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卿的确是被这话给惊住了。
她还没回过神来,只听屋外传来一道冷厉的嗓音:“若是不知晓自己该说些什么,不该说些什么,你这舌头留着又有何用?”
剑气破开紧闭的房门,萧珏带着王荆和一众侍卫出现在叶卿视线中。
这些侍卫没有佩甲,皆是一身玄衣,腰间别着三尺来长的朔雪刀,个个杀气凛然。
刀未出鞘,空气里似乎就已经弥漫上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朔雪刀皆为最上乘的铁匠大师用精铁锻造而成,刀身亮白若雪,因此而得名。不过朔雪刀虽称之为刀,但劈斩可当大刀使,直刺也可做长剑用。融合了刀剑的长处,堪称杀敌利器。
而今朝廷对兵器管控严格,别说民间,江湖中也难见一把朔雪刀。
那人眼中闪过几分惧意和不甘:“龙骑卫?”
他扭头又看了一眼被两个武婢护在中间的叶卿,把心一横,直冲叶卿而去。
墨竹瞳孔一缩,手中的暗器当即扔了出去,那人身形极其灵敏的躲过,眼看就要抵达叶卿跟前,膝盖却突然一软,就这么直直跪了下去,双手也脱力垂在身侧,原本拿在手中的短刃和瓶子掉在地上发出“叮”的脆响。
鲜血慢慢从他衣袍下方晕开,两只手也从手臂上方缓缓流出血线。
不过一招,手脚皆已被废。
一把朔雪刀打着旋儿回到了萧珏左侧那名龙骑卫手中。
“铮”的一声,刀入鞘,杀气却未收,脚下尘土四散,周身衣摆飞扬。
叶卿注意到他的服饰跟其他龙骑卫有所不同,玄衣的肩头袖口皆有麒麟暗纹,应当是这批龙骑卫中的领头人。
想要劫持叶卿的人看了看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腿,瞳孔放大,眼神惊惧,他抬起头,缓缓看向屋外:“是我小瞧了你,大翰历代帝王皆无法驱使龙骑卫,你竟收服了这群人间恶鬼?今日诱我入局,不过是一场瓮中捉鳖的好戏!”
瓮中捉鳖?
这人还挺有自知之明?
叶卿脑回路素来比较清奇,这危急关头,她注意力全落在他最后这一句话上了。
“押下去,问完要问的话后,割舌。”萧珏压根没理会他方才说的那番话,冷冷下达了命令。
龙骑卫首领做了个手势,当即有两名龙骑卫进门来提起那人的双臂往外拖。
落在龙骑卫手里,就没有他们撬不开的嘴。
想起自己曾经接触过的那些被龙骑卫审讯过的犯人,那人心中恐惧叠加,冲着萧珏喝道:“我才是乌崖子的亲传弟子!和你母亲使出同门,解你身上的狼荼蛊,我比方易回那老不死的有把握!”
萧珏眸色愈冷,突然转身,抽出就近一名龙骑卫腰间所佩的朔雪刀,刀锋回转,直刺那人心肺:“聒噪。”
王荆神色微变,他们之前得到消息安王招揽了乌崖子如今这唯一的亲传弟子,这人若是落网,不仅能得到更多关于安王那边的信息,还能找到解蛊之法。所以他们才故意让府上的防守露出漏洞,叫他混进来。
方神医和邪医乌崖子皆为医谷传人,不过方神医专研的是医术,乌崖子专研的是蛊术。这师兄弟二人斗了一辈子,也没分出个高低。
直到二十多年前乌崖子的女弟子研制出了狼荼蛊,方神医穷极一生也没想到解蛊之法,一直都只能想办法压制。近两年才找到了兴许能彻底解蛊的法子,不过那味最重要的药材又绝迹了。
眼前这厮是乌崖子在他那女弟子死后新收的亲传弟子,对蛊术颇有研究,一心研制狼荼蛊,奈何迄今没有成功。不过对于狼荼蛊的解蛊之法,他或许知道得比方神医更多。
萧珏一连两次发病,一早就猜到是这人在暗中搞鬼。王荆前往医谷接方神医前来也是萧珏吩咐的,一则是为了叫这人自投罗网,二则也是为了请方神医前来压制身上的蛊毒。
萧珏原先不知叶卿食了曼罗果这个变数,只推测这家伙肯定会盯上方神医,对方神医下手。毕竟方神医一死,萧珏身上的狼荼蛊就再也解不了。
所以派了大批人手暗中保护方神医,却不想这家伙得知叶卿食过曼罗果,直接盯上叶卿了。
萧珏这才带着人赶过来,好在没有酿成大祸。
眼下乌崖子的亲传弟子一死,他们所部署的这一切也都白搭了。
王荆想说萧珏这负气一剑不值得,可他也深知萧珏又多反感别人提起关于他母亲的事。
在宫里久了,什么秘辛都能听上一耳朵。
但关于帝王母妃的那个传言,实在是骇人听闻……
异端解除,萧珏不耐烦挥了挥手。
龙骑卫带着那具尸体退下,很快,连地上的血迹都给擦干净了。
王荆也不敢在这时候呆在萧珏身边,识趣退了出去。
萧珏视线往墨竹三人身上一扫,三个宫女也悉数退下。
叶卿坐在美人靠上,两腿有点不听话的发抖,为毛她觉得狗皇帝这像是要专门腾出地儿来杀她啊。
萧珏一步步走过来,步子懒散,像是闲庭信步一般,跟平日里那个冷冰冰不苟言笑的他判若两人。
放置美人靠下方的地上有几步台阶,萧珏就这么坐在了台阶上,轻轻把头搁在叶卿膝盖上。
“你在发抖。”他笑,分不出是嗤笑还是自嘲。
“臣妾有点冷。”叶卿觉得自己说的是真话,她现在觉得浑身都发冷。
萧珏“哦”了一声:“你病了。”
有好一会儿,他都趴在她膝盖上一动不动:“传太医作甚?”
“想知道曼罗果是什么。”叶卿答。
他笑了笑:“我告诉你吧,曼罗果其实就是一种能解毒的普通果子,生在南蛮地界,它的解毒效果甚微,当地的南蛮人主要用这类果子制成香料来驱虫。山上的野狼偶尔会吃些这样的果子,因为他们身体里长虫了,这类果子能杀死那些虫子。”
虽然不知萧珏为何会突然告诉自己这些,但听了这番话,叶卿还是分外不解:“这曼罗果也不是什么奇珍异果,为何会找不到?”
“有人为了毁掉所有的曼罗藤,烧了整个南蛮草原,此后就找不到了。”他声音似乎有些疲惫。
叶卿心头一窒,不知再如何开口。
许是见她许久没有再搭话,萧珏掀开眼皮看了她一眼:“怎不问了。”
叶卿犹豫片刻,还是用手轻轻摸了摸萧珏的头发:“能找到的。”
萧珏意味不明的笑笑。
他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叶卿答:“好。”
“从前有个南蛮巫女,她自幼被一个脾气古怪的蛊师收养,长大后她想去中原闯荡一番。在中原她结识了一个男子,那男子对她很好。她不懂中原礼法,亦不知三媒六聘,那男子说一辈子对她好,她就信以为真。有了身孕以后,男子带她回家,她才知道原来他不是她一个人的丈夫,也不止她一人为他孕育了骨血。”
“在那个大的惊人的宅院里,她莽撞、她愚昧、她无礼,她被他其他妻妾排挤耻笑……她以为她的丈夫还会像从前一样护着她。可惜他怀中拥着新人,多看她一眼都想嫌厌烦。她丈夫的新宠妾失足跌落荷花池,三个月的身孕没了。所有证据都指向她,哪怕她身怀六甲,也依然被丢进一座废宅。”
“她不是金贵的人,在废宅里也活了下来,下人送来的饭菜是馊的,她就自己烤老鼠吃、烤蛇吃,送饭的下人偶然看见了被骇得不轻,风言风语一传,都说她是妖物,喜食人肉。”
“怀胎满十月,她在废宅里生下了孩子,一大一小都是怪物,竟然在那地方活了下来。有一年大旱,田地里颗粒无收,所有人都说是她作祟,她一定是妖邪。她曾经的丈夫终于又想起了她,走进那个院子,却不是为了接她回去,而是想下令烧死她。也是那时候,他才知道,那蠢笨的女人给他生了一个儿子。他的丈夫落荒而逃。”
“妖孽生的子嗣,可不还是妖孽么?不知她丈夫听了哪个宠姬吹的枕边风,最终决定下令把那对母子都烧死。那处废宅在一个深夜化为一片火海,她折了一条腿才把自己儿子救出去。从那以后,那个大宅院里的人都找不到她,他们以为她死了,只剩她生的小怪物还苟延残喘活着。”
“小怪物是那个男人的子嗣,那些人不敢轻易要他的命,但他活得跟条狗又有什么区别呢?或许,狗都比他命好,毕竟他跟狗抢吃的,还会被那些女人的儿子一边嘲笑一边用石头追着砸。你说,那小怪物若是那时候就死了多好,省的受苦。”
一滴眼泪毫无征兆的砸了下来,叶卿怔怔的听着,下意识握紧了他的手。
萧珏低低的笑,听不出悲伤,也听不出怨恨,继续讲诉:“没人知道,那个女人没死,她在准备最疯狂的报复,一年后,她扮作舞姬回到了那个地方。在她曾经的丈夫被她迷得神魂颠倒时,给他种下了这世上最毒的蛊虫狼荼。只要他的丈夫再宠幸其他女人,蛊虫就会发作,她的丈夫会失控咬死自己宠幸的女人。蛊虫每发作一次,他的丈夫若是碰了女人,身体就会衰败一部分,直到死亡。不要小瞧了女人的报复心,她的丈夫从没珍视过她的孩子,那她就让那个男人断子绝孙。他丈夫的所有孩子,都被她种下了狼荼蛊,包括她自己生下的小怪物。小怪物身上流着那个男人的血,同样叫她憎恨。”
“为了让那个男人找不到解药,她一把火烧了南蛮之地所有生长药草的地方,自己也死在火海里。狼荼之毒,每半年都会自然复发一次,那个男人死去的子嗣越来越多,他自己也油尽灯枯时,把位置传给了小怪物……”
“呵,他以为那女人生下的怪物就不会死么?可笑!”
说到故事的结局,萧珏依然高高扬着嘴角,仿佛当真只是在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
叶卿眨了一下眼,模糊她视线的水珠从眼眶滚落之后,眼前的一切终于又变得清晰起来。
她从美人靠上滑下去,同他一样坐在台阶上,抱住了他。
萧珏没反应,叶卿撩起自己的袖子,露出一截白生生肉乎乎的手臂。她骨架太细,哪怕手臂肉肉的,看起来也半点不胖。
她慷慨就义一般把手臂送到他嘴边:“你咬吧。”
作者有话要说:
阿卿:狗皇帝太可怜了,给她咬一口吸点血吧。
狗皇帝:我不想咬手臂,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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