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招娣没听明白:“你,你先别哭,你说谁?马中华上战场?怎么会派他去?”
“老马说过,咱们的武器没法跟南越比,一旦打起来,南海方面势必会请求支援。”周淑芬哭着说,“老马说,他要跟刘师长说,他愿意前去支援。”擦擦眼泪,又继续说,“我看到今天的报纸了,报纸上说咱们跟南越打起来了。”
宋招娣怕听错了:“你的意思你其实不知道老马有没有去?”
“他肯定会去啊。”周淑芬道,“我跟老马结婚快二十年了,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他。”
宋招娣:“可是我听建国说,即便南海方面请求支援,这边也不会派主力部队过去。老蒋整天盯着咱们,也不能抽调主力部队。”
“老马非要去的话,刘师长会不同意?”周淑芬问。
宋招娣皱眉:“这,我也说不准。这样吧,刘师长家里有电话,我知道建国办公室里的电话,我拨号,你跟他说。”
“好!”周淑芬拽着宋招娣就往隔壁跑。
大娃下意识跟上去。
自立和更生互看一眼,也跟上去看看。
电话接通,宋招娣听到电话那端的声音不是钟建国,想叫对方去喊钟建国,话到嘴边就问接电话的人,马中华有没有出去。
对方说马中华没出去。
宋招娣便说,叫马中华接电话。随后把话筒给周淑芬,“你们家老马还在,你自己跟他说。”
“我说的话他不听。”周淑芬脱口道。
宋招娣无语。
段大嫂见状,就说:“你是小马的媳妇,他都不听你的,更不可能听建国的话啊。”
“他,钟团长能拦得住。”周淑芬道。
宋招娣心说,他怎么拦?马中华一个大活人,总不能把他绑起来。忽然心中一动,不敢置信地问:“你不会是想叫建国把老马绑起来吧?周淑芬,我不信你不知道老马不喜欢建国。建国敢动他,你家老马就敢一枪崩了他。”
周淑芬低下头,喃喃道:“我,也是没办法。他明知咱们打不过南越,还要去,不是去送死么?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啊。”
“胡闹!”
话筒里传来一声暴喝。
宋招娣吓一跳,连忙把话筒塞给她,“你家老马,你自己说。”
“招娣……”周淑芬看着她,泪眼汪汪。
宋招娣拿过来,叹了一口气:“老马,我是宋招娣,你家周淑芬也在。”
“什么事?”
宋招娣:“周淑芬不希望你去南海,司令派谁去就谁去,你别主动请缨。”
“你把电话给周淑芬,我跟她说。不懂事的老娘们。”
刘家的电话没免提功能,宋招娣把话筒塞到周淑芬手里,就听不见马中华的声音了。然而,她一看到周淑芬哭得更凶,便知道周淑芬猜对了,马中华的确要去南海。
如果换成钟建国,宋招娣觉得她大概会威胁钟建国离婚。钟建国还执意要去,那她也不会哭。并不是她觉悟高,而是她知道哭也无济于事。不如想想万一钟建国牺牲了,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可是这话不能说,否则周淑芬会觉得她站着说话不腰疼。
宋招娣由着她发泄一会儿,才说:“老马还没走,我陪你一块去找他。”
“不用了。”周淑芬摇了摇头,放下话筒,“招娣,谢谢你。”
宋招娣叹气:“你跟我客气什么啊。”停顿一下,“也不见得需要咱们这边支援。”
“你不知道,老马的口气很笃定。”周淑芬走出去,望着天上的太阳,“招娣,你知道吗?我今天看到报纸,就想到老马此去凶多吉少。”
宋招娣不知道该说什么:“哪有丈夫还没出征,妻子就咒他。快别说了。”
“我也希望他好,可是这种感觉特别强烈。”周淑芬擦擦眼泪,“老马特别希望能立功,他……他到了南海,一定会,一定会冲在最前头。”
宋招娣:“换成钟建国也一样。”
“不一样,不一样。”周淑芬使劲摇头,“老马他贪功啊。”
段大嫂走过去,搂着周淑芬的肩膀:“小周,你死命拦着老马,他得怨你一辈子。”叹了一口气,“我也不劝你放宽心什么的。老刘他大哥就是死在朝鲜战场上,尸骨无存。”
周淑芬猛地转过头。
段大嫂点点头:“老刘年年托他的战友打听大哥的消息,可我们至今没见到他大哥的骨灰。要是能重来,大哥还是会选择去朝鲜。这就是军人啊。咱们不理解也只能理解。”
“嫂子,我难受啊。”周淑芬哽咽道,“我们家振兴今年才十二,振刚才八岁。老马要是有个好歹,我们娘仨也不活了。”
段大嫂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你又不是第一天嫁给小马。六五年老蒋发动海战,小马也参加了。那时候你家振兴四岁,振刚还没出生,你是怎么挺过来的?”
“那次跟这次不一样。”周淑芬道,“这次南海舰队都需要咱们支援,我不想也知道有多严重。”
宋招娣:“万一老蒋趁机来袭,老马不去南海,也得跟老蒋的人交火。”
周淑芬想说,对岸的不会这么做。可是全国人民都知道老蒋想回来,他不趁机偷袭,除非老蒋病得没法下命令了。
“小周啊,你家振兴和振刚还小,小马不在家,你就是你们家的主心骨。”段大嫂道,“你不能再哭了。不然,两个孩子会以为他爸出事了。”
周淑芬“嗯”一声,擦擦眼泪,可是眼泪越擦越多。
大娃见她这样,扯扯宋招娣的衣角:“娘,我爸也去吗?”
“上面派他去,他就会去。”宋招娣摸摸他的头,“你们先回家吧。刚才听到的事,不准跟任何人说。”
大娃不明白为什么不能说,而宋招娣神情严肃,大娃更不敢多问,冲自立和更生招招手,兄弟先撤。
宋招娣帮周淑芬打电话的时候,得知钟建国并没有出海。宋招娣本以为钟建国没出去,年三十晚上会回来,然而,并没有。
年三十上午,宋招娣杀两只公鸡,年三十中午炖一只,五个孩子都叫着应该炖两只。年初一中午,宋招娣剁鸡肉的时候,想到昨儿孩子们叫着不够吃,便多放几个土豆。
两盆菜端上桌,五个孩子却不吃了。
宋招娣诧异:“怎么不吃了?”
“等爸爸回来。”二娃开口。
宋招娣呼吸一窒:“等咱们吃好饭,他就回来了。”
“娘骗人。”三娃瘪瘪嘴,“娘昨天也说爸爸晚上会回来。”
宋招娣看五个孩子一眼:“钟建国走的时候怎么说的?听我的话,不准闹。现在我说吃饭,你们吃还是不吃?!”
大娃打了个哆嗦,连忙拿起筷子。
饭后,钟建国没回来,周淑芬来了。
这几天刮风又下雨,钟建国的收音机搜不到信号。偏偏赶上过年,邮递员放假了,报纸断了,外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宋招娣一点都不知道。
宋招娣很着急,又不能在孩子面前表现出来,把孩子打发出去,就问周淑芬:“你家老马回来了吗?”
“没有。”周淑芬摇摇头,往四周看了看,“钟团长也没回来?”
宋招娣叹气:“没有。”顿了顿,“也许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招娣,我昨天看到老马了。”周淑芬话音落下,泪水流满面。
宋招娣愣住,心中有个不好的预感,连忙问:“什么意思?”
“老马什么也没说,就看我笑笑。”周淑芬不禁吸吸鼻子,“我问,老马,你干么去?老马转身就走。我一着急就去追他。从床上翻下来,才知道自己做梦。招娣,你说老马是不是来跟我告别?”
宋招娣:“别胡说,不可能。”
“有可能。”
宋招娣和周淑芬猛地转过头,看到钟建国拿下帽子。
周淑芬一下子站起来:“钟建国?你,你别跟我开玩笑……”
“和南越的海战其实前天已经结束。”钟建国深吸一口气,“二十号早上,不知道老马从哪儿得知南海舰队请求支援,就找司令主动请缨。半个小时后,老马就带着人出发了。昨天晚上老马手下的兵已经回来了。但老马没回来。”
扑通一声。
周淑芬坐在地上。
宋招娣张了张嘴:“钟建国,你别胡说八道!”
“我这几天都在海上巡逻。”钟建国道,“老马的兵回来的时候,是我命令手下的兵让路,放他们进来,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舰上有没有老马。”说到此,钟建国的眼眶也红了。
宋招娣见状,心里咯噔一下,看了看钟建国,又看了看坐在地上哭的周淑芬:“也许,也许老马只是受伤,在医院接受治疗。”
“那他得伤多重?”周淑芬说着说着,嚎啕大哭。
宋招娣张了张嘴,发现巧舌如簧,能言善辩的她突然不会劝人了。
钟建国揉揉额角,叹气道:“招娣,去给师长打个电话,问问他老马到底什么情况。”
“我跟你一起去。”话音未落,周淑芬已站起来。
宋招娣吓一跳,连忙说:“好好,咱们现在就去。”
时隔三天,两人再次来到刘家,请她们进去的却不是段大嫂,而是刘师长。
宋招娣心中一凛,钟建国回来了,刘师长也回来了,马中华却不见影,顿时感到不好,走到周淑芬身边,宋招娣才问:“师长,你知道老马现在在哪儿吗?”
刘师长叹了一口气:“知道。”
“那他在哪儿?”周淑芬连忙问,“是不是在医院里?”
刘师长摇了摇头:“在回来的路上。”
“那他怎么没跟他的兵一块回来?”周淑芬又问。
刘师长叹了一口气:“当时老马受伤了。”深吸气,“周淑芬同志,你今天晚上就能见着老马了。”
“你什么意思?”周淑芬忙问,“什么叫今天晚上就能见着?老马受伤不在医院呆着,他,他回来见我做什么?他不在医院呆着,他回来,他回来……他就不能暂时不回来吗?”
刘师长揉揉眼角,不禁低下头:“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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