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父母工作的关系,胡东升小时候的寒暑假经常在爷爷坐诊的药房度过。
说是给爷爷帮忙,其实他就是搬个凳子坐一边,看着怎么断病,想好好学一学脉诊的手法。
可惜脉诊的过程太过主观,需要很高的文学素养,需要敏锐的指尖触感,还要有相当的悟性。尤其学到关键时,还会遇到好几处瓶劲期,胡东升就卡在了“连接触感和文字”这一步上。
他知道手指上是什么感觉,自己能说点感觉出来,但却没法和书上所写的文字做正确的匹配。
如果年代往前翻个几百年,或许他会认真待在爷爷身边钻研一番,可现在的环境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在他当时那个年纪,基础学业肯定是第一位的。天天接触数理化知识,就注定了很难和中医形成交集,再加上胡兆辉本人的建议,他在高中毕业后就走上了截然不同的西医道路。
当然之前的那段经历也是个宝贵的财富。
因为练习过诊脉,所以现在举手投足间都有他爷爷的影子。因为帮忙抄药方,所以爷爷用惯的几个方子他都记着。要说唯一有缺憾的地方,大概就是不认药了吧。要不然当初混进李文毅家的时候,他也不至于看着一大包药干瞪眼了。
这次给裘开海的方子就是小时候听多记下的,因为用药种类少,至今都没忘。
裘开海拿到了药方,频频点头,然后就借口去厕所的时候打了个电话给熟悉的中医药房老板,确认了这剂药用得是否妥当。
许多中医医生在临床经验匮乏的阶段都喜欢胡乱配伍,写方子搞得像刚进厨房和面团的新手一样,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永远加不完。
而胡东升给的方子却非常精简,三味药恰到好处。
中药房老板的答复是:药本身没问题,但这么用的人没见过,可以试试。
裘开海听后喜出望外,对这个答案非常满意。而他不知道的是,在另一头的客厅里,祁胡二人却在为刚才的方子“争论”得不可开交。
(你说慢慢来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还想再来治几个疗程啊?扮中医扮上瘾了?)
(哪儿有......)
(那就不能换个快一点的方子?)
(祁哥你要求也太高了,我能记住的就那几个,脑溢血里能写这一个出来就已经不错了。)
(那你就不能说一次性解决么?还慢慢来?!)
(可这就是一个慢慢调理的方子,里面的附子有毒得一步步慢慢往上加量,急不得......)
(还说你没扮上瘾?)
(我虽说不是中医,可也不能骗人啊!)
(算了算了,趁他不在你快过一遍接下去的流程,别到时候出了幺蛾子。)
(流程我都记着呢,可那真行得通么?)
这时胡东升看到了长廊旁出现的裘开海,连忙改口道:“你说这些都没用,有些东西还是得看到病人之后才能下结论。”
“二位,在聊什么呢?”
“我在和师父聊裘老爷子的身体情况。”祁镜笑着说道。
“我爸周六犯病了,送去了市北人民医院,现在没法回来。”
既然对方是正经老中医,裘开海就不会怠慢。他算了算现在还有时间,而且中医诊脉也不像西医劳师动众的,便决定道:“要不这样,我现在开车送你们过去,让胡老先生帮忙看看?”
“不急~”胡东升挥了挥手,说道,“我还需要问清几件事。”
“什么事儿?”
“令尊可有旧疾?”
问题一出口裘开海就知道面前这位老中医不简单。
他现在内心非常纠结,从自己父亲的健康考虑,他不应该继续隐瞒。但他又不能确定面前这位老中医真的值得信任,万一消息散布出去,裘家就真的麻烦了。
“旧疾,嗯......”裘开海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爸身体一直都还好,现在这些症状都是十多年前开始出现的。至于旧疾么,就我所知应该没有。要是再往前,我那时还小,他工作也挺忙的,所以从没听他提起过。”
“没有么?”
胡东升陷入了沉思,嘴里仍喃喃了几句,似乎对他这个回答抱有怀疑。
“胡老先生?”裘开海皱着眉头,看了看身边的祁镜,“你师父这是......”
“家师所学医理传自药王孙思邈,结合了易经,是真正的本源中医。”祁镜胡乱加了“本源”二字,继续忽悠道,“药王有云:不同《易》则不成医,不知《易》不足以言太医。”
“这话何解?”
“医、易不分家,分家只学其一的都落了下乘。”
如果放在十多年后,这其实就是骗子们早就用烂了的伎俩,就算信风水的人也不会把自己健康和算命划等号。可在05年,风水绝对是个受人欢迎的东西。
尤其是裘家这样的大户人家,钱、名望、地位都有了,现在要做的就是守住它们。
怎么守?
除了用些常规手段继续巩固这些东西之外,还需要一些非常规性的手段。裘开山的武校算一个,而风水算命也能算一个。
裘开海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不禁微微吸了口凉气,好好掂量了祁镜这句话里的真意,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问道:“胡老先生是不是看出了些问题?”
“我猜令堂已经犯病很久了吧。”
“嗯,好几年了。”
忽然胡东升抬起头,脸色严肃地看着裘开海,问道:“当初医生是不是建议你们放弃?”
裘开海一愣,点点头:“确实,当初家母病得太重,上了呼吸机,医生说继续坚持下去也会因为严重的肺部感染撑不下去,就建议我们考虑放弃。”
平时不曾提及的往事又被揭开,裘开海渐渐放缓了语速:“可是父亲决意不肯,没想到老母亲最后竟然成功下了呼吸机,一直好好活到了现在。”
“这房子......”胡东升来回扫了两眼,“除了令堂所住居所外皆犯了风水大忌。”
“大忌?”
胡东升接了祁镜投来的眼神,也不再和他兜圈子了,直接了当地说道:“我猜令尊应是旧疾复发,对否?”
“可我父亲并没有什么旧疾啊。”
“裘先生还是不信任老夫。”胡东升叹了口气,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显得格外自信,“我敢断言,令尊就是旧疾复发。而此次旧疾复发归根结底,其实与这宅子有关。”
裘开海越想越不对,回头看了眼在旁待着的李招娣,得到的则是连连摇头的答复。
李姨来他家那么多年,照顾着全家起居,肯定会发现些秘密。她知道这家人的身份,所以很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裘开海当初也试过好几次,对李招娣的信任绝不比两位弟弟低。
既然李姨摇头了,那消息必不可能从她这里泄露。
裘开海能断定,这是一个除了他和李招娣外,谁都不知道的秘密,可现在却很自然地成了别人嘴里的东西。
“胡老先生,你......”
祁镜这时插了话:“我i师父刚才去老太太房间也说了,此宅风水有问题,断财,断名,断贵人......”
他的语速并不快,给了裘开海不少反应的时间。就在说到贵人的时候,他的脸部肌肉很明显出现了变化,表现出的是悲伤和遗憾,和之前的表情完全不同。
“尤其是贵人。”祁镜连忙改了原本要说的内,“房屋需地势平坦,依山靠水,可这儿却没这些优势,贵人自断。”
“这......”裘开海彻底沉默了,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我们之前也和佣人阿姨聊过,问了些老爷子的事儿,可惜都被拒绝了,所以后来就聊起了房子。”祁镜叹了口气,说道,“最近裘家的气运可谓一泻千里,如果裘先生不信,我这儿有的是证据。”
“证据?什么证据?”
“裘老爷子住的是西北角吧,西北角本就是家主的方位,最近几天不仅门的铰链掉了,空调遥控器也坏了,老爷子用惯的钢笔笔帽也不知道去了哪儿。”祁镜彻底接手了胡东升的工作,侃侃而谈,“正东主长子,你们家却是个洗手间......而且最近洗手间也少东西了吧。”
正东是长子?
开山......
“缺什么了?”裘开海看向李姨。
“其实也没什么。”李招娣没觉得这有什么,随口说道,“就是洗手间插销上的两颗螺丝掉了而已,还有......”
“还有什么?”
“一块马上要用完的小肥皂没了。”李招娣笑了笑说道,“可能是进了老鼠吧,它们就爱啃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等哪天我去弄点黏鼠板来,放着兴许能逮住它们。”
虽然祁镜举的证据很牵强,可都是客观存在现实,裘开海没办法反驳。而且家里忽然少东少西还坏了东西,谁听了都会觉得奇怪。
难道真的是风水出了问题?
“这事儿怎么没和我说?”
“那天星期六,老爷正好人不舒服送去医院了,我见你们都在忙,就没提。”李招娣知道裘开海生气了,连忙解释道,“老爷那扇门坏的时候,也是因为老爷在医院急诊住院,家里没人,我就去五金店配了螺丝自己修好了。”
“算了算了,刚才是我太激动了。”
裘开海确实是个人才,马上意识到自己太激动了,马上调整了心情,恢复镇定。先是给赔了不是,等道完歉后把剩余的质疑全丢给了祁镜:“祁先生说家里的缺失引起了风水变动?进而影响了住在宅子里的人?”
“老夫确实是这么说的。”
待祁镜把骗人的东西全说了一遍,胡东升终于找到了机会刷了波存在感:“其实这些都只是老夫所测旧疾的证明罢了,具体是何病症还请裘先生告知。有了具体症状,等到了医院做进一步脉诊才会更准确。”
事情已经被人说到了这个地步,再装样子就真的是把人往外撵了。何况待会儿还要带他们去见自己父亲,到那时以胡老先生的诊脉能力,这点旧疾更是无处可藏。
“好吧......”
裘开海说道:“其实家父以前确实有旧疾,只是在年轻时已经治好了。”
“治好了?”胡东升连连摇头,“年轻人,不要妄下判断。旧疾痼疾都需要长时间的调养,想要治好并不容易啊。”
“不是妄下判断,老先生,真的是治好了!”裘开海解释道,“四十多年前,我爸还是家国企的职员,身体一直不好,还会时不时全身抽搐。”
“全身抽搐?小时候落下的病根?”
“是啊。”裘开海没有否认,说道,“之后是别人推荐的一位老中医开了个方子,才把病压了下去。我那时候还没出生呢,等以后懂事了,知道的也只是这位老中医经常来家看父亲。大概前前后后调养了好几年,这才把病根去掉。”
胡东升和祁镜相视了一眼。
年轻、反复出现的全身抽搐、单靠中药调理就治好了,既然人能活到现在,头部ct又没发现问题,说明不是器质性病变的问题。
非器质性的反复全身抽搐,那不就是癫痫么。
两人马上就猜到了问题所在,祁镜语气马上从江湖郎中自由切换到了西医大夫:“估计小时候高烧出现过了反复的惊厥,之后就演变成了癫痫。”
“这......这我也不太懂。”
裘开海也顾不上许多,继续解释道:“我父亲工作特殊,绝不能让别人知道他曾经得过这些病,所以当初就决定把事儿瞒下来。旧疾真的已经治好了,现在的病症也和当初完全不同,还希望......”
掌握了新的线索,祁镜没功夫和他再客套,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既然治好了,老爷子为什么还要吃中药呢?”
“中药?哦,你说那个啊。”裘开海解释道,“那是调理身体用的。”
祁镜叹了口气:“好了,就先说到这儿吧。裘先生要是方便的话,就带我们去见见令尊。”
裘开海总觉得自己稀里糊涂就把秘密给倒了出来,不过现在老爷子身体最重要:“这都没问题,但两位千万要保守秘密!”
“这是医者最基本的道德。”
“好......”
三人起身,李招娣马上给他们开了门。
谁知这时裘开海的电话响了起来:“喂,怎么了?”
“爸他......”
“爸怎么了?”裘开海听着耳边老婆的声音,顿时急了,“你倒是说啊!!!”
“爸他又犯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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