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日上午,圣上便正式封笔,不再理政,等到当天晚上,锦书诊出身孕之后,更是不愿再回含元殿,只留在甘露殿陪她。
这样的喜事,他自然不会藏着掖着,第二日便吩咐宁海总管亲自往姚家去,将这消息送过去。
宁海总管接受这吩咐的时候,圣上正在案前写什么,他本来还有些奇怪,觉得圣上既然封笔,此刻却执笔在写什么,有些奇怪。
他心中隐约有些不解,却也没敢表露出来。
等出了内殿之后,徒弟夏邑才靠过去,压着声音,小心翼翼道:“师傅,方才我在圣上边上侍奉笔墨,往案上瞥了一眼。”
夏邑也是御前的老人了,若是小事,必然不至于如此作态,这般谨慎,使得宁海总管心也一沉:“……写的什么?”
“奴才也没敢细看,只瞟了一眼,”夏邑打量左右无人,终于轻声道:“仿佛……是册封皇后的圣旨。”
“——皇后?!”
刚刚入耳的时候,宁海总管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一句反问下意识的脱口而出,随即便迅速的掩住了自己的嘴。
“册封皇后?”他压低声音,凝声问道:“——写的是谁?”
“还能是谁,”夏邑目光扫向身后的甘露殿:“自然是圣上的心尖子了。”
“贵妃册封,也不过小两月呢,现下,竟要……”宁海总管不是没经过事的,到了这会儿,语气却也有些艰难。
“谁说不是,”夏邑年轻,比宁海总管更有感触:“贤妃娘娘出身大家,生有皇子,熬了这么多年,也只是贤妃呢。”
“这种事情,无非是个人缘法罢了,”宁海有些感慨:“贵妃家世使然,本是难以身居高位的,可谁叫圣上喜欢呢,简直恨不能放在手心里捧着,那给个什么位分都无可指摘。”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夏邑摇摇头,低声道:“老话儿总是有道理的。”
“这话是有些糙,可是叫人听了,也说不出别的来。”
宁海叹一口气,出宫去了:“走了,你仔细伺候着,贵妃入口的膳食用度都盯紧了,出了差错,你我脑袋都得搬家。”
这话说了,其实跟没说没什么区别,圣上爱重贵妃,连带着喜欢她腹中骨肉,哪个又敢疏忽呢。
宁海总管也不拖延,将自己带着惊异的一颗心安顿好,便出宫,往姚家去,将那消息告知于姚家人。
已经是二十八日,国子监休假,官员们也同样归家,姚望与姚轩姚昭倒是都在。
姚望听宁海总管说了,惊得一对眼珠险些从眼眶里脱出,大喜过望:“我早说贵妃娘娘是有福气的,如今一见,果然如此,才多久呢,竟怀有帝裔了。”
他这话说的惊喜,除去对于权势名望的渴求,也是真的为锦书高兴。
宫中女子能依靠的,一是圣恩,二是子嗣。
锦书现下年轻美貌,圣上自然爱怜,只是终究如同无根浮萍一般,没有依靠,他日失了颜色,只怕晚景凄凉。
若是有了子女傍身,便是他日失宠,也一样心中有底,无需忧心来日归宿。
宁海总管听了夏邑那消息,对待姚望也愈发客气起来,随之附和道:“谁说不是呢,贵妃娘娘洪福齐天,哪里是寻常人能够比拟的。”
姚望笑的开怀,语气愈发温和:“娘娘在宫里,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只是她在家时最喜欢吃刘嬷嬷做的点心,总管若有闲暇,便叫她做几个,带去宫中,叫贵妃尝个新鲜。”
“娘娘这几日没有胃口,圣上也心疼,若能下口,倒也是好事。”
宁海总管喝一口茶,含笑道:“娘娘昨夜才诊出身孕,更深露重,不好过来搅扰,知道我今日过来,本是要写信的,只是圣上怕她伤神,便只叫我带个口信儿过来。”
姚望笑着谢他,姚轩则出声问:“姐姐好吗,身子如何?”
“娘娘好着呢,”宁海总管答道:“宫里面太医侍奉的仔细,宫人内侍伺候的无微不至,小公子只管宽心便是。”
姚轩同姚昭对视一眼,目光皆是安定下来,相视一笑之后,继续发问起来。
宁海总管有意同姚家二位小公子亲近,自然是有问必答,极是谦逊,说了许久,才带着刘嬷嬷新制的点心,出了客厅。
这一次他是来报喜,态度也极为客气,姚望坚持要姚轩相送,宁海总管有话要同姚轩说,含笑推拒几次,便默许了此事。
贵妃同父亲不甚亲近,对于两个弟弟,却是真的关爱,他更加客气些,总不会错的。
“娘娘在宫中一切安好,圣上极是宠爱,太医诊脉说,腹中帝裔也极好。”
姚轩此前已经听过类似内容,再听一次,神情却还是极为专注:“姐姐在宫中,只要一切安泰,对于我们而言,便是最好的事情了。”
宁海总管听出他语气中真心实意,笑容也真诚许多,临到门口,停下身来,低声道:“贵妃娘娘是有大造化之人,又有圣上庇护,他日生下皇子,还不知有多少福分呢。”
姚轩心思机敏,听出宁海总管话中深意,面色微怔:“——总管是说?”
“我说?我什么也没说,”宁海总管笑吟吟的同他道别:“娘娘身有凤运,这等运道,乃是天授。”
此前那句话还有些隐晦,这句话却是明晃晃了。
凤运,历来只皇后称得,可指中宫。
姚轩毕竟年轻,骤然一听这消息,说不激动是假的,可他毕竟心思沉然,随即便冷静下来,向他一笑:“总管有心,姐姐知道了,也会感谢的。”
他如此反应,显然是有所意会,目光中闪过一丝赞赏,宁海总管笑了一笑,施礼之后,转身离去。
姚望知晓长女有孕,便是吃了定心丸,喜气盈盈的往祠堂去,将这消息告知祖先。
不管怎么说,姚家也同皇家攀上关系了。
——哪怕锦书生下一位公主,那也是带有姚家血脉的公主!
他兴冲冲往祠堂去的时候,张氏正蹙眉同她的长子姚盛说话,面色疑虑,语气也有点沉郁。
“又要五百两银子?”她眉头皱的死紧:“前几日不是才要过吗,今日怎么又要?”
“先生说我字迹有失刚正,要多练一练,推了颜真卿的字帖与我,只是有些价贵……”
姚盛有些为难,却还是道:“母亲若是拿不出,也没什么,我再多用功几分便是。”说完,便低下了头。
他若是说出别的来,张氏万万舍不得这五百两银子,但是牵涉到姚盛将来的科举,乃至于能否授官、出人头地,那便是叫她拿多少银子出来,都不嫌多的。
“念书的事情,怎么能疏忽,”张氏站起身来,自梳妆台下取出一只箱子来,自腰间取了钥匙,打开道:“娘给你一千两,多的你自己拿着,自己看着花销便是,总不能叫别人轻看。”
一千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了。
一斗米不过二十文,一两银子便是一千二百文,至于一千两银子,姚盛从出生到现在,手里都没拿过这么多钱呢。
姚盛没想到自己不仅得了五百两,反倒还翻了一倍,再去看张氏时,心中隐约泛起重重愧疚来。
只是那愧疚存在是时间太短,随即便被大喜过望掩盖:“谢谢娘,我一定会好好念书,好好孝顺你的!”
张氏笑的心满意足:“你能争气,娘比什么都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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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上心性坚韧,御极多年,极为强硬,既然有了决断,便毫不忌讳的将封后的风声透了出去。
那夜宫宴,贤妃与沈昭媛皆被圣上狠狠打了脸,为了叫他消气,等到第二日,便一齐抱病,深入简出起来。
可等到第二日随之而来的传闻,却叫贤妃生生破了忍功。
“圣上这是什么意思,”几乎将手中帕子扯碎,她咬着牙道:“只是有孕,还没生呢,能不能生出来,生出来是个什么玩意儿都不知道,居然就要封后?!”
周在宫人面面相觑,知道她此刻心情只怕是坏到极点,更不敢过去,触她霉头。
“我为他生了承庭,沈昭媛也生了儿子,更不必说其他生育公主的,哪一个被册封皇后,我都能认,可姚氏那贱人,她凭什么?!”
贤妃恨得眼眶通红:“圣上是怎么说的,说早些定了位分,不然等皇子生下来,名份上不好听,这是什么意思?
哈哈,这是什么意思?!”
她神情冷厉,同此前的温柔截然不同,是一种类似于锋刃的犀利决然。
宫中规矩森严,制度更是严苛。
倘若贵妃生子后册封为皇后,那所出之子,在名分上依旧是庶子。
但是,倘若贵妃先行册封皇后,再行生子,却是名正言顺的嫡子。
贵妃时所生之子,与皇后时所生之子,即使都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但前者就是庶出,后者就是嫡出。
他日继承皇位,庶出的兄长就要排在嫡出的弟弟后边。
没办法,这就是规矩。
这也是最叫贤妃生恨,咬牙切齿的地方。
大周旧制,册立储君皆以嫡出论,太宗是嫡子,先帝是嫡子,圣上也是嫡子!姚氏若是先行封后,再生皇子,那孩子便是名正言顺的储君人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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