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瘴兽,遮天蔽日。
瘴气入体,各有千秋。
竟比先前镇守大地东南时还要生猛。
“吼!”
龙吼如奏乐。
龙骜响了一声,盘在苍穹。
楚月和落九筝盘膝在龙骜庞然的躯体之上,饮着那属于龙吟岛屿的上等好酒。
“武侯,当真自信。”落九筝道:“你把你我的命,都交给了他们。”
“嗯,她们,守得住。”楚月坐云霄,喝了口醇香浓烈的酒,虚眯起狭长的凤眸,看着缭乱吞天四处纷飞的瘴兽。
“武侯自己赌命便也罢了,怎不提前告知,或提前问问我,答应否。”落九筝跟着喝酒,竟在这末日闹市之中有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雅致。
“那——”
楚月侧目:“姑娘应允否?”
落九筝微微的恍惚,旋即失笑,灿烂若阳,“应允。”
俩人的笑声伴着酒香在这云巅处。
脚下是万里山河的人间万物生。
头顶是十万瘴兽的雷霆战场。
“雷霆作食,瘴气为造化,世人道邪祟,世人说苦难,我偏认为是机缘大造化。”落九筝感叹颇深,几口烈酒下来,道出了楚月最真实的心境,“武侯大道,犹如九天之水,灌溉大地众生,今九筝亦有所悟。以武侯之才,不该只在海神,该去洪荒上界、域外战场乃至于是诸天万道大展拳脚,谱写精彩。”
只有亲眼目睹过,才知这份震撼和传奇并非仅仅只是下意识以为的华而无实。
海神大地的修行者们只见火烧元神、瘴气化龙,尚且不知落叶剑法、秩序道场,就已是如此震惊。
天知道。
她多想带师叔回家。
回到剑院里去。
楚月喝着坛子里的酒,看漫天瘴兽永寿军阻挡雷霆。
雷霆一轮比一轮狠,但这大地始终无虞。
自此,深陷灾殃的海神大地修行者们,固然看不到日月,却也不用担心时不时有雷霆降落。
人们仰头看去。
看到十万永寿军瘴化时衍生出来的瘴气铺天盖地,到处都是。
像是一层厚实的屏蔽阵法,相连大地两边的极端,在中间衔接成了保护阵。
万般雷霆,自有永寿军来挡。
大地依旧能够听到那不绝于耳的雷霆之声,但又诡异的安宁了。
“若有一日,小侯登上天梯,定会去剑院,讨一杯酒喝。”楚月目光柔和地看着永寿军,旋即笑望着落九筝,“不知,可否讨得。”
“讨得,自是能讨得。”落九筝忙道:“莫说一杯酒了,就是千杯万杯,任君饮之。”
落九筝从来都不是过分热情的人,但在叶楚月身旁时的炽热急切,让远在大楚的楚世远、落雨阁弟子以及跟着她前来奔赴战场的师姐妹们都感到了特别的疑惑。
“武侯,你定要来喝女剑院的酒。”落九筝再次急道。
“我会的。”
“………”
楚月脊背靠在龙骜躯壳躺了下来。
一手提着酒壶,壶嘴倒悬,酒水源源不断的入了口,亦或是沿着线条流畅的下颌淌落。
冰冷的酒水洒在了龙骜的身上,给龙甜甜冷得一个激灵,龙瞳闪过了怨气,内心怀念凰妈的衣裳。
“瘴气的厉害,太超乎人的想象了。”落九筝惊诧道。
“日月被覆盖,修行者星体难以攫取灵气净化。”
楚月一手提拉着酒壶,一手作枕抵在后脑勺之下,半阖着眼眸,浓密漆黑的睫翼在眼睑下盖出了一片如鸦羽般的淡淡乌青色。
她说:“而只有一直生活在黑暗之中,才会是最适应这片战场的勇士。那些瘴气,则是他们手中的兵器,灭地雷霆,则是淬炼兵器的火把,千锤百炼,就会有神器出世,一次一次的淬炼,只会让他们更强,并且和瘴气愈发的融合。 从前,他们不接受瘴气,抗拒瘴气,见之如瘟神。现在……则不同了。”
落九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螓首,目光专注地注视着瘴气保护阵。
“武侯如何做到能瘴气化龙的?这太不可思议了。”落九筝又问道。
武侯师叔的身上,似乎有着很多人都看不懂的秘密。
不少人竖着耳朵听二人的谈话。
听得此话,无不是来了精神。
瘴气化龙的出现,对于现下的修行文明,卷起了史诗级的沙尘暴。
不只是落九筝,不管是身在何位,每个人都想知道楚月是怎么做到的。
就连龙子蘅的注意力都被完完全全地吸引了。
楚月懒洋洋地睁开了惺忪的眸,噙着一丝戏谑的风流笑意,唇角微挽,扭过头来在各方的注意之下云淡风轻地说:“不瞒姑娘,小侯的真实身份是,龙族太子。”
“。”落九筝神情赫然僵住,五官的细微变化直接凝固。
“?”龙子蘅脑袋上面长满了大大的疑惑。
注意云端谈话的各方势力中人,脸色都彻底地黑了下去。
显然,没有人相信楚月所说的话。
即便是真话。
要知道,若真是龙太子的话,她绝不敢这般坦荡荡说出来的。
因而就更加没人相信了,只当这厮是随口的胡诌。
龙子蘅嘴角疯狂地抽动,对着秦怀鼎甩袖道:
“他要是我族的龙太子,我就把流光海域的水给喝光。”
“………”
秦怀鼎冷汗潸潸,赶忙道:“想不到,叶武侯不仅是个至情至性之人,还是个诙谐幽默的风趣人。”
龙子蘅望了眼瘴气战场,神色凝重。
叶楚月去往大夏之际,他稍微担心了下,就有楚侯意志的风吹过遍地,叶楚月还能安然归来,这怎么不能算是他的赐予灌溉呢?
“怀鼎长老,你燃作香火的仙根,状况如何了?”龙子蘅问。
“依旧好了很多,别具万象,尤其是刮起意志之风时,颇具生机。”秦怀鼎如实回答。
同时,心里直叨咕:这执法队长是龙吟岛屿的龙族后生,对楚神侯未免太关心了些。
“那就好。”龙子蘅点点头,正色道:“神侯,会庇护你的。”
他郑重其事地拍了拍秦怀鼎的肩膀。
一把年纪的秦怀鼎则在风中凌乱,只觉得恶寒般的怪异。
却说龙骜的脊背,楚月瞧见落九筝哭笑不得的表情,蜷起的食指轻摸了摸鼻子,脸上露出了童叟无欺的表情。
横竖她都是说了实话的。
信与不信就不是她的事了。
她靠在龙脊,享受着此刻的清闲,恢复自己连日不休的精力。
接下来,就是重头戏了。
生与死,成和败,皆在一线之间。
楚月感受到,自己的脊椎,传来了一阵阵的温暖力量。
自从她的脊椎和下界大陆共存相连缔结羁绊后,九万年前天劫落下的无生钉痛苦就越来越少了,不似从前那般时刻都在生不如死。
楚月闭上眼眸,感受脊椎。
下界大陆的联盟,有所分裂。
灾厄之下有人想要寻求自保之路,也正常。
而现在,让她疑惑的则是另一个点。
她一直都清楚,自打流光海域被封印之后,下界就在韬光养晦。
如今的实力和修行文明,已非当日可比。
但自从她吸食瘴气后,明显能够感觉到,下界的文明进化之速度则更快了。
是超乎楚月和冷轻霜等人想象的快。
一切的来源变化,就是瘴气入体。
在楚月用瘴气化龙后,这种修行文明的进化,更是达到了巅峰!
楚月不如陷入了深思,黛眉似蹙微蹙,心下凝重许多。
……
众所周知,瘴气是邪祟的存在。
若是邪祟,如何能够刺激修行文明和日月精华灵气大开大合的迈步向前呢?
除非说瘴气根本就不是邪祟的化身,而是……
文明之气!
是大道之气!
只是表面过于蛮横,带来的副作用太大,才让人忽视了那黑雾深处的瑰宝精华。
这就说得通了!!
为何大夏的瘴兽会被带走,成为别人的盘中餐。
当年既能以权威秩序镇压恶大夏,再假以罪恶囚禁之名,将恶意满满的瘴气,释放到大夏。
王朝在瘴气之下,难见日月,难以汲取灵气。
只能在不知不觉中,进化成瘴兽。
甚至,彼此都不知道瘴兽的存在乃是大夏的子民。
只因一旦成为了瘴兽,就会被守卫带走,沦为那些强者的贡品。
被蚕食。
被吃掉。
就是无辜之人九万年来的结局。
而外头的旁观者,还真以为他们该死。
正如里头的子民,以为那些瘴兽该是一样。
殊不知,下一个该死之人或许不知哪日就会轮到自己的身上了。
届时,才知这世道真正的险恶,足以令人在刹那间脊椎发寒,毛骨悚然!
楚月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
她知道瘴兽炼化为丹有好处,但没想到,那些人,这么的恶劣,恶贯满盈。
即便她一路走来,深知人性的幽暗和可怖。
然而,每当她见识恶毒之后,才知还有更为恐怖的恶毒。
比十八层地狱,还要深不见底。
这世道,天理何在呢?
“小心瘴气!”
大地人群的一道声音,打破了楚月的沉思。
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眸,朝着穹顶看去。
黑沉沉的天,偶尔迸出几道电丝剧烈闪烁的雷霆。
阴暗的雾弥漫,兽吼声不绝于耳。
那些瘴兽,在啃噬雷霆。
蚕食雷霆之中的怒灵哀婴。
瘴化诞生出来的瘴气,是类似于灭地雷霆般非常可怕的存在。
此刻,那些从瘴兽躯壳内蔓延出去无法控制的瘴气,正在朝下方弥漫。
难以想象,当那些瘴气落在人间,该是何当的狰狞。
逃离了深渊,左不过是掉进了另一个地狱。
只不过杀人的凶手灾厄的始作俑者从周怜转换为了大夏瘴兽罢了。
即便十万瘴兽想要帮忙除害吞噬雷霆,纵然是无心的,但大地上的人们,眼神难免有异样。
永寿军们正在竭力地蚕食着怒灵哀婴,和灭地雷霆抗争,并未 察觉到那样异样。
“武侯。”
卿澈眼睛红了一圈。
他吞噬怒灵哀婴的动作缓慢了下来。
敏感锐利的他,最先发现这些异样。
这样做。
值得吗?
他逆着风暴问自己。
“别怕。”
卿澈的元神之中,响起了楚月的声音。
“往前走,向上去,别回头看自己,也别低头看人间。”
这人间,满地沧桑和鸡毛。
有何可看?
从幽暗走出的人,最懂这人间幽暗。
卿澈哽咽,“可——”
他好怕。
怕一败涂地。
怕满盘皆输。
怕用尽全力后,面对那些看怪物般的眼神。
便如钢刀,扎向自己的血肉,贯穿心脏,直指灵魂。
躯壳不再是人该有的四肢百骸,而是痛苦主义的具象。
“有本侯在,没有可是。”
楚月淡淡道,坐在龙骜脊背。
疲惫到快要透支的她,又恢复了一点儿的精力。
“可是我也怕你受伤害。”
卿澈眼眶发红,泪如雨下,他的嘴边还流着怒灵鸟的血,眼睛迸发出雷霆电光。
他哀嚎道:“怕辜负了你,怕你要为了我们,深入虎穴,去解释不该解释的所谓。”
楚月怔了一下。
“武侯,对不起。”
“让你成为瘴兽。”
“曾经还误会你的用心。”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卿澈的理智,在随时崩溃的边缘。
常年在大夏,厌世阴郁,知晓人心险恶,但却也见得太少了。
大夏太过于消极,没那么多的尔虞我诈,明争暗斗。
都是在等死的人,眉间笼着瘴气。
手拉着手去见阎王,黄泉路上有个伴。
闲暇时候诅咒一下外头的天赶紧塌了,大家活儿好一起死。
凭什么自己遭受瘴气折磨,外边的日头朝阳升起。
同样都是从娘胎生出来的孩子,凭什么有些人就可以锦衣玉食,香车宝马,能够无痛修炼,期待光宗耀祖?
对于他们来说,鼓起勇气走出来,若直接面临幽暗人性,不如原地去世。
那样的崩溃,没人想要承受。
楚月沉吟片刻,眉眼噙着淡淡的笑意。
她站起来,沐浴着风。
大氅猎猎作响。
内里的黑金龙袍熠熠生辉,颇具威严。
即便不言不语,自有一股帝王气势蔓延开来。
而比起以往的刚猛野性和极致的偏执森冷,多了一丝包罗万物的温和。
她说:“是本侯,不会辜负你们踏步山川,逆风走暗巷的勇气。”
“只要本侯在,这天,就塌不了。”
自信且狂傲,张扬显风流,便在眉梢轻挑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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