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皇帝这一次是彻底的懵了。
实际上,他一直认为,股市的市值,总是有浮夸成分的。
不过正因为有浮夸,所以才可以筹措大量的金银,招募更多的人手,扩大自身的规模。
也就是说,理论上,今日那矿业可怕的市值,本质上是人们对它未来的预期。
所以……天启皇帝甚至可以接受,它现在的规模,可以小一些,比如,只有万儿八千个矿工之类。
可是眼前这……
天启皇帝道:“那张家的管事,在此吗?”
牛二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慌乱地道:“在……在的……这些日子,他在此……为的是预备……”
“预备什么?”
“预备让咱们在这附近,发现几处巨矿。”
天启皇帝冷哼道:“凭着你们几个,也能勘探出矿来?”
牛二道:“这些俺也本不懂。”
见张静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他稍稍的安心了一些,道:“这得问张管事。”
天启皇帝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嗡嗡的响。
有一种五味杂陈的感觉。
这个时候,他还未开始表现出愤怒。
而是觉得……有一丝丝……哭笑不得的滋味。
他匆匆至这‘村落’的深处。
踩着泥泞,便见一个读书人模样的人被人从一个屋舍里拖拽了出来。
这人甚是慌乱,口里疾呼:“饶命,饶命。”
紧接着,天启皇帝站在了他的面前,冷声道:“你便是张家的管事?我来问你,这里是怎么一回事?”
“这……这是张家的矿场……”
“我自然知道这是张家的矿场,只是……人呢?”
“人……”这张管事惊慌地回道:“就这些。”
“谁来挖矿?”天启皇帝质问。
张管事嚎哭着跪在地上,也顾不上身上溅了泥星,却是上气不接下气地道:“现在不挖矿了……”
“不挖了?”天启皇帝终于大怒,暴跳如雷地瞪着他继续质问:“不挖矿,为何叫矿业?”
“我……我……我不敢说……得问我家老爷……”
天启皇帝冷喝道:“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这张管事早就吓得魂不附体了:“你们是什么人,怎的这样的大胆,这是张家的矿场,你们莫非不知广平张家吗?”
张静一在旁笑吟吟地道:“此乃大明皇帝,我叫张静一。”
听到大明皇帝,这张管事毕竟是有一点见识的人,一看附近的情况,来了上百个人,几乎都是令行禁止,这哪怕是本地的知府,也没有这样的派头。
就算能凑一两百个人随扈,可随扈的人,大多都是歪瓜裂枣,可这些随扈的人却完全不同,无论是什么肤色,但都可见其强壮,而且个个虽穿着常服,却一个个人,身上都是上等的棉料。
因而,听到了大明皇帝四字,他就更不知所措了。
可当听到说话之人介绍自己是张静一的时候,他的脸色则显得更加惨然起来。
事实上,张静一作为都督、锦衣卫指挥使,可谓是凶名在外。
他直接吓得瘫在泥泞里,大呼道:“饶命啊,饶命……”
天启皇帝则冷着脸继续问:“朕继续问你,挖矿的人呢?”
张管事已是吓得不知所措,这时再不敢隐瞒了:“从前还挖矿的,不过到了后来,就不挖了!”
“不挖了?”天启皇帝道:“这是为何?”
“挖了也没用,老爷修书来吩咐过,说是挖了也挣不了几个钱……不如不挖,节省开支。”
天启皇帝:“……”
这就让人觉得可怕了,现在挖矿,说是暴利都不为过了。
你居然说挣也挣不了几个钱?这不是开玩笑吗?
天启皇帝便道:“不挖矿,哪里来的钱?”
“说是卖股票就可以了,股票大涨呢……这挖矿,到了极致,一年能挣个几十上百万两纹银就不错了,可只要股价起来,慢慢将手中的股票卖了,随随便便就是几千万上亿两纹银……”
天启皇帝此时只觉得内心深处,透着一股说不清的寒意。
卖股票就可以了?
不挖矿?
逻辑上,居然是对得上的。
可是细细一想,又觉得不对。
“不挖矿,不盈利,哪里来的股票大涨?这股票又能卖给谁?”
张家管事哭告道:“不需要挖矿,但是可以将账做好,只要账目做好了,便能一切水到渠成了。因而,现在最大的开支,是做账的。何况咱们的矿场,又在深山老林之中,寻常人……也靠近不得。”
“做账就能盈利吗?”
“老爷说,账只要做好,买股票的人才不管你挖矿能挣多少银子,他们只在乎,买了股票会不会涨。所以绝大多数的银子……就是卖股票筹来的银子……统统都拿去收购市面上的股票,如此一来,大家看到矿业的股票涨了,便自然而然,会传出大利好的消息,于是就会更加踊跃的买股了,因而……现在这边的银子,分了三份。”
天启皇帝追问:“三份,什么三份?”
“一份是花大价钱请人做账,将账做的完美无缺。第二份是给各报的酬礼,得请他们帮忙鼓吹。还有便是打点朝中的人,让他们平日里帮衬。第三份,也是最大的一笔银子,则用来反复回购,回购之后,股价一定又暴涨,暴涨之后,再卖掉当初回购的股票,如此又得了更多的银子,再用更多的银子,继续回购……”
天启皇帝:“……”
天启皇帝真的是目瞪口呆了。
他是死也想不到,原来世上还可以玩这样的游戏。
天启皇帝随即瞥了张静一一眼,道:“张卿,若是如此,岂不是可以生生世世的一直暴涨下去?”
张静一苦笑道:“这其实不过是击鼓传花的游戏罢了,每一次回购,都有一个边际的效应,一旦到了某个程度,就好像气球,你一直吹它,它固然可以不断地膨胀,可膨胀到了极致,就是爆炸的时候。”
天启皇帝却是问了一个很有灵魂的问题:“什么是气球?”
张静一:“……”
不过天启皇帝倒没有在意这个,此时正气的不轻,他胸膛起伏,恶狠狠地道:“好,好,真厉害,真是教朕佩服,朕都不敢挣这样的钱,做这样的事,你们……你们这些人……”
他手指着张家管事,狞然道:“你们居然如此胆大包天,朕算是懂了,你们根本不是在弄什么矿业,你们这是制造了一个骗局,可笑的是……天下这么多人牵涉其中,还涉及到了如此多的金银。”
这张家管事道:“小人万死,这和小人没有关系的啊,小人只是奴仆,老爷吩咐的事,小人……小人不得不干啊。”
天启皇帝冷笑:“既然如此,那么如此大的事,为何没有来报朕?这邯郸县,还有这广平府的人,都死了吗?朝中的御史呢?”
张管事哭告道:“其实……其实也是有人来过问的……”
“有人来过问?”天启皇帝凝视着张管事。
“邯郸县令先察觉到不对,登门来求教过,不过很快就打发了,张家给了他一笔银子,他便住口了。至于县里其他的人,或多或少,也给了一些好处。”
“至于知府……其实他也知情,可他不敢要咱们张家的银子,怕东窗事发,不过……他一直三缄其口,其实他自己也清楚,这事儿若是捅出来,便不知多少人遭受牵连,牵连的可不只是一个张家,涉及到的广平士绅无数,除此之外,还要牵涉到朝中许多人,他一个知府,怎么敢多嘴,因而……他每日做糊涂官,有人去跟他谈张家或者是矿业的事,听说他都吓得色变,前些日子,他就一直开始假装自己生病了……这病时好时坏……”
天启皇帝:“……”
张管事接着道:“整个广平府,其实绝大多数人,都和县令和知府差不多的,有的从咱们这里得了好处,都是同路人,有的如那知府一般,就好似广平府压根就没有广平矿业,不问、不知、不谈!”
天启皇帝:“……”
张管事道:“至于朝中,朝中诸公,有人得过张家好处的,自然绝不会说什么,就算没得好处的,这广平府毕竟不是什么要害之地,自然也不会清楚。”
“倒是……倒是还有一群人……其实……也来过广平府……想要查看这广平矿业……”
“有人来过?”天启皇帝凝视着张管事。
张管事点头道:“是的,有一些商人还有财主,因为买了许多矿业的股票,便想着来看看经营,结果人一来,其实也傻眼了……”
“而后呢,他们为何不声张?”
“怎么敢声张?听到有人络绎不绝的来,小人也害怕,连忙回去禀告,结果老爷修书回来,说怕个什么,这些人都是买了股的,放心大胆让他们看,能特地赶来的,手里都是有大量的股票的,他们还敢胡说八道,挡了自己发财吗?就算偶有人胡说什么,也不担心,这东西,谁敢戳破,便是大家的敌人,谁说谁死!”
天启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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