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她一提醒,建文也立刻警惕起来。如今佛木已经落到了骑鲸商团手里,这东西牵扯到的利益太大,每次面世都会掀动腥风血雨,那么铜雀到底想要做什么?按照评话小说的节奏,接下来该是灭口了吧?
铜雀看到两个人如临大敌的神色,哑然失笑:“别那么紧张,还是回到咱们最初的话题吧──小老儿想跟你们谈一笔买卖。”
“什么买卖?”两个人异口同声。
铜雀伸手一抛,把佛木丢还给七里,淡淡道:“我想投资你们,去寻找佛岛。”
此言一出,两个人都惊呆了。建文没想到,这个铜雀居然不按套路来,提出这么一个匪夷所思的要求。可铜雀的动作表明,他是认真的。
铜雀看向七里:“你对幕府将军充满着仇恨,对吧?”七里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最痛快的复仇方式,就是毁掉他最大的希望。你登上了佛岛,就意味着幕府将军这么多年的筹划将付之东流。”
听到这里,七里的双眸陡然亮起光芒。然后铜雀把视线转向建文:“你对你的叔父,同样怀着强烈的仇恨。如果有机会的话,你一定也希望手刃元凶,重登皇位,对吗?”
面对这么直白的问题,建文有点适应不了。复仇的情绪,确实在他胸中始终萦绕,可是此前受环境所限,他自顾尚且不暇,更不敢奢望复辟,只能在夜深人静时感慨几声。
铜雀直视着他:“登上佛岛,你会获得强大的力量,会有海量的宝藏等着你。掌握了这两样东西,你就有希望返回京城,成功复辟──所以寻找佛岛,对你们两个来说,都是非常有利的事,我没说错吧?”
面对这个巨大的诱惑,建文并未立刻答应,他满腹疑惑地问道:“你说的没错,这对我们两个很有利,可是……商人无利不起早,你又为何做这种事?”
建文在泉州港见惯了商人的招数。商人总会对主顾痛心疾首说我这东西卖亏了,看你人好才给你这个价,其实他们是从来不会做亏本生意的。
铜雀许出这么大好处,建文根本不信他没自己的算盘。
铜雀何等精明,立刻知道建文纠结在何处,他微微一笑:“小老儿也不瞒两位,这一番资助,好处自然是有的。我们骑鲸商团,从不做寻常买卖,我们只要保证海上商路秩序畅通,自然就有源源不断的利润进来。资助你们顺利登岛,一来,可以阻断幕府将军对高丽的侵袭;二来,投资一个落难皇子,万一你有朝一日登基复国,多开几个港口,海商兴起,小老儿的成本也就回来了。”
“至于岛上宝藏……”铜雀左手手指在右手手掌上一画,“我和太子四六分成,权作太子所说给老夫个人的赏赐如何?”
建文和七里这才听明白,原来铜雀背后这个骑鲸商团,乃是维持海上贸易秩序的政治掮客。对他们来说,只要水面靖平、海路畅通,比任何宝藏都来得重要。佛岛一事,能影响到大明与日本两个庞然大国的国策,这才是他们的算计所在。当然,这老狐狸虽说满心要报复幕府将军,自己却也不肯做亏本买卖。
可建文还是想不明白。这个精明的骑鲸商团既不缺资金,也不缺势力,完全可以自己组织一支精英队伍去完成这一项工作,为何要投到他们两个人身上?
要知道,七里还算有点战斗力,建文则只会耍耍嘴皮子,就算加上一个傻乎乎的腾格斯,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靠谱的团队──这里甚至连一个老水手都没有。
“为什么要选我们?”建文问。
铜雀呵呵一笑,从船舵旁边站起身来,在甲板上踱了几步,眯起眼睛看天空的云:“你们相信命运吗?”
“嗯?”
“命运从来不是固定的,它的走向,取决于你一念之间的选择。这选择,即是所谓的缘法。佛岛就是这么个地方,它只在有缘人面前显现。武则天这等强者,若没有缘分,同样见不到佛岛踪迹。所以寻找佛岛之人,从来与强弱无关,归根结底,还是看一个‘缘’字──”
说到这里,铜雀转过身来,双眸中放出兴奋的光芒:“你们两个与佛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却能恰好聚在同一条船上。这等巧合,我相信与佛岛必然有缘。也许只有你们,能成就前人所未完成的壮举。”
这时阳光从移动的云层中投射下来,海面上泛起一片金碎。青龙船似乎感受到乘客们即将做出一个重大的决定,它的速度不由得也加快了几分,甚至在浪花声里还能听到隐隐的龙吟。
铜雀挥动着手臂,那阳光就像无数命运的金黄色丝线从天而降,将这船上的几人缠绕起来。
两人对视一眼,七里毫不犹豫地抬手说:“我加入。”建文迟疑片刻,总觉得这件事不那么简单。可是事已至此,也只好把手抬了起来。恰好这时腾格斯也返回船头,见到两人举手,也忙不迭地抬起手臂,好似一根粗大的桅杆。然后这个蒙古蛮子才憨憨地问道:“你们在干吗?”
“反正不是在操船,你赶紧把手放下。”建文没好气地说。腾格斯道:“可俺听你们说,又是岛,又是船的,俺要跟着你们,俺要学这样的操船术。”
建文还没回答,在船上观摩了一圈的哈罗德满脸兴奋地凑过来。他的金发上湿漉漉的,满是海水,估计是被飞轮溅的。
“这条船委实不凡!着实不凡!真是骇人听闻的一条好船!咱家能留下来吗?当奴隶也可以,当火器工匠也成,宫廷礼仪教师也可以,总之咱家得留下来!”哈罗德连说带比画。
建文以手覆额,不知自己造了什么孽,引来这么多奇葩在船上。
铜雀哈哈大笑:“好吧好吧,能在这条船上,这也是缘法。姑且也算你们两个进来好了。”
腾格斯和哈罗德听铜雀这么一说,齐齐转头去看建文。直到建文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两人一阵欢呼,又各自散去,一个趴着侧面去拨弄盘龙轮,另一个走到船中去摸桅杆。
铜雀说要跟骑鲸商团里的人通报一下,起身走到船里一处舱室。他大概有什么秘法,能在海上与外界联系。建文无意去偷窥,索性靠着船舷,仰着头看天上的白云飞速向后移动,心里总觉得不太踏实。
他相信铜雀肯定没说谎,但也很确定这个老头一定有什么话没说。铜雀选择成员的做法,太随意了。商人是最理性的,锱铢必争,尤其是佛岛这种牵涉极广的宝藏,哪能跟扔骰子似的,一句“聚在一起就是缘分”就把人凑齐了。
忽然一个女声从他耳边响起:“你看起来不太安心?”建文苦笑着摸摸鼻子:“那又如何?我没有选择。”
七里道:“其实我也不太安心。”然后坐到了他的旁边。
“嗯!”
“因为你作为同伴,实在太弱了。”女孩认真地说。
建文黑着脸没有反驳,这是个事实。他从小接受皇家教育,书读得多,武技就差多了,谁会跟皇子真刀真枪地打?所以他骑马、剑术都会一点,不过也只是平均水准,只有火铳术格外有天赋,可惜在大明这根本只是末流技巧。
“太子仁善”,这是宫内外对他的普遍评价。这四个字明褒实贬,既隐晦地指出太子心肠太好,也暗示他在武勇方面的弱势。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只有交涉和唬人这两项能力了──但他们的任务是在漫漫的海上寻找佛岛,这种能力是否能派上用场,真不好说。
“父皇也是这么说的……”建文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总是嫌我太柔弱,不够狠,也不够冷酷,些许人情软语就能动摇。他说为君之道,必须铁石心肠、天威难测,否则难以服众──可是我真的做不到。我不想去伤害别人,哪怕坐视别人受到伤害,都会让我很难受。”
“是的,你确实如此。比起皇帝,你更适合出家当和尚。”七里淡淡道,“若换作是我,可不会允许两个来历不明的人登上青龙船。”
建文干笑了几声,算是回答。
七里道:“你是个好人。可我父亲说,好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容身之地。只有拼命去吞噬别人,才能避免被别人吞噬。”
建文挑了挑眉,难得正面驳斥她:“这个说法我可不认同。现实固然无奈,却不是作恶的理由。小时候经筵的师父们告诉我,人性本善。若天下全是坏人,人率相食,那与禽兽何异?”
“这本来就是海上的生存之道。你若这般软弱,怎么到得了佛岛?”七里的声音带着执拗。她好不容易看到了复仇的曙光,可不希望被软弱的同伴拖累。
“不,这不是软弱,这是仁德!”建文的火气也上来了,“顾惜人命,顾念人心,人之所以为人,不为禽兽,不就是因为多了这一点仁慈之心吗?难道我当初不救你上船,就是正确的做法吗?”
“是的,对你来说,不救我其实是最好的选择。”七里似乎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对不起,我的秉性就是如此!就是见不得人在我面前受难。你不知感恩也就罢了,不要来教我做人!”建文愤愤起身。
出乎意料的是,七里居然没有拂袖离去或者出言反驳,她思考了一阵,歪了歪头:“你需要我道谢吗?”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
七里站起身来,声音清冷:“你说得对。你救了我的命,我理应酬谢的,这样你我才两不相欠。”
“我可没这么说!”
“可惜我现在除了身子,没有其他可作为酬劳的东西,那么陪你睡一晚好了。”七里淡淡地看了一眼下面的舱室。
腾的一下,建文的脸颊立刻变得赤红滚烫,鼻孔充血。他哪料到这姑娘居然会这么说,慌张地把头低下去,不敢抬起来。
“不必慌乱。对你来说,也许只是不愿见死不救的主张。但对我来说,就是一笔交易而已。”
七里自己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作为杀手家族的成员,她自幼就被教育,肉体并没什么特殊之处,必要时,它和其他东西一样可以当作武器,也可以当作交易的筹码。
七里对这种事没经验,但她觉得现在就是那个“必要”的时候。
“之前之所以没提,是因为那时以为你是个太……现在对你来说,取走这份酬劳应该不是难事。”七里说,“不过在那之前,我想去换一件衣服。”
建文这才想起来,他们几个在笼子里关了那么久,身上的衣物馊味十足。腾格斯对此毫无感觉,喜好洁净的七里却早已无法忍受。
“我房间里有几套衣物,是我在泉州港预存的,不过都是男装,你先凑合一下吧。”建文说,七里瞥了他一眼,朝下面一阶阶走去。建文赶紧冲她的背影喊了一声,“喂喂,我不是图这个啊!你别误会!”
七里没做任何回应,也不知道听见没有。那窈窕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甲板下层的走廊深处。建文还在犹豫要不要追过去解释,却看到铜雀从舱室里走出来。他已经完成联络,正要回到甲板上。
“哎,太子殿下,正好有件事小老儿要与你商议一下。”铜雀招招手。
建文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急切地朝里面望去。他生怕七里误会更深,有点不耐烦地说:“商议什么?”
铜雀道:“自然是佛木之事,我们要决定一个航向。”经他这么一提醒,建文陡然想起来了,他们还没决定一个最重要的事──方向。
佛岛的方位,就隐藏在海沉木之中。不搞清楚内中玄机,就不可能找到佛岛,连方向都无法确定。这个问题不解决,整个计划就没有任何可执行的可能。
“那块木头里深藏的玄机,你有什么头绪吗?”建文勉强把注意力从七里的事情上收拢回来。
“没有。”铜雀很干脆地说,“历代宣称破解了佛木之谜的人不少,可惜一个字都没留下来,大概是怕别人跟他们抢吧。”
“那……你认识什么高人能破解这个玄机?”
“没有。”铜雀摆了摆手,“这个不必着急,一切要看缘法。缘法到了,自然会解开。”
“那你说那么热闹!不知玄机,我们下一步该去哪里?”建文有点急躁。
铜雀笑道:“在破解玄机之前,还有一件重要的事──你现在太弱了,接下来一路惊涛骇浪,若不能提升实力,纵然缘法再好也是无用。为了能够顺利登岛,当务之急,你得先提升一下战力。
“更何况……”
铜雀突然抓住建文的胳膊,扣住他的脉门。建文只觉得铜雀枯瘦的手竟有着千钧之力,牢牢将自己胳膊卡住,分毫不能动弹。铜雀轻轻将建文袖子撸到上臂,露出从脉门直通腋下的那条黑线:“你这病也得治治。”
建文一脸狐疑,这时铜雀松开他的手,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他不由得一怔,那竟是第三枚绿玉鱼骨。
在间歇洲上,他亲眼看到,贪狼花了极大的价钱,换走了两枚鱼骨。三大海盗之一的贪狼对这个都如此重视,这鱼骨到底能干什么用,他一直极为好奇。
“这第三枚鱼骨,就是我给你们的投资。因为我们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叫作阿阇梨之墓。只有手持绿玉鱼骨之人,才有资格进入那里。”
“那是什么地方?进去那里干吗?你又是如何知道我有病的?”
“老夫擅长望气,打眼便知你病入膏肓,所以……”铜雀眼睛又是一眯,“对你来说,没有比海藏珠更好的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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