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身影很敏感,也第一时间看到她了,他按了下眼睛,仿佛不敢相信期盼的人就在那里,僵了一下才呼啦站起来,热切地想要打开窗。
但窗子是推拉的,且年久失修很不灵活,他一时没找到关窍,头上两根小禾苗急得摇晃起来。
喻瑶看得有些想笑,心又像被泡进某种陌生的温暖溶液里。
失去父母后,她也没了家,早就习惯每晚房子里黑漆漆的夜色,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在深夜等待她回来,给她亮一盏灯。
意外,但不排斥,还隐隐有种……新奇和模糊的愉悦。
喻瑶提了提手上拎着的剩菜,莫名觉得缺点什么,似乎出门回来,她应该给诺诺带两样小礼物。
零食,画本,杯子碗碟,或者随便一点小玩意,他可能都会很高兴,好哄得很。
……今天来不及了,等下次吧。
她要是再不上去,诺诺快要把玻璃给贴坏了。
喻瑶想朝诺诺招手示意一下,手才堪堪抬起,她猝然捕捉到一丝异样,自家和隔壁楼昏暗的夹空里明显有杂乱的脚步声,男声女声混着,骂骂咧咧在议论。
“确定是住这儿?就这破地方?”
“错不了!我花大钱找人买的消息,她都掉到十八线了,以前根本没人拍她!就是最近疯狗一样死咬着我们媛媛不放才有了热度!”
“买她住址的人,估计都是想收拾她的!”
喻瑶手指紧了紧,立即明白这些多半是姜媛粉丝,可能还带了不止一家的狗仔,为今天的事专门来的,她现在身边没人,一旦被拦住很难脱困,类似的亏她怎么也不可能吃两次。
她拉好口罩,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继续朝楼门走,那群人里最前面的女生先发现了她,女生先是呆愣了一秒,本能的第一反应是好美,随后才悚然反应过来,靠,这就是喻瑶!
女生呼喊着往前跑,喻瑶早有准备,在知道瞒不过的那一刻,她迅速赶到单元门前用指纹解锁,利落迈进去,回身把门一推,“哐”一声关得严丝合缝。
还真是感谢白晓,在那晚出事后,他跟物业联系自掏腰包,把这个门换成了时髦的指纹款,累死也撞不开。
一堆人拥到门外大呼小叫,那个女生面目凶悍地从玻璃窗口外瞪着她。
喻瑶歪了下头,姿态从容,朝她们随手比了个慵懒的敬礼手势,而后转身上楼,全程汗都没流一滴。
等转过楼梯拐角,她清冷的眼中结起冰层,给陈路打电话:“陈警官,不好意思我又要报警了。”
三次报警,够了,她这辈子不想再有下一次。
喻瑶走到二楼还能听见外面的噪音,等迈上三楼就被闷闷的撞门声取代,她起初以为是楼下,很快意识到不对,是被她反锁的家门!
她几步赶到门外拧开,高瘦的人影拖鞋都掉了一只,光着脚就径直往外冲,喻瑶甚至都没时间反应,他已经跑到楼梯口,头上的两撮小禾苗带起风,被吹得直劈叉。
“诺诺!回来!”
诺诺犹豫着站住脚步,伤口未愈的手用力握着楼梯栏杆,淡青色的筋络隆起。
喻瑶厉声:“我的话你也不听?”
诺诺侧影颤了一下,缓缓回过头,他跟几分钟前贴在窗子上的小可爱判若两人,眸色凝得几近于黑,唇紧抿着,下颚绷得棱角锐利。
他很不流畅地开口,嗓音沙哑:“瑶瑶,被,欺负。”
喻瑶懵住,喉咙滚动着,眼窝热了一下。
他看见了。
芒果这时候也不甘示弱的冲出来,嗷呜嗷呜要跟着往楼下跑,才奔到诺诺附近,就被他抬起光裸白净的脚一挡,芒果不得不紧急刹车,下巴“砰”的磕在地上。
诺诺低下头,浓墨晕染似的长睫微颤:“主人说,了,回家。”
芒果满心卧槽,不是你带老子冲的?!
喻瑶把一人一狗火速拎回家,关门后先找出根自拍杆伸到窗边,朝下面的盛况连拍几张照,挑出最完整的一张直接发微博,占领先机——
“家门口深夜被堵了,姜小姐自己不想出面,就让粉丝来替你宣泄?还是打算让那件没成功的事重演第二遍?”
艺人都有官方后援会,跟公司团队联系紧密,培养了很多死忠的大粉,必要时候会委婉地安排任务,那女生想必就是其中之一,她家住址泄露这么快,说跟姜媛无关她都不信。
暗中安排粉丝带着狗仔来讨伐她,趁乱逼她说些错话好发散,再搞乱场面来个破坏社会治安的罪名,把她带上警车,变成一个再也不被公众所容的法制咖。
等最后被质疑的时候,姜媛只要把责任往粉丝身上一推,来个绿茶至极的“抱歉占用了公共资源,以后会正确引导粉丝”,本案就完美胜利。
圈里这些害人的套路,她看个开头就知道结尾。
想安静退圈,又被三番五次的逼迫到底线。
她真怕么?她只是烦。
既然都在骂她,指责质疑,伤害侮辱,身边的人也冷嘲热讽,把演戏当成她的罪名,她穷得连养活诺诺都吃力,总需要他拼命来保护,那她还退什么退?
不如回到影视圈去做个大反派好了。
如果容野再出现,像上次一样高高在上,派个人命令她去陪吃饭过夜,她就亲口问问容二少,他凭什么。
这次闹事的人数多性质恶劣,陈路带了不少人过来,三辆警车在浓夜中闪烁鸣笛,喻瑶这才有时间回过身,一眼就对上了诺诺毫无血色的脸。
他脚还光着,一眨不眨看他,外面灯光晃过,他眼底一瞬似是有泪。
警笛每响一声,他就添一层绝望。
喻瑶恍然意识到,警笛留给他的阴影太大了,被从她手中带走,被她丢在派出所,被送去救助站,被骂被抓,都是这个声音。
他大概以为,刚才他做错了事,她想把他送走了。
沉默间外面已然有动静传来,陈路在敲门:“喻小姐,我是陈路,你不用怕,我们需要你开门配合记录。”
喻瑶回应:“稍等。”
这个欺骗过他的声音让诺诺原本浅红湿润的唇一片惨白。
喻瑶走过去,攥住诺诺手腕,他贪恋跟她亲密的接触,不愿意挣开,只是低微战栗地唤她:“瑶瑶,瑶瑶。”
只有她的卧室离得最近。
喻瑶把诺诺推进去,门一带,独自去应对陈路。
陈路也很头疼,这种公众人物的案件他太少遇到了,喻瑶讲完情况,淡声说:“你放心,这是最后一次。”
眼前的女孩子不过二十出头,乌发红唇,轮廓妩媚的双眼里波光淸绫,举手投足都是难以亲近的气场,合该是花钱去电影院才能看到的人。
难怪那个小流浪缠上了她就想赖着。
陈路想起来这个人,连忙问喻瑶:“对了,那人没再出现骚扰你吧?”
他视线掠过喻瑶家中的拼音表和育儿书籍,有丝疑惑。
喻瑶四平八稳说:“没有,他再也没来过,应该已经走远了。”
“想来也是,”陈路点头,“我这边尽量帮他找找家人吧,免得他危害社会,如果哪天找到了,会通知你,到时候你就能彻底安心了。”
等窗外的警笛和嘈杂都远到听不清楚,喻瑶才从“找到家人”几个字里回过神。
那些在楼下仰起头见到诺诺时就在暗暗涌动着的情绪,这一刻卷起一个难以言明的波澜。
她疯了吗,如果诺诺真有家,被带走不是很好?
怎么才养他一天,她就从不得已,变成奇怪的私有感了。
喻瑶捏捏眉心,警告自己,她跟诺诺的这段关系是临时的,短暂的,蜻蜓点水,有限有度,不该倾注情感。
任何意义上的情感。
喻瑶压了压胸口,走过去推开卧室门,里面没开灯,诺诺坐在地上,眼角湿漉漉地朝她笑着,他眼型非常美,弧线锋利又风情,衬上纯净清透的瞳仁,随便一个目光都自带杀伤力。
没有被她扔给陈路带走,他开心得不知所措。
他唇被自己咬红了,鼻音很重,手指揪着喻瑶的棉拖鞋尖尖:“瑶瑶,不丢,我。”
喻瑶头又开始疼。
他轻声央求:“不,气。”
喻瑶尽力保持高冷,淡淡“嗯”了声,为了防止自己继续被他所动,干脆出去看芒果。
芒果下巴被撞伤了,委屈地呜呜叫,喻瑶给它抹了点药,搂着亲几下,才记起带回来的两份菜,她拿过来打开盒盖,递给芒果。
芒果就离老远闻了一下,立马嫌弃地扭开脑袋。
它也不想要。
喻瑶无奈,虽然食材是好的,但难吃也没办法。
她起身把饭盒扔进客厅的垃圾桶里,偶然一抬眸,看到诺诺孤孤单单地靠在她卧室门边,失落地望着刚才被她亲吻拥抱安抚过的芒果,眼神又灰蒙蒙地追到饭盒上。
他走过来,在垃圾桶旁边很乖地蹲下,小心翼翼问:“我,可以,吗。”
喻瑶一时没懂:“你什么?”
诺诺渴望地看着饭盒,用指尖点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说:“可以,让我,吃,吗。”
幸亏垃圾袋刚换过,里面很干净。
喻瑶拧眉强调:“不好吃,而且是我吃剩的。”
诺诺双手一起举起来,爱惜地把饭盒接过,他不太会用筷子,拿了把大号汤勺,舀着里面的东西往嘴里送。
他吃饭很安静,狼吞虎咽都没有声音,等注意到喻瑶在看他,他才害羞地把头埋了埋,自己快掉进饭盒里。
喻瑶难受地合上眼。
诺诺哪里需要她特意买什么礼物,她吃剩不想要的东西,他也如珍似宝……
一个人懂事的蜷在茶几边,掉了片小菜叶还要捡起来吃掉。
吃几口,偷偷看她一眼。
确定她在,他就安心了,欢喜地往她身边挪近一点点,还生怕被她躲开。
他怎么能……这么容易满足,让她难以压制那种古怪的冲动,想疯狂赚钱花在他身上,喂他吃真正好吃的食物,换适合他的衣服,而不是穿着白晓的敷衍度日。
喻瑶撑着额角,觉得不太行。
她要立一个一百天不被诺诺打动的挑战,一百天后,他差不多也该适应正常人类生活,等时间到了,她就把他送走。
喻瑶做了决定,掩饰好情绪,语气冷淡地交代:“你吃完就早点休息,我去睡了。”
她一眼也没多看他,无欲无求地进卧室,正想关门,芒果扭着胖乎乎的小身子挤过来,泪眼汪汪求摸摸。
喻瑶柔声问:“伤还疼?”
芒果呜呜几声,抬着小脑袋等她爱抚。
喻瑶坐在床尾,俯身摸摸它的下巴,揉两下就弄了一手的毛,她摇头:“不能摸了,芒果你掉毛,最多同意你今晚在我这儿睡。”
她话音刚落下,客厅里一阵扑通乱响,紧接着虚掩的房门就被从外面推开了一条小缝。
诺诺穿着睡衣,怀里抱住好大一团被子,指尖还提着芒果的狗窝,头顶的小禾苗被他压下去了,挂着一串水珠,他似乎刚把自己清洗过,带着一身青涩湿润的草木气。
“你——”
喻瑶反射性地要让他出去。
他眼睛睁大,鼻尖小小的一酸,先把狗窝摆好,然后快速找准一个墙角,认认真真把被子铺到地板上,折成一个够他蜷缩的小巢穴。
喻瑶惊呆,敢情之前把他关进来那一会儿,他连地形都踩好了?!
诺诺给自己垒好了巢,就顺从地往喻瑶面前一蹲,不知不觉把懵逼的芒果把旁边挤开了一丢丢。
喻瑶坐在床上,他不敢靠得太近,瑶瑶凶过他,让他以后都不准碰她。
诺诺手指修长,骨节匀称,即便上面布满伤痕,也只是平添了极美事物被损坏掉的靡艳感,这只手牵起了喻瑶的衣袖,隔着一层布料,把她手掌抬高,翻过来。
下一秒,他鼓起勇气,把自己微凉的下巴垫在她手心里,依恋的,轻缓的摩挲。
这样……是不是就不算他碰瑶瑶,算瑶瑶碰他了。
不生气,不骂他好不好。
诺诺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仰起脸,眼睛里那层剔透的琉璃好似有了裂纹,每一块碎片上都是她的影子。
他嗓音天生冷感而疏离,这样诱人的声线,对她说的却是:“瑶瑶,你摸我,我乖,不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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