一脸不高兴，“凭什么她每天都能闻到你身上的香味。”
孟悠愣住，脸唰地红起来。
“你再胡说八道我走了！”
“锁门了，走不了。”
“我跳阳台。”
“……”
江敬逍睨她，她不好意思地板着脸，低头看书。
他默了默，说：“你本来就很香啊。”
孟悠的脸一瞬红到耳根，写字一划比一划重，闷不吭声。
晃了晃手中的笔，江敬逍看够，慢悠悠继续解题，唇角轻勾。
倒没有一直作妖，江敬逍还是有老实地写作业，只不过总忍不住逗她，安静一会就要说两句招她骂。
吵吵闹闹到十一点，两人正讨论一道题目，孟悠理解不通顺，江敬逍正经起来给她讲解。突来进来电话，他接起，说了几句，表情散漫地起身。
“怎么了？”
“快递。到巷子口，找不到路让我出去拿。”
孟悠哦了声，“那你去吧。我先自己看。”
江敬逍点头，穿上外套出门。
房间里安静下来。
孟悠手托腮，看了一会题目，枕着手臂往桌上趴。她的作息不分周末和上学日，每天都是一个规律。
今早六点就醒了，这会有点犯困。
盯着书页侧面，困意上来，孟悠慢慢合上眼。
巷子比较绕，不是常住的人确实容易找不着，江敬逍出去签收快递，拿着东西回来，占了腿长的好处，一去一回不过几分钟。
东西扔在客厅茶几上，他快步上楼，“我……”
话没说完就见趴在桌上的身影。
江敬逍噤声，放轻脚步，回到书桌前。
“孟悠？”
轻唤一声，无应答。
她趴着，睡颜恬静，长睫毛卷曲浓密，小巧挺翘的鼻尖，嫣红的双唇，一张脸好看极了。
江敬逍盯着她看了看，拇指抚上她的嘴唇摩挲，随后，俯身在她唇上一亲，唇瓣停留许久，呼吸纠缠。
他直起身，舔了舔唇，坐下却觉孟悠的脸似乎红了些，闭合的眼睛上睫毛隐约颤动。
江敬逍一顿，轻挑眉头，手随意地翻开练习册，不一会，用一种轻缓但又能让人听到的低声，开始“自言自语”。
“嘴唇好软。”
“还想再亲一口。”
“没关系的吧，孟悠这么喜欢我，肯定也很想亲……”
孟悠其实在他进来的时候就醒了，本来想突然睁眼吓他一跳，谁知道他会摸她嘴唇，气氛怪怪的，透着一股别扭和尴尬，她有点不好意思，只能假装还在睡。
他又毫无防备地亲了下来。
那一瞬间，孟悠甚至觉得自己全身都僵住，僵硬地趴在桌上，一动不敢动。
他的呼吸撩过鼻尖，她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听江敬逍越说越不着调，孟悠脸涨红，唰地睁眼，“你说什么呢——”
江敬逍一点都不意外，“不睡了？我以为你还要继续睡。”
孟悠臊得不行，抿紧唇，埋头写题。
江敬逍拿起笔，叫她：“孟悠。”
“……干嘛？”
“再亲一口。”
“……”
顶着一张红脸，孟悠在桌下用力踩住他的脚。
-
吃过中午饭孟悠就回了魏家，一点多，不到两点，魏显荣拎着一袋水果回来。招呼孟悠洗了吃，说完，他对着水果略微沉吟起来。
孟悠知道他在想江敬逍。以往这种时候，他总会让她端一盘到隔壁去。
现下已经好久不让江敬逍来了。
魏显荣见她一脸猜到的表情，略微尴尬，把东西放下，“剩下的留给你虹姨回来吃。”
就是不提江敬逍的名字。
孟悠无法，拎着水果到厨房，洗净端到客厅，两人聊了一会，外头有人敲门。
魏显荣让她坐着，自己去开。一瞧，是住巷外一户人家的女儿。魏显荣脸上因以为是江敬逍堆起的严肃，瞬间收敛。
“是玲玲吧？怎么了？”
玲玲冲他一笑，看向客厅，“我找悠悠姐姐。”
“找悠悠？”
孟悠闻言起身，“找我？”
玲玲用力点头，“悠悠姐，我有题目想请教你！老师这周发的试卷，我不会做，到现在还没做完。”
魏显荣道：“不会做就拿来我们家，让悠悠教你。”
玲玲有点不好意思，“我还得帮我爸妈看店，不能走开太久，悠悠姐姐可不可以到我们家店里去……”
魏显荣记得她家开的食杂铺在巷外左边第二家，没替悠悠拿主意，“那你自己问她。”说着让开。
孟悠正好没事，被玲玲一脸恳求地看着，想了想应下，“行。”
魏显荣热情，还抓了几个青枣让玲玲拿着，玲玲推拒不过，不好意思地收下了。
孟悠穿好外套随她一道出去，路上给江敬逍发消息。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对话列表里的时间间隔拉得老长。
【先不说了，我去玲玲家教她写作业。】
江敬逍这条回得快。
——【哪个玲玲？】
【就是巷外左边第二间食杂铺那家的小姑娘。】
“悠悠姐！”
“嗯？”
“你有没听说……”
孟悠收起手机，陪着兴致勃勃的玲玲聊八卦。
-
孟悠教人写作业教得专心，消息一句都不回，江敬逍在家待得无趣，看了会书，又打了半个钟头游戏，觉得没意思，穿上鞋出门走动。
一出院门口，好巧不巧碰见出来扔垃圾的魏显荣。
“……”
“……”
叔侄俩沉默地照面，魏显荣冷哼一声，先别开头以示不爽。
江敬逍一派淡定，“叔。”
“少套近乎！”魏显荣不吃这套，十分警惕，“你出来干什么，又想来看孟悠？”
“……”
“她不在，你少打主意，老实待着。”
江敬逍心说用你提，我早知道。插着兜正想往前走，前面忽然传来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各家各户都出来人。
只听见隐约夹杂着“不好”“出事”之类的话。
“怎么了？”
“什么情况？”
不远处飘出一股浓浓的黑烟。
江敬逍还没反应过来，魏显荣脸色先一变，扔下垃圾就往外跑。
——着火了。
江敬逍急忙跟在后面，跑到巷子口，一群人将路围堵得水泄不通。
不时有人问，不时有人答。
“哪里着火了？”
“左边的店面烧起来了！”
“谁家啊？”
“第二家食杂铺，着火啦！”
江敬逍脸唰地变白，顾不上别的，奋力拨开人群往外冲。
火势凶猛，店铺已经焦黑，旁边几家店的人全都避让出来。
真的是第二家店，左数第二。
魏显荣也冲到正面，“打消防电话没？有没有人打电话叫消防？！”
人群里传出回应：“打了！消防队在路上！”
他问：“里面还有没有人？”
“不知道。”
“好像有……”
魏显荣一听，职业本能显现，除了那些往里泼水的，开始指挥其他围堵的人疏散让开。而后，正要找人借被单外套打湿，就见愣住的江敬逍回过神，突然往里冲。
魏显荣吓了一跳，飞奔过去抱住他。
“你干什么？”
江敬逍挣扎推他，“孟悠在里面！让开，让我进去——”
魏显荣脖子爆出青筋：“你疯了？是不是不要命了？！”
江敬逍像是什么都听不见，眼里微微泛红，只盯着冒浓烟的店铺。他奋力挣扎，用力踹魏显荣，试图挣开。
魏显荣用了死劲，说什么都不松手。
“放开我——”江敬逍嘶哑着嗓子吼。
“魏叔！”
叔侄俩较着劲，突然的一道声音，如天降甘霖。
“……阿逍？”孟悠拨开人群，看着他俩有些愣，身后是跟着她的玲玲。
魏显荣愣了愣，明显松了口气。江敬逍怔愣着，一把挣开他，往她的方向走。魏显荣顾不上那么多，“你看好他。”转身立刻指挥其他民众取水。
江敬逍眼里像是只有她。
心跳的前所未有的快，噗通噗通，擂破胸腔壁垒一样，让他感觉生疼。
“阿逍，你……”
孟悠动了动唇，话没说完，江敬逍走到她面前，脸色发白，神色恍然又直愣的，一把将她抱住。
她听到他强烈的心跳。
消防车笛声传来，飞速接近。魏显荣把被单打湿，刚往身上披，停下的第一辆消防车上冲出几个穿制服的消防员，一边架着水枪往里冲，一边将他拦住。
一辆接一辆消防车，人声吵闹，笛声悠扬。
“……我以为你在里面。”
而江敬逍，紧紧地抱着她，呼吸都带着颤抖和后怕。
-
玲玲家的店铺原本确实是在左边第二间，只是上个季度，和房东谈不拢租金，正好右边有店铺转租，一气之下便搬了过去。
这次事故，和他们家完全不相干。
消防队将火扑灭，救出困在店里的老板娘，不幸中的万幸，没有人员伤亡。
魏显荣和队里同事们打过招呼，说了好一会话才回家。
两个孩子已经先行回来。
“我先回去了。”见他进门，沙发上的江敬逍自觉起身。
魏显荣板着脸，瞥他一眼，他经过身边时，忽地道：“你跟我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孟悠面上担心，魏显荣不让她管，“你去把菜洗了，等会你虹姨回来正好做饭。”
她只好止步。
魏显荣把江敬逍叫到院子外，想点烟，转念想到刚才的火势，鼻端觉得有些熏，忍了住。
两个人面对面，好半晌没说话。
江敬逍不由开口：“叔？”
魏显荣脸上闪过浅显的尴尬，轻咳道，“你刚才往里冲什么？你是不是不知道有多危险？”
话头一开，他训斥起来：“就那样赤头白脸冲进去，不死也要你半条命！哪怕不被火烧到，肺熏坏了，呼吸道问题也够你受的，你懂不懂！”
江敬逍面色低沉，“哦。”
“哦什么哦！你学习成绩好，怎么一点常识都没有？这种事是开玩笑的吗？这么大个人了……”魏显荣说着说着隐隐动怒。他父亲已经不在了，要是他再出闪失，自己怎么对得起老友。
江敬逍知道魏显荣说的不假，也并非没有常识。
他只是控制不住。
那个当下，他以为孟悠在里面，一想到她有可能出不来，有可能发生意外，他的心就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除了往里冲，脑子里再无其他念头。
魏显荣稍作沉默，有些疲态，沉沉叹气。
“你真那么喜欢她？”
江敬逍抬眸。
魏显荣不看他，语气无奈，“命都不要了，你可真是出息！”
“叔……”
“不用说了。”魏显荣长抒一口气，“算了算了，我不管了。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江敬逍眼微亮，“您的意思是……”
“我没什么意思。我老了，不懂你们年轻人，你们自己折腾吧！”他说着，往里进，走了两步，见江敬逍站着不动，回头，佯怒，“还愣着干什么？来厨房洗菜，就知道等你虹姨做好了喂到嘴边？！”
江敬逍顿了顿，唇角轻扬，立刻提步跟上。
“……你可不能欺负她。”魏显荣走在他前面，稳健地迈着步子，进门前悠悠道，“你要是欺负她，我们饶不了你。”
“您说的是。”江敬逍第一次这么听话，笑意浓浓，半句反驳都没有，“我一定记住。”
-
吃过晚饭，孟悠借口买东西，和江敬逍出去转了一圈。往回走的路上，孟悠问起晚饭前魏显荣和他聊了什么，江敬逍卖关子：“你猜。”
“……”孟悠瞪他，胳膊肘捅他的腰，“问你呢。”
江敬逍勾唇笑，“没什么。魏叔就是说不反对我们在一起了。”
孟悠微诧，“他怎么……”
他自恋：“没办法，我这么有诚意，谁都会被打动。他改变主意很正常。”
孟悠翻了个白眼。
说话间，行至两家院门口，双双停下脚步。
“你进去吧。”孟悠摆手赶他。
“这么想我走？”
“快进去。”她一脸“你废话好多”的表情。
江敬逍站着不动，“我想起一件事。”
“什么？”
“中午……”
“嗯？”
他冲她勾勾手指，示意她靠近。
孟悠没多想，倾身凑过去，下一秒，他忽然俯身，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我想起上午问你再亲一口吗，你还没回答我。”
两颊红得吓人，好在夜色下看不太清楚，孟悠咬牙，“江敬逍，你……”
刚要抬脚踩他，江敬逍眸色一沉，伸手扣住她的脑袋，低头再次亲下来。
昏暗的灯光将重合的人影拉得很长。
他尝到她唇齿间的草莓味，沁甜沁甜，是冬去春来的气息。
-
凌晨前一刻。
江敬逍更新了一条仅自己可见的动态。
只有三个字：喜欢了。
——MY今天喜欢我了吗。
——喜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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