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剑舟破云过海, 从凡间向天际看去,只觉得似有巨大的影子于云间翩跹, 投下转瞬即逝的影子, 再仔细去看,却又消弭无形之中,好似方才恍惚所见, 只是梦幻泡影。
比剑谷距离昆吾山宗的距离并不如九宫学院那么远, 是以便是不怎么快地前行,不到半日时间也足够抵达。
还未降落时, 众人便已经带着好奇地扒在剑舟边缘向下看去。
只见孤明河切割两岸荒野, 一侧赫然如荒野中出繁华, 炊烟袅袅, 人声鼎鼎, 便是如此高的云层之中, 也可以感受到其中撤车水马龙,人间烟火,烟火人间。
繁华包裹处, 自然便是比剑谷。
而另一侧靠近比剑谷的对岸, 虽然放眼而去, 还是荒原, 却也依稀有了些人烟, 显然是被吸引来,在此聚集的村落。
这样荒野平地起绿洲的感觉十分奇妙, 让人见之便忍不住去想, 若是以后这茫茫戈壁都被这样的人间绿意环绕, 化如此腐朽为繁华,是否也是某种意义上的逆天而行。
可惜当初辟出此处的那些前辈大能们都已经纷纷陨落, 就算此举真的能造福凡间,所能得到的功德,也只能归于各门派,抑或由他们的后代蒙阴。
“看那边!”
又有人惊呼一声。
“这边!这边也有!”
又有其他声音此起彼伏。
剑舟行至比剑谷上空,只见八方虚空之中都有影影绰绰乍现。
不同于上次九宫书院的会晤时,大家到底算是到九宫书院做客,秘境乃是共赢之地,自然不用大张旗鼓,点到为止。
但此时此刻,既然名为比剑大会,所谓比剑,便是兵戎相见,要争个高低出来。
弟子们要用剑、用十八般武艺争个高低上下,去赢那头名,各个宗门的声势自然也要跟上、更何况,此次乃是掌门真君们声势浩大地集体出行,排场排面当然一个都不能少。
各方都是掐着点来的,早到显得太过积极,晚到则失了礼数。
比剑谷本就位于五派三道的中心处,各处来此的路程距离一直,是以如此剑舟未落时,便在虚空碰面,也是正常。
既然已见虚影,八方剑舟便全都悬停于虚空之中。
只见云影绰绰,沉沉浮浮,八方却静立。
一时之间,竟无人主动打破这片寂静。
程洛岑看得稀奇,却听老头残魂道:“知道为什么没人动吗?
这群人心里呢,出场啊,都讲究个压轴,谁先出来,就像是自甘宗门弱别人一头。”
“还有这种说法?”
程洛岑稀奇道:“但也总要有人开口吧?”
“除非是你们大昆吾的掌门先开口,毕竟昆吾还是仙首,谁也不敢小觑。
又或者……”老头残魂思忖片刻:“由释道先出声。”
“释道?”
程洛岑微微皱眉。
他那日在九重书楼中听到了关于渡缘道的些许事情后,私下里也找了许多相关的资料来看,自然对其有了更深一些的了解。
……又或者说,了解越多,疑惑越深。
但程洛岑的困惑来得快,去得也快,若是他看了那些渡缘道的释法后,真的有所悟有所感有所懂,恐怕下一步,他也便要头发落地,出家去也。
“不错,释法大成中,有一条是什么舍身喂虎,舍己为人,如此大的大宏愿都尚且说得出口,区区这样场面之下,第一个出来说话,不也正随了他们的道义?”
果然如老头残魂所料,他话音才落,云层便微开,有剑舟徐徐向前。
那剑舟通体金棕,粗看还算是深色,但若是细看,竟然舟身上镌刻了许多释像,而那些细密的雕像上,无数释者或双手合十,或捏各种释诀,如此汇聚在一起,便有了释法金光笼罩于这一层深色之上,从而交织而成了这一层金棕色。
若是长时间盯着那剑舟去看,竟然还会有些头晕目眩感。
剑舟之上,黄袍绛紫袈裟的僧人慈眉善目,立于舟首,身后一众年轻僧人则着褐色僧衣,齐齐双手合十,垂眸而立。
渡缘道掌门了空大师宣一声释号,再开口道:“五派三道齐聚一堂,如此盛况,却是久违了。
见诸位老友多有进益,善哉善哉。”
有第一人开口,接下来的顺序自然便不多么重要了。
这一声后,云层再开少许,又有一几乎可谓过分华美的剑舟破云而出。
红衣老道立于舟上,挑眉朗笑道:“进益不敢说有多少,哪里比得上了空大师竟然已经修成伏虎不败金身,纵观渡缘道上下千年,恐怕也没有多少人在大师的境界和年龄金身大成的。”
了空大师谦和一笑,再要说什么,却听一道声音响起,却是宿影阁的欧阳阁主也笑眯眯驱舟前行,先道一声“恭喜大师”,再看向四周:“诸位老友,怎么还不出来相见?”
虞兮枝有些愕然地看着宿影阁的剑舟,觉得自己可能还是有些见识短浅。
那日去九宫书院,她自觉已经见过各式各样的剑舟,虽然装点各有千秋,却也总是剑舟的大体样子。
可宿影阁这剑舟,已经完全脱离了她的想象。
这完全就是一幢移动的亭台楼阁!
“这不仅仅是剑舟,也是欧阳阁主的本命法器,否则为何上面只有他一人。”
虞寺到底听说过一二,低声道:“据说这亭台可大可小,收放自如,乃是欧阳阁主毕生心血之作。”
虞兮枝偏头去看,果然见到那华美精巧亭台之中,石桌之上,一盏茶,一枚杯,确实处处可见一人独处之相。
“欧阳阁主这亭台的细节越发生动,细微处有大道,让人叹为观止。”
谈楼主的声音响了起来。
西雅楼的剑舟较之便显得中规中矩了许多。
谈楼主本就不甚在乎身外之物,根本未曾在这种事情上下过功夫,便是此刻见到如此多气势汹汹的华美剑舟,他面上也依然泰然,显然并不会因此而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也是因着他的这份恬然淡薄,西雅楼的众弟子也神色淡淡,一副比渡缘道的和尚们更超脱凡俗的样子。
虞兮枝看着站在谈楼主身后的谈明棠竟然也是如此神色,不免有些想笑,这位师姐脾气分明火爆,处处都喜欢争个上风,绝不可能表里如一,只可惜老父亲在前,谈明棠自然不敢造次,老老实实站在后面,如此景象,却也实在罕见。
就连易醉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谈师姐是转性了吗?
她这样,还挺让人不习惯。”
“等一会儿下了剑舟,谈师姐保证立马让你习惯。”
虞兮枝笑了一声,再看虞寺东张西望的样子,显然在等西湖天竺的剑舟,再看易醉,虞兮枝便不免想到了孙甜儿的事情。
她才要开口问一句,却突然觉得易醉看谈明棠的眼神似是有些深深。
于是到嘴边的话打了个转,又被她咽了回去。
若是孙甜儿不主动,她这样开口,反而显得要去助推什么,若是易醉心有所觉,恐怕反而会误解,再平添一份烦恼。
左右此事与她并无关系,就如同虞寺与风小师妹的事情上,她不会插手一般,易醉这边,她自然也不想干涉什么。
眼看虞寺眼神微亮,虞兮枝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去看,果然见到一艘精巧妙极的剑舟从西雅楼的剑舟一侧驶出,那剑舟形如古琴,便是这样向前,也有环佩叮当之声响起。
浅浅几声,也有仙乐凤鸣之意,再有一懒散女声响起:“都别藏着啦,一会儿落剑的时候总要相见的,再这样磨磨叽叽,我都要睡着啦。”
那声音虽然懒散,却分明带着几分嗔意,而这样的嗔意却并不缠绵,反而有些清脆,便如那琴声一般,让人闻之心喜。
西湖天竺的那位岚绮御主身后,一张覆着面纱小脸悄悄探出来,妙目四转,又有一丝落寞。
她动作偷偷摸摸,又哪里能逃得过岚绮御主的感知,她宽容一笑,俯身对风晚行说了什么,少女的眼中顿时又有了光泽,还慌忙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了一面镜子,再对镜仔细整理一番,旋即重新眼中含笑,端然而坐。
虞兮枝用脚指头都能猜到,那御主所说,八成便是“虽然你看不到你的虞寺哥哥,可你的虞寺哥哥便是在云层中,也可以看见你呀”一类的话语。
她再偷偷摸摸去看虞寺。
她九千万少女梦的阿兄确实正在看风晚行。
他长相本就极其俊逸,如此认真地看一个人时,便好似天上地下,他的璀然星眸中,只有那一道影子,而他因着风晚行刚才的举动,不免也有了几分笑意,这样看去,他的眼中有些温柔,有喜爱,也有些宠溺的笑意。
虞兮枝心头微微一动。
她有些怔然地看着虞寺的眼睛,不知为何,她觉得这种眼神……似乎在哪里见过。
在哪里呢?
程洛岑看云卓的时候,有温柔和喜爱,但更多的似乎是欣赏,而非宠溺。
易醉方才看谈师姐的时候,更多的则是些似乎怕被发现的小心翼翼和自己都无所觉的喜爱。
那日在九宫书院,她见黄梨与那书院少女说话时,倒是有宠溺,可其中还有些不知所措的慌张。
所以她还能在哪里见过呢?
许是她这样盯着虞寺的时间太长,眼中的困惑太浓,虞寺看风晚行看得再专心,也到底没忘了自己还有个傻乎乎盯着自己的阿妹,于是收回目光看向她:“怎么了?”
虞寺素来宠爱她,是以在看她的时候,从来都也温柔又宠溺,她早就见惯了虞寺的这个神色,此刻自然极轻易地便分辨出了其中的那份不同。
她到底还是有些不确定,于是好奇问道:“阿兄,你看风小师妹的时候,在想什么呀?”
这事儿早就传得十里八荒都知道了,此刻被虞兮枝这样直截了当地问,虞寺虽然有一份窘然,却也很快散去。
他笑着抬手摸了摸虞兮枝的头发,到底是对着自己的亲阿妹,虞寺自然不会藏着掖着,于是大大方方地认真答道:“在想……我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站在她身边,她什么时候才可以对我笑,和我一个人说话,眼中再也看不到其他人,嗯……刚才她努力照镜子再坐直的样子也很可爱,让我忍不住想要逗逗她。”
虞兮枝听着他的一字一句,总觉得自己心里有什么事情要呼之欲出。
她咬了咬下唇,再问道:“阿兄,这种心情,就是喜爱吗?”
虞寺回头看她,粲然一笑:“不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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