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下旬,扈阳城黄金大街结尾处一间不起眼的绣品铺子低调开了张,开张第一日只有三两扮成顾客的隔壁同行上门打探,掌柜的只装作不知,来了人便热情接待,大大方方地展示店中的东西,乐呵呵地与那些明里暗里套话的人打着太极,重要的事情一句不说。
贺怀翎回来时祝云璟正盘腿坐在榻上对着账本打算盘,见他兴致颇高,贺怀翎笑问道:“这算账的活还要你亲自来做吗?”
“随便算算,这地方的钱果真好赚,难怪人人都对这里趋之若鹜。”
祝云璟很是高兴,他的铺子开张没两天就已经在扈阳城里出了名,如今半月不到,进账利润竟是比他之前预计的还要翻了一番。
不过这也不稀奇,许士显说的夷人分不清好坏虽说不假,但那是在好与坏相差不大的情形下,祝云璟这绣品铺子里的绣娘,都是从京里来的,原先养在他私庄里的那些,比宫中绣娘都不差。他的私庄自他被赐死之后便到了祝云瑄手里,祝云瑄有王爵有收入能养活自己,庄子里的进项都叫人送来了给祝云璟,这回听说他要开绣品铺子,更是直接把绣娘全部送了过来。出自她们之手的绣品一看就与那些凡物不同,夷人也并非傻子,自然会挑这最好的买,他们并不差钱,更别提这扈阳城里遍地都是有钱人。
许士显的族叔在他回去之后没多久就亲自过来拜见了祝云璟,虽不知晓祝云璟的真实身份,但能搭上定远侯府对许家来说已无异于天上砸下馅饼,祝云璟与之一番交谈看出他人确实老实且颇有头脑,便搭上了这条线,由许家为他去闽粤探路抢占先机,至于扈阳城这边,因着许家人做的便是绣品生意,祝云璟便借他们的名义开了这绣品铺子,低调行事。
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十分不错的开端。
贺怀翎凑近祝云璟,问他:“雀儿,明日就是端阳节了,扈阳城里有龙舟赛,你想去看看吗?我这两日都有空,我们一起去吧?”
祝云璟眼珠子转了一圈:“行啊,正好去铺子上看看,开张这么多日我还没去看过。”
临到出门时嬷嬷却把元宝抱了过来,元宝如今已有快五个月,越发好动也越发黏人,见着祝云璟身子就自发地往他这边倒要他抱,嘴里哒哒有声,祝云璟抱着儿子,无奈问贺怀翎:“这个要怎么办?”
贺怀翎将人从他怀里拎出来,直接塞回给了嬷嬷:“别太惯着他了,走吧。”
俩人刚走出门,身后便想起元宝撕心裂肺的哭声,祝云璟犹犹豫豫地回头看了一眼,贺怀翎牵住了他的手:“走吧。”
祝云璟抬手戳了戳他的后肩:“你怎么这样,对元宝这么凶干嘛?”
“你别让他太黏着你,等过几年把他丢去军营就好了。”
祝云璟瞪圆了眼睛:“你想都别想,他才多大点,你就想着要丢他去军营?”
贺怀翎忍着笑:“好,我说错了,以后让他自己选,他要是愿意念书,那也随他。”
祝云璟揉了揉耳朵,元宝哭得他心尖都在打颤:“这样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贺怀翎叫人牵了马来,“我小时候也是这样过来的。”
可我不是啊……祝云璟想了想还是没说这句,他被养得这么骄纵任性,实在不是什么好例子。
“不行,元宝才多大点,哭这么伤心你听着不心疼吗?你进去把人哄好了我们再走。”至于他自己便算了,进去被儿子看到更走不了了。
贺怀翎无奈摇了摇头,转身回了屋里去,祝云璟在外头只等了片刻,便听到里头传出来了傻儿子的笑声,他:“……”
……这么好骗也不知是像了谁。
贺怀翎出来,冲祝云璟扬了扬眉:“行了,走吧。”
晌午未到,他们就进了扈阳城,这回来赶上过节,比上一回还要热闹些,大街小巷到处都是人,不说真看不出来,这里其实只是一座边境城池。
进城之后俩人直接去了铺子上,刚到门口掌柜就迎了出来,喜笑颜开地将两位东家请进去,他们四处瞧了瞧,两层的铺子里有十数客人在看货,多是女客,生意确实很不错。
进了里屋后掌柜才与他们细细说起了开张这半月的状况,生意好客似云来是一方面,但太好了他们这样没有根基的外来商户也着实遭人嫉恨:“几乎每日都有不怀好意的人过来打探,商会的也上了好几次门,来者不善,到处都有人在打听我们到底是什么来路。”
这掌柜的本就是贺怀翎安排在这扈阳城里收集消息的人,有了这铺子打掩护,行事更是方便了许多,当然,麻烦也多了不少。祝云璟闻言冲贺怀翎努了努嘴:“看来不用你这定远侯大将军的名头唬人,确实是不方便。”
贺怀翎站在窗边朝外看,斜对面的街角处也有间绣品铺子,相比之下生意便要冷清得多了,祝云璟这突然冒出来抢生意的铺子确实太招眼了一些:“你开别的铺子还好些,偏要开绣品铺,这扈阳城的绣品铺子,几乎都是曾家的,你这样明晃晃地与他们对着干,能不遭人惦记吗?”
祝云璟轻蔑道:“这曾家人气量未免太小了些,他们手头多少生意,我不过是开间绣品铺子而已,怎么就容不得了?”
贺怀翎好笑道:“你不若直接说你闲得无聊,想逗他们玩儿吧。”
“谁说的,我是真打算好好做这买卖给我儿子赚些老婆本的,可怜的娃儿被他亲爹嫌弃以后没准哪天就被赶出家门了,爹不疼要是我这当‘娘’的也不爱,以后可怎么办啊。”
贺怀翎:“……”
待到他们打情骂俏完,掌柜才继续禀告起了事情,说是晚上那百花楼的清倌虞馥儿挂牌卖初夜,价高者得,他已经安排了人过去将之买下,定会把事情给办妥了。
祝云璟似笑非笑地瞅向贺怀翎:“百花楼?青楼吗?你买个清倌想做什么?学那陈副总养外室?”
贺怀翎无奈解释:“陈博养的外室叫虞香儿,与这虞馥儿是亲姐妹,你之前说的对,陈博的把柄不好抓,不如从他枕边人下手,或许能得到些有用的消息。”
祝云璟轻眯起眼睛,笑了一笑:“不如我们也去瞧瞧?”
“去青楼?”
“不行吗?”
“……可。”
贺怀翎以为,这个世上恐怕再没比他更好说话的男人,陪着自个夫人逛青楼,他也算是天下独一份了。
百花楼是扈阳城里最大的妓馆,它不止一栋楼,而是临湖的一处有山有水的庄子,建得如同富贵人家的私家庄园,十分的别致,里头的姑娘个个美貌出众,是这扈阳城里最好的一处销魂窟。
今日是百花楼里出了名的清倌虞馥儿挂牌的日子,城中慕名而来者蜂拥而至,才刚刚入夜,庄子里处处灯火璀璨、歌舞笙箫,好一副盛世太平之景。
祝云璟换了身青衣长衫,腰间挂着块上好的羊脂玉,手握着扇子不时开开合合,嘴角衔着笑,一派俊秀风流。贺怀翎则正经得多了,从进门之后便一直面色冷峻目不斜视,更像是祝云璟的随从,连老鸨都只上前与祝云璟说话,笑眯眯地将他们迎进去。
主楼里这会儿已是热闹至极,搭起来的秀台周围上下两层都坐满了人,到处是娇声笑语、脂粉飘香。他们挑了处边角的位置坐下,没有叫姑娘陪,连酒都没要,只点了一壶茶和点心。
台上有只着轻纱薄衫的姑娘在弹琴跳舞,确实都长得不错,祝云璟嗑着瓜子与贺怀翎评头论足,贺怀翎面无表情,偶尔才应一声,兴致缺缺。
“你到底是不是男人?”祝云璟小声嗔道。
贺怀翎淡淡瞥他一眼:“我是不是男人夫人应该最是清楚。”
“……看看而已,那么小气做什么。”
祝云璟懒得理他,听到旁边桌的人在议论这虞馥儿便留心多听了一耳朵,说是这虞馥儿比她姐姐,之前的花魁虞香儿生得更美,虞香儿入了那陈副总兵的眼被他养了起来,这虞馥儿便不知有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祝云璟皱了皱眉,压低了声音凑近贺怀翎问他:“那陈副总今天没来?”
“他不会来,”贺怀翎冷淡道,“虞香儿与虞馥儿姐妹情深,虞馥儿挂牌,虞香儿必会求陈博将她一并买下来,想点法子让他来不了便是了。”
“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放了点风声让他妻子知晓他在这扈阳城里养了个外室,让他有所顾忌和收敛。”
祝云璟“啧”了一声:“你也学坏了啊。”
贺怀翎再次瞥向祝云璟,轻捏住他的手,嘴角弯起了一道弧度:“近墨者黑。”
正说着话,不知打哪冒出来的醉醺醺的年轻公子哥忽然挡在了他们面前,眯着眼睛放肆地打量着祝云璟,嘴里喷出酒气:“哪里来的小美人,来陪本少爷喝酒!”
对方扑上来,还没抓到祝云璟的衣角,便被贺怀翎手中的剑鞘隔开了,对上贺怀翎冰冷的眼神,那公子哥愣了一下,似是清明了一些,低骂道:“不识抬举,你们知道本少爷是谁吗?”
能是谁,不过就是那商会会长曾近南不成器的儿子而已。是了,就是上回在曾家门口,盯着女装的祝云璟看直了眼丢了魂的那其中之一,叫曾耀祖的纨绔。
祝云璟嗤道:“上一个在我面前说这种话的人,已经被割了舌头。”
“你是个什么东西!”被祝云璟一顿奚落,那曾耀祖自觉面上挂不住,狠狠咬住了牙根,身后的打手正蠢蠢欲动。
贺怀翎的剑已经出了鞘,老鸨见势不对赶紧过来劝和:“哎哟,各位公子少爷行行好,别吓着楼里的姑娘了,都收了吧收了吧,我这就叫姑娘们来陪你们喝酒,都消消气啊!”
祝云璟哂然:“这就是你们这的待客之道?花钱进来喝酒都不让人痛快,尽碰上些碍眼的东西。”
老鸨觍着脸讪讪打圆场:“这位公子您消消气,都是误会,误会而已……”
“你!”
那曾耀祖气得脸红脖子粗,还想找事,身边的下人拦住了他,小声提醒道:“少爷,这里毕竟是百花楼,还是别让人难做了。”
曾耀祖愤愤唾了一口,恶狠狠地丢下句“你给本少爷等着”,暂且放过了他们,坐了回去继续喝酒。
贺怀翎微微摇头,也提醒祝云璟:“别再惹事了。”
祝云璟没好气:“你看是我惹事吗?”
走哪里都被人调戏,就没见过像他这般倒霉的。
贺怀翎轻拍了拍他的手安抚他:“我早说了别来这种地方凑热闹……”
“这百花楼到底什么人开的?怎么那姓曾的都不敢在这里闹事?”
“也是商会里的人,不过那张知府似乎也搭了一股,这里生意才能这么红火。”
“……他一个朝廷命官开妓馆?好大的胆子。”
贺怀翎淡道:“在这边关就是这样,一个个都是土皇帝。”
台上铜锣响了起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在一片喧嚣声中,那今日挂牌的清倌虞馥儿终于出现在了人前,随着琴声曼妙起舞。
薄纱下的面容若隐若现,确实生得十分貌美可人,一个个的男人双眼冒着精光,盯着台上的姑娘。祝云璟却拧起了眉,问道:“这小姑娘几岁?”
“十二,虚岁。”
祝云璟:“……”
当真是作孽,在京中姑娘家嫁人一般都要十四五,这才虚岁十二的竟就被推出来挂牌了,这姓张的知府不怕遭报应吗?
竞拍开始后叫价声此起彼伏,很快就涨到了上百两,老鸨的脸上乐开了花,祝云璟却没了看戏的心情,示意贺怀翎:“我们走吧。”
住的客栈离百花楼不远,出门之后他们沿着湖畔一路往回走,祝云璟有些心不在焉,问贺怀翎:“里头人那么多,你的人能把人买下来吗?不会让你倾家荡产吧?”
“那倒不至于,但确实要破费了,要赎身至少还得多花三倍的银子,且那姓曾的对人势在必得,不过无妨,我已安排了人扮成他家中小厮一会儿就会去给他递话,说他爹急着找他把他骗走。”
祝云璟叹气:“罢了,就当是日行一善吧,人买回去就让她跟着那些绣娘一块干活吧。”
贺怀翎低笑:“没想到你竟会对陌生人起恻隐之心。”
“都是可怜人。”祝云璟摇了摇头。
贺怀翎牵住了他的手:“夜里凉,我们早些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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