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亮,大家就都陆陆续续起来,收拾好行囊,马不停蹄地继续赶路。
山洞里干燥温暖,可外头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雨依旧下着,又湿又冷,似乎无休无止。
虽然雨下得不大,却给人心头笼上了一层愁意,前方永远是白茫茫一片雨幕,是让人看不清又走不到尽头的路。
气氛比昨儿更沉重。
小孩也都不再嬉闹,脚步拖沓,带着泥泞雨水,脸垮得老长。
方喻同的脚底又磨出了两个血泡,深一脚浅一脚踩在坑坑洼洼的泥路上,钻心似的疼。
阿桂看出来他在咬牙忍着,便想扶着他走。
可他竟一把甩开阿桂,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比她走得还快,一溜烟便到了队伍中间去。
阿桂无奈地摇摇头。
这小孩,是真别扭,要面子。
这一赶路,又是一整日。
村长瞧着雨一直没停,怕洪水泛滥过来的速度比他们赶路还要快,所以也不敢叫停。
只能让大家一边冒雨赶路一边啃着手里的干粮,正好干巴巴的饼或窝头被雨水淋湿泡软,也不再那般干硬得难以下咽。
直到夜色彻底黑下来,大家才停下来,找到了一个已废弃荒芜的驿站歇脚。
虽已年久失修,屋顶漏雨,院墙透风,但也总比在荒野里风餐露宿要强一些。
不过这驿站倒是有七八间屋舍,因为有二十来户人家,并不好分,大人们便商量着让小孩都挤到最好的那一间。
只有那间屋子不透风不漏雨,苦了谁也不能苦了孩子。
阿桂和方喻同虽无大人带着,但也侥幸分到了一席之地。
终于重新安顿下来,未得片刻喘息,小孩们便哭闹着喊吃饭。
肚子都饿得震天响,伴随着哭声此起彼伏。
驿站也有厨房,虽然废弃,但几个灶台仍在。
打扫归置一下,各家各户轮流用灶台生起火,接了雨水烧开,再熬上一锅米粥。
驿站渐渐飘起了烟火粥香。
阿桂想用灶台,自然是抢不过那些大人的。
不过她也没闲着,她提着裙角,去驿站里转了一圈。
在一个堆满了废弃杂物的屋子里,寻到一个笨重的铜鼎,或许就是因为太重,所以驿站的人离开时才未带走它。
阿桂费力地把铜鼎搬到外头院子里用雨水冲刷干净,再搬到厨房时,灶台已经空了几个。
阿桂忍着饥饿,给灶台添上了火,架起借来的锅,将她磨好的粟米粉掺了些雨水,搅成糊糊吃。
而那个铜鼎,也有用处。
阿桂捡了几支烧得正旺的湿柴火出来,放在铜鼎下。
又扔了些玉米粒到铜鼎里,再找了块石板将铜鼎牢牢盖住。
铜鼎渐渐烧得泛红,没过多久,就传来闷闷的爆裂声。
空气里,也飘出玉米粒爆开的独有香味。
阿桂一边守着,一边搅着锅里的糊糊。
忽然发现,门边挤了几颗小脑袋。
正是方喻同带着大小胖和大小花,蹲在门口,眼巴巴地望着。
阿桂失笑,招手道:“你们都进来吧,外头冷。”
“阿桂姐姐,你又在做什么好吃的呀?”小胖拼命呼吸着空气里的香味,鼻子都快皱成一团。
“小心,别碰那鼎,容易烫着。”阿桂给他们都用树叶盛了些糊糊。
没装太多,因为粟米粉本就不多,要省着吃。
更何况,本就约好了,他们几个也会带些吃的来分享,杂七杂八加在一块,也能吃个五六分饱。
大小胖带了两个肉包子,虽然肉少得可怜。
大小花带了几根地瓜干,虽然黑乎乎一团,完全没有卖相。
但食物珍贵,大家都十分珍惜地分吃着。
阿桂搅出来的粟米糊糊最受欢迎。
几个小孩吃到最后,把树叶上蘸着的一些糊糊都舔得精光,树叶越发显得绿油油的。
这还不够,大家都还要舔着嘴角,连一丁点糊糊也不肯放过。
“不知为什么,阿桂姐姐做的粟米糊糊格外香。”
“好像和俺们平时吃的糊糊都不一样哩!”
他们都砸吧着嘴,回味无穷。
方喻同倒没表现得他们四个那样,漆黑的瞳眸盯着阿桂,不置一词,更没提好吃两个字。
但是也悄悄,舔了舔唇角。
阿桂抿起嘴角,摇摇头。
哪里有什么不同,顶多是掺水的多少影响了一丁点口感而已。
更多的,应当是他们的心理作祟。
因每人分到的糊糊都不多,显得珍贵,又是用树叶盛着,稀奇一些。
说话间,铜鼎下的柴火也都烧尽。
阿桂没有再添,而是掀开那块烧热的石板,捂了捂耳朵,又用洗干净的细长树枝把里头爆开的玉米花都取了出来。
她放进去的玉米粒只有一小把,所以大家分得都不多,只有四五颗而已。
放进嘴里,香香脆脆的,一咬又迅速变软,似是消融在嘴里。
而玉米爆开后的独特香味,却弥漫在舌尖,久久不散。
几个小孩吃得眼睛都亮了,瞪得圆圆,看着阿桂。
“阿桂姐姐,这是什么?俺娘从来没给俺做过哩!”
“太好吃了呀!我都舍不得吃完啦!”
阿桂将最后一颗放进嘴里,轻轻咬破,淡笑道:“不算什么,我也是偶尔发现玉米能这样爆开,特别香,也很饱肚子。”
大小胖和大小花都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她。
大花抓着她的衣角,红着脸问道:“阿桂姐姐,我能给你当媳妇儿吗!我不要大胖了!”
大胖也嗤之以鼻,“我也不要你了!我要让阿桂姐姐当我媳妇儿!”
小胖和小花也对视一眼,而后别开头。
哼!
阿桂摸了摸鼻尖:…………不好意思我是不是破坏你们感情了?
被挤到一边完全被无视的方喻同郁闷地将最后一粒玉米花扔进嘴里,忽然伸手揽住阿桂的肩膀。
“你们是不是不长记性?我早就说了,阿桂是我媳妇儿!洞房花烛你们听过没?我们已经——”
啪!
这次,脸上的巴掌印,终于对称了。
……
翌日,阿桂醒得极早。
看看外头的天色,还是黑的。
主要还是因为一直下雨,天又冷,所以天亮得晚。
若是夏日晴好时,她现在应当已经在准备早饭了。
阿桂轻手轻脚地起了身,给她旁边的方喻同盖上另一半褥子。
这小孩,昨天被她恼羞时扇了一巴掌之后,就开始跟她生气。
一直都没同她说话,还用后脑勺对着她睡了一晚。
不过,阿桂不后悔。
再来一回,她还是要扇他。
该!
谁让他乱说话。
嘴上没个把门儿的,以后定要吃大亏的!
阿桂又接了些雨水去厨房烧开后,一半盛进竹筒里。
另一半熬了一小锅粟米粥,水多,粟米少。
放上两颗炒熟的花生米,纯属是点缀和安慰。
从方家带出来的粮食,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阿桂是绞尽脑汁,能省便省。
她吹了吹稀粥,垂下眼,慢慢喝了一口,饿得发慌的心口总算得到了些许安抚。
这粥喝起来和喝水也没有多大区别,让她想起了在二叔家的最后一晚,二婶熬的那碗粥。
粥是热的,心却很凉。
阿桂知道,二叔他们应该也已经在逃难了,或许早已离开了南马村。
可今日,她还是得带着方喻同去一趟。
阿桂正慢慢想着这些,头顶忽然拢下来一片阴影。
她抬起头,方喻同正板着小脸,眉眼清俊,写满了不高兴。
他的脸颊两边,若仔细看,便能看出浅浅的巴掌印。
左边是前几日的,已经消了不少。
右边是昨晚的,但阿桂力气用得比之前小很多,所以两边倒是显得一样深浅对称。
阿桂倒没愧疚,目光平静地递上温热的粟米粥,“喝吧,今日要赶很远的路,吃饱了才有力气。”
阿桂把粟米几乎都盛到了方喻同的这一份里,方喻同面无表情地接过,咕嘟咕嘟喝完,然后扭头便走。
他走得不快,一瘸一拐的,脚上磨出的血泡还未好。
阿桂轻松便追上了他的脚步,轻声问道:“要不要我扶你?”
方喻同没回答,加快脚步。
便是钻心似的疼也只皱着眉头。
阿桂咬了咬唇瓣,攥紧袖口,没有再说什么。
驿站外头渐渐热闹起来,大家都收拾了行囊,准备继续出发。
有小孩哭着闹着,想要多睡一会儿。
也有村民抱怨,这两日赶路脚都磨破了,也不知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年迈的村长见多识广,也是大家的主心骨。
他劝道:“你们莫急,我们再走两日就到了景江镇,去了那儿,我们再决议决议。”
阿桂走到村长身边,小声问道:“村长爷爷,若我们想去南马村,是不是今日就不能与大家同路了?”
村长一怔,“你要去南马村?”
阿桂点头,“我还要带小同去。我二叔二婶便在南马村,他们还欠小同的银子,我要去讨回来。”
村长又怔忡了一会儿,这才出口劝道:“南马村说不定也撤离了,你们两个年纪太小,单独去南马村,不合适。”
阿桂也知道,和方喻同脱离了大队伍,会很危险,也很艰难。
可是她更加确信,如果不去南马村,她可能就再也找不到二叔二婶的踪迹,再也找不回那笔银子还有她娘的玉佩了。
村民们也听到了阿桂她们的对话,三言两语地劝她们不要走。
阿桂咬唇想了想,回头朝一声不吭的方喻同说道:“这样如何?我们约定一个地点,你先跟着村长爷爷他们走,我去南马村追我二叔二婶,等我把银子拿到手,再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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