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政烁清楚地记得,那也是个冬季,她揣着一本书,站在高三年级的教学楼前,漫不经心地拿脚踢着台阶上的棱檐,看到他出来的时候,绽放一个很大的笑容,从书里拿出一张纸,也不说话,塞到他手里扭头就跑,马尾甩得一跳一跳的,走远了,和一个女生凑在一起,笑着击了下掌,好像完成了某种壮举。
同行的伙伴看着他手里的纸张,问他,“什么呀?”
他心跳已超速,面上却绷着,把纸张随手塞进口袋,故作不经意地说:“哦,作业。”
“听说校长给她闺女找了个家教老师,原来是你啊!”
他“嗯”了声。
“怎么样,听说时佳雪数学差到一定境界,有没有被她气死?”
他偏过头,目光穿过教学楼,能看见她未消失的身影,和人站在树下在聊天,仰着脸,笑得眉飞色舞,阳光穿过枝叶的缝隙在她身上留下斑驳的光影,他似乎能看见她尖尖的虎牙,像个调皮的小吸血鬼。
那一刻,说不上什么感觉,就是觉得心脏被什么烘烤着,是暖的,他忍不住笑了下。
“唔,其实还好。”他应了一句。
虽然经常会气得人抓狂,但莫名又让人觉得挺可爱。
同行的人还在喋喋不休着时佳雪的丰功伟绩,说她是怎么以一句经典台词把数学老师气得罢课的,说她如何把一道解析几何拆解成言情小作文……他一一听着,脑海里对应她的表情和动作,竟觉意外生动。
“作业”在口袋里,被他的手指捏来捏去,等他终于找借口离开人群的时候,翻开来看,纸张已经发皱。
上书——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她还体贴地为他做了标注,摘自张爱玲《爱》。
呵,真是,小姑娘啊!
他把纸张夹在随身带的书里,再见面,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她却并不气馁,好像找到了好玩的事,不间断地送情书给他。
她会在大课间穿越两座教学楼过来,站在教室外。
他那时候最经常听到的就是有人站在后门叫他:“周政烁,有人找!”
上学那会儿,“XXX,有人找!”这样的句式,多半包含着一些暧昧的气息,虽然他是她的家教老师,可也难免被人调侃。
“周政烁,你家小矮子又来了。”
“我刚刚看见时佳雪跟一男生有说有笑来着,你不管管?”
“喂,周政烁,听说时佳雪数学又不及格,被老师骂惨了,你这责任重大啊!不去哄哄?”
他去高二教学楼找她,她正在办公室门口挨训,低着头看自己脚尖,一副做了错事的委屈样子,看起来,像是要哭了一样。
他在边儿上等着,准备了一肚子安慰的话,可老师一走,她那一脸愧疚便烟消云散,看见他的时候是眉开眼笑的,“你怎么来了?”
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看来指望她能把数理化学好是没可能了。
“出去走走?”
她开心地说:“好啊!”
两个人去操场上,正是晚自修的时候,没什么人,风中夹杂着寒气,她穿得少,不住地举手哈着气,两个人一直走,她说:“真的,你不用气馁,我这次其实是进步了的,比上次要好那么一点儿。”
“哦,上次考了多少分?”他漫不经心地问她。
她尴尬一笑,哈哈了声,却还是很有勇气地报了出来,“十九分。”
他捂着眼,为她智商堪忧。
“那的确是进步了。”
她又笑,声音清脆,仿佛碎玉砸落在瓷盘里。
低着头哈气的时候,像只小奶狗,柔软又……可爱。
他大概是被迷了心窍,忍不住攥着她冰凉的手放进自己口袋里。
她手真小,没有骨头似的,柔软的不像话,他特别想拿出来仔细瞧一瞧,可最后忍下了。
她顿时不笑了,也不说话,走着走着甚至自己绊了自己一脚,那时候她说什么呢?
她故作镇定地说着:“抱歉,我可能有点儿紧张。”
他眼底压着笑意,低声说:“哦,我也是。”
两个人沿着操场走了三四圈,直到铃声响起来,她问他:“上课铃吗?”
他说:“不知道。”
“那怎么办呀!”
“不管它?”
“哦,好吧!”
……
那是个,很温暖的冬天。
失忆是种什么样的体验,心理医生曾经跟他说过,“你可以去看看阿茨海默症患者,就好像……生活和记忆发生了断层,仿佛人生被生生从中切断一部分一样,其实是很可怜的一件事。”
时夏刚刚失忆那会儿,他还会试着跟她提起以前的事,但看她茫然无措又恐惧的样子,最后还是放弃了。
她记忆中的逻辑链条被彻底打乱了,就好像十八岁她从省会回到老家,她记得是爸妈去世了,但不记得爸妈是如何去世的,记得自己回来了,但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没有人去提这些还好,一提起她就会开始觉得茫然,拼命思考却思考不起来,好像大脑被人挖掉了一块一样,会觉得慌乱和害怕。
那些记忆,只好他自己保存起来。
她想起来也好,想不起来也罢,他帮她,都保存着。
……
-绯闻第11天-
第二天早上有人来敲门的时候,时夏正在帮他整理行李箱,里面乱糟糟一大堆的东西,她实在看不过去。
周政烁正好在门口,于是顺手开了门,导演和制片阿梅进来的时候,就看见时夏单腿跪在床伤叠衣服的画面,时夏一下子也愣了,很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可显然是不可能了。
周政烁却先笑了,很自然地介绍说:“我女朋友,时夏。”
导演似乎没有多惊讶,点点头说:“昨天见过了。”
阿梅顿时也笑了,“天呐,我真不敢相信,我说你绯闻女友怎么觉得眼熟呢!”
时夏大早上起来还没梳头也没洗脸,颇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跟两人打了招呼就溜到卫生间去了。
导演和阿梅是来探望病人的,顺便问他,可不可以配合去演戏,临时加了几场男主腿受伤的戏,他现在的状态,演出来一定自然不做作。
“戏份不重,不会让你太辛苦的。”
周政烁应了下来,说:“可以。”
时夏怎么就没想到,周政烁会在这个剧组里。
也是傻,不然怎么会这么巧,他的剧组来这边取景,还正好在这边酒店住。
昨晚住进来的时候,她竟一点儿都没想到。
外面人热烈地聊着,时夏也不好在卫生间磨蹭太久,出去的时候,烧了水端过去,“只有白水,别介意。”
“太客气了。”
阿梅眼眸含笑,上上下下打量时夏,“我这次可是赚大发了,不仅破例让时夏把影视版权授给我,还顺带捞到周老师给我当男主。”
导演附和,“可不是嘛!递本子的时候,可真没想过周老师能答应。”
周政烁出道七年,有口皆碑,合作过的演员和导演无不称赞。
以他的咖位和知名度,完全不需要靠网剧来刷脸了。
这次之所以会合作,阿梅知道,多半是借了时夏的光。
时夏并没想这么多,他的工作,她其实了解的不多,她只是在担心被人知道了怎么办,他现在正值高峰期,无论从哪方面来看,曝光恋情都不是一件好事。
更何况是一桩不明不白不清不楚不知道有没有结局的恋情。
昨晚才刚刚决定重新在一起,时夏已经花了自己所有的勇气和决心,一下子就抛给了她一个难题。
一起去片场的时候,时夏歪着头问他,“这样……没事吗?”
周政烁忽然牵住了她的手,十指交扣,“我年纪大了,想谈一场光明正大的恋爱,如果你觉得有压力,我会尽力挡在你面前。”
时夏声音飘忽着“哦”了声,一颗心倏忽落下来了。
又觉得,心口那里涩涩的。
这男人……
女主是个小姑娘,大概是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能搭档周政烁,拍戏的时候紧张得不像话。
周政烁今天心情好,所以脾气也好,很耐心地跟她说:“不要着急。”
小姑娘一边儿感激涕零,一边儿觉得更愧疚了,反复说着,“对不起,周师兄。”
女主毕业于中影,比他要低个两届。
时夏捧着杯子凑到导演身边看显示屏里的画面,跟身边人闲聊着,偶尔陈导会问她一些问题,她尽力回答。
别人身边都跟着助理,只有周政烁,孑然一人,一场拍完,休息的休息,聊天的聊天,周政烁拖着伤腿,自己去找水喝,还是场务觉得心疼,帮他拿了把凳子让他坐着。
时夏遥遥看着,总觉得心疼,也顾不得是不是会被人议论,起身朝着他走去。
他瞧见她,脸上的疲惫顿时消散,扯着唇角笑了,接过她手里的水杯,仰头喝了一口,拧上盖子,又还给她。
只一个简单的动作,时夏就觉得脸发烫,蹲在他脚边给他捏着腿,问他,“还受得住吗?”
他手按在她的脑袋上,轻轻揉了下,“还可以,别担心。”
时夏“嗯”了声。
知道他们关系的也就导演和阿梅,这会儿其他人也瞧见了,顿时觉得惊奇,眼神不住地往那边儿瞟。
“别看了,没见过人谈恋爱啊?”导演拿剧本朝着众人脑袋一一敲过去,“干活了!”
道具组的人还没看够戏,不情不愿去布景,低声议论着,“我哥哥,就这样投入别人怀抱了?”
“编剧小姐姐还是很漂亮的,就是有点儿矮啊!”
“目测一米六,不能更多了,周老师身高是多少来着?”
“官方公布一八八。”
“哇,亲亲岂不是很困难?”
“嘿嘿估计也困难!”
“哗——你们在讲些什么,好羞耻诶!”
“这种时候,就显出体位的重要性了。”
……
一群人越聊越没谱,最后还是导演重重咳了一声,“够了啊!一个个姑娘家的,脸皮怎么这么厚。”
一群女孩子嘻嘻嘻地散开了。
下一场要开始了,化妆师过来给周政烁补妆,时夏便去导演那边了。
她刚刚定了热饮,这会儿刚好送过来,她一一给大家拿过去,笑着问:“在聊什么啊,这么开心。”
一群人隐晦地笑着,打着哈哈说:“没有啦,我们在说,编剧你太贴心了!”
时夏挑了下眉,不明所以,只好笑了笑。
阿梅偏过头,清了清嗓子,用手比了个话筒塞到时夏脸前,问她,“亲爱的编剧大人,我能采访您一个问题吗?”
时夏配合着她的表演,装模作样地整了整衣服,“请问。”
“我代表光大女性同胞真挚地向你提问,怎么把周老师追到手的?”阿梅朝她挤了下眼睛,“传授一下秘籍。”
时夏还没来得及回答,肩膀上便一重,周政烁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此时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对着阿梅笑了笑,“是我追的她。”
“啊哟,天哪~”
场记小姐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钻了出来,配合地“哇”了声,两个女人相视,都是一副被击中的表情,“难道,这就是传说中上辈子拯救过银河系的女人?”
时夏被她们逗笑,眯着眼,很明媚地笑了。
周政烁偏头看她,多久没见过她这样开心了,一时竟觉得移不开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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