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医生都会在实习的时候学过如何处理大出血的病人,其中要包括许多理论知识点。理论知识需要靠实践来磨练,也需要不断靠实践来加深记忆。
米勒因为工作环境所限,应对大出血的经验不足,和他一起的那位所谓的麻醉医生也一样,都缺乏病例数列。平时他更多还是参与一些门诊小手术,如此大场面确实没见过。
产后大出血到了需要麻醉医生的地步说明已经到了生命体征不稳的地步。
乡镇医院缺乏应对大出血的经验、能力和设备,如果院外遇到了这样的出血也基本不会往这儿送。这种情况下,除非病人和家属坚持,否则不可能让这种病人留在这儿拖延时间。
米勒不可能不知道其中的危险。
但他还是这么做了,等徐家康进了诊室的时候,面前其实就是一个烂摊子。
好在护士的急救病史记录单还算完整,能大致恢复之前两小时内的急救全貌。
黛西,女,28岁,身高171cm,体重68kg。于4小时前自然破膜,羊水清,经YD分娩一活婴。Apgar评分1min时6分,5min时7分,10min时7分,考虑轻度窒息,呼叫儿科会诊(10:48)。
由于产妇胎盘一直未娩出,后经**手取胎盘,胎盘大部位于YD内,过程顺利。胎盘娩出后有大量鲜红色血液流出,约600ml,未见明显凝血块,经腹部按压及**填塞止血。同时挂上晶胶体和悬红,积极扩充血容量。(11:15)
止血效果不佳,又陆续流出约500ml鲜红色血液,血压由133/79mmHg下降至100/55mmHg,HR101bpm(次/分),SpO2为91%。(11:44)
给予面罩5l/min吸氧,地塞米松30mg滴入,生命体征情况稍有好转(122/78mmHg,95bpm,93%),但病人出现意识不清,躁动,口吐白沫,请麻醉科会诊。(12:01)
现在麻醉医生刚来,打了安定后看起了心电监护:“米勒,我看呼吸不太好,还是上呼吸机吧。”
“呼吸机太贵了......”米勒很自然地看向黛西的丈夫,“有没有其他办法?”
“人命要紧。”麻醉医生从旁边器械箱拿出一根气管插管,“现在吸氧没办法提升氧饱和度,最保险的就是上呼吸机。万一病人出了问题,到时候氧饱和度再往下降就麻烦了。”
“别再说了!我懂......”
男人是个典型的米国白领,穿着打扮都很干净。只是为了给全家省钱,小夫妻两人都没买医疗保险。本来想好这些钱能为全家添置不少东西,现在看来全都成了徒劳。(1)
这就好比在拉斯维加斯赢了99场,陆陆续续赚了好几万,但在最后一场却直接输成了负数。
他的嘶声力竭是当下米国部分中产阶级的内心独白,平时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化成泪水,一溃千里。
“我懂!我真的都懂!”
麻醉医生问向米勒,声音轻得只剩下了一个嘴型:“没保险?”
米勒摇摇头:“要不然早转走了。”
“算了,让护士捏皮球吧。”
“捏过......氧饱和度就是拉不上去。”
就在两人讨论是否上呼吸机的时候,黛西的情况进一步恶化,血压继续下跌,又跌回到了102/68mmHg。心率也进一步拉高,再次破了100。
“输了多少血了?”
“悬红400,纤维蛋白0.5,晶体500,胶体200。”米勒说道。
“你们面罩捏皮球,我先开个锁骨下静脉的通路。”麻醉医生看着即将滴完的晶胶体,建议道,“晶胶体还得加。”
“不够。”徐家康看着黛西的出血情况,直摇头,“光用晶胶体肯定不够,还得继续上悬红。”
“还得上?”
“纤维蛋白也得上。”
“再加,钱要压不住了。”
“这种产后大出血,很难止住,量都在2000以上,现在不上再等下去,那就不是血压和氧饱和度的问题了。所以说,到底是人命重要还是钱重要?”徐家康这话问的不只是米勒,还有一旁的丈夫,“钱没了可以再赚,人没了就全没了。”
丈夫又一次走到黛西身边,思想斗争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救人吧,钱我来想办法。”(2)
虽然下了决心是好事,但如果之前就想好砸钱,早些上车转院,黛西也不至于拖成这样。
现在情况不容乐观,就算叫来了转院车,一路70公里的折腾,很有可能刚上路就出问题。大出血要出问题那就一定是大问题,绝不是小小的救护车能解决的。现在真正的难题到了徐家康手里,到底是转院,还是继续留在勒恩进行抢救。
不管哪种选择都很危险,米勒和麻醉医生只能寄希望于这位从华国而来的妇产医生了。
出血需要止血,在止血方面外科似乎更擅长,电凝、缝扎都是外功招式,几乎天天都在做。但内科也需要面对一些内出血,在不动用电刀和缝合丝线的情况下,需要的是内科医生们的内功。
有时候小小的胃肠黏膜破口也会造成大量出血,但它的进展速度不快,远没有产后大出血严重,也没有产后大出血那样堪比车祸外伤的夸张视觉冲击。
徐家康在一院见过两次产后大出血,都是在二级医院顺产后转院过来的。
当时人就躺在内科急诊的病床上,血哗哗的往外流,他也有幸在妇产科医生旁边学到了不少对抗大出血的经验。
不过这些经验却在一直提醒他,解决出血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出血的地方拿掉。
“医院血库的血充足么?”
“是B型血,如果没有可以直接去镇上的血站要,量没问题。”
“凝血功能查了么?”
“还没有,你是担心她DIC?”
“查凝血功能和电解质,查完再看出血情况,决定要不要转院把子宫摘掉。”徐家康看着记录单,忽然想起了之前祁镜说过的事儿,前后翻了翻,问道,“体温呢?她的体温现在多少?”
“体温?”
护士连忙给黛西测了个体温:“38.1度。”
米勒解释道:“产后体温升高应该是正常现象吧。”
徐家康当然知道这一点,但这往往是产后第二第三天的事儿了,当天体温就升高的可不多见啊。再加上那个被抱走的孩子本来就缺氧,他不得不把两者联系在一起。
......
因为黛西的大出血,唯一的夜班医生米勒抽不出身,护士也都在围着106室转悠。这让勒恩医院的急诊一度近乎瘫痪,没排到号的病人就只能坐在候诊大厅苦等。
现在米勒身边多了位徐家康,诊室里终于不那么混乱了。
祁镜把他留在急诊也不是为了出什么风头,更不是为了多管闲事。他做的这些只是为了在不死人的前提下,尽量稳住病人和家属。有徐家康稳住他们,祁镜才能放心地腾出手,去找黛西刚生下来的儿子。
孩子是刚才被儿科医生带走的,拐角进了电梯,直接上了八楼。
他们现在待的地方是勒恩医院的主楼,一二楼是门急诊区域,左右各半。往上开始就是病房,而八楼就是特定的儿科区域。
满满一层楼的18个床位都是给儿科准备的。
刚才儿科医生下楼会诊就是因为这个新生儿出现了轻度窒息,过了十分钟依然没有缓解,Apgar评分一直在7分左右。儿科医生需要将他送进监护室,保证氧饱和度正常。
至于孩子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在场那么多人里,大概也就只有祁镜能说清了。
他的怀疑对象就是H1N1。
虽然流感病毒和H1N1的理论知识告诉他,这类呼吸道病毒经母婴传播动物可能性极低,但他还是想要确认一下。
毕竟黛西按时接受产前检查,没有基础疾病和高危因素,顺产过程也没什么问题。这一手的好牌最后却打成了产后大出血和新生儿呼吸窘迫,可能性其实也不高。
至于如何确认,祁镜自然有他自己一套办法。
他没有急着上八楼,而是先给远在猪场的小莫顿去了个电话,询问了情况后,又把他给叫了过来。
莫顿只是流感,又吃了护士给的奥司他韦,按理说已经没什么问题了。不过出于安全考虑,他还是希望他儿子尽快回来帮忙。米国夜间高速公路的时速,40公里只需要不到半小时。
趁着这个空档,祁镜在一楼转了一圈,成功摸进了医生休息室。
只能说国内外医生的休息室无非是布局上不同,该有的特色都大同小异,尤其他面前一排白大褂就非常引人注目,就像进了一家专营服装店。
祁镜从来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挑选自己的伪装时更凸显了这一点。
衣服自然要合身才舒服,所以祁镜从里面挑了件最符合自己身材的白大褂,然后随手摘下了上面的工作证。不是工作证上的照片不好看,而是照片上的是位女医生,笑得还特别甜。
“米国女人果然身材都要高大一些......”
祁镜穿上了白大褂,又从众多工作牌里挑了个和自己眼睛最相像的:“就他了吧,虽然人难看了点,不过眼神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儿,还是呼吸科的。关键白大褂也没比我大太多,糊弄起来方便。”
有了衣服和工作牌,祁镜又按照那人的风格整了整自己的头发,然后又挑了必要的听诊器,这才转身开门,离开了休息室。
晚上电梯很快,祁镜从一楼直达八楼儿科。
儿科病房肯定要比成人的人性化些,门和墙壁上都贴满了漫画人物,前台的护士也要比其他地方慈眉善目一些。
“麦格纳医生?你怎么来了?”
祁镜的伪装还不错,对方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异样:“哦,是你们刚才叫的会诊,我特地从家里跑了过来。”
“你一个嘤国人,怎么学说米国腔了,好奇怪啊。”护士吐槽了一句。
祁镜早就想过了这种可能性,甩锅非常自然:“是米勒那个混蛋逼的”
护士倒没再说什么,话题再次回到会诊上:“我们这儿没叫过会诊吧,要不然我怎么会不知道。”
“没叫过?”祁镜眨眨眼,马上反应了过来,解释道,“那就应该是急诊叫的吧,反正会诊原因是新生儿呼吸窘迫。”
“对对对,确实有个孩子呼吸不太好。被罗伯特送去了监护室,现在正在抢救。”
罗伯特......监护室......
祁镜回身看了看病房的大致布局,马上锁定了她所说的监护室:“嗯,那我去看看。”
“嗯,戴上帽子吧,孩子很敏感的。”护士从抽屉里拿了个一次性手术帽,递了过去,笑道,“没想到麦格纳医生还染了黑头发。”
“嗯,是啊,想挑个颜色换换心情。”
祁镜嘴上还在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身体却很诚实地看向监护室。直到进去了之后,他才摆脱对方的纠缠。
大门的开关成功引来了罗伯特的注意:“你是谁?哪个科室的?”
“麦格纳,呼吸科的。急诊让我急会诊,没想到孩子已经送来了这里。”
“麦格纳?我怎么没听说过......”
“哦,我最近刚来没多久,罗伯特医生没见过我也正常。”祁镜用手掌扇着脸边的空气,很及时地引开了他的注意力,“你们这儿也太热了,”
罗伯特确实对麦格纳的记忆很淡,但人就站在面前,还穿着勒恩医院的白大褂工号牌,自然不会错:“儿科确实要比其他地方暖一点,习惯了之后就好了。”
“说说那个孩子吧,我还挺好奇的。”
祁镜完全不和他客气,戴上一次性手套就往里走。罗伯特只好找到孩子的病历本,边跟着走边说着大致情况。
情况比祁镜想的还要糟糕。
孩子的两肺全是湿罗音,刚才床边胸片提示全肺都塞满了毛玻璃阴影,是典型的全肺病毒性肺炎。这种情况只在重症流感的并发症里能见到,现在落到了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身上,很难不让人怀疑母亲黛西的肺部情况。
“流感没跑了,估计就是母亲传给他的。”
“流感......流感能经母婴垂直传播么?”
“这我就不清楚了,反正只要做个检测就能知道。”
“哦,既然都要做流感检测了,要不就把之前的那个也一起查了吧。”
“那个?”
“嗯,H1N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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