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西儿科医院的这次院感,虽然症状很多很乱,涉及到了咽喉,骨骼,皮肤,但主心骨还是呼吸系统的症状。
咳嗽咳痰占比那么高,称它一个呼吸道感染不为过。既然是呼吸道感染,致病菌自然得从呼吸道进入。
不过为了应对感染,人体有自卫机制,咳嗽、喷嚏、痰液都是往外排菌排垃圾的好办法。所以菌量如果不够的话,会被直接排放出体外,就算偶然侵入也会被免疫系统清扫干净。
单位体积空气里的含菌量是呼吸道感染的重要因素。
想要满足这个因素,就必须有一个相对稳定的空间环境。一旦空气流动起来,那含菌量就会被削弱到一个非常低的水平,感染就成了空谈。
所以,绝大多数呼吸道感染的一个重要条件就是相对密闭的空间环境。
当空间内的致病微生物繁殖到一定程度,就会超过人体所能阻挡的负荷,在体内安家。应对这种情况最好的办法,就是开窗通风。
留观室人员混杂,空气往往都不太好,去了之后染个感冒是常有的事儿。在急诊待多了的医生护士们,他们的感冒就像大姨妈一样,一个月就得来一次。
可现在摆放在祁镜面前的院感却有违了这个规律,一个需要狭小空间才能流通的呼吸道感染,却发生在了几个靠窗床位上,很不正常。
祁镜看向窗外,扑面而来的是已经降到冰点的空气:“这北风呼呼地往里吹,你们不觉得冷吗?”
“这儿实在太热了。”
家属指着自己身上穿的一件单衣:“空调都被他们调到了30度以上,一直这么蒸着谁受得了啊。”
祁镜点点头,又用手电看了看墙面,确实没找到真菌的痕迹:“你们这儿倒是挺干净的。”
“是啊,都是为了孩子嘛。”
家属这时才觉得面前的年轻医生和其他人有些不太一样,说话也是够直接:“对了医生,你怎么和扫地阿姨一样,盯着房间角落看啊。”
祁镜又往上看了看天花板,除了有张蜘蛛网外,没发现有真菌落脚的迹象:“哦,我就随便看看。”
说完,他便笑笑,转身离开了。
一开始祁镜怀疑是靠窗的墙边出了什么问题,因为窗边是冷暖相交的地方,很容易积攒水汽。潮湿是真菌繁殖的一大条件,只要够潮湿,墙边角落很容易出现霉斑。
不过105和106两个房间的墙面都很干净,没什么问题。
窗台上常年摆着一块干抹布,估计就是用来擦拭玻璃窗和墙面水汽的。其实在全年开着空调的室内,潮湿也是一种奢望,能不干燥就已经很不错了。
况且丹阳秋冬季节降雨量都很小,整个秋天也就下过一场大雨。
祁镜叹了口气,既然源头不在室内,那就应该在室外了,毕竟墙面这种东西,室内有,室外也有。靠着不停往内吹的西北风,把菌带进室内也不是不可能。
穿过留观走廊,祁镜准备绕出急诊大厅去室外看看。
不过在此之前,他需要给自己披上一件大衣才行,这也是医生跨科跨病区工作时常用的东西。要不然只靠一件单衣+白大褂的组合,谁都受不住户外西北风的摧残。
大衣就挂在医生办公室的门口,一般都会有三五件做备用。祁镜运气不错,正巧门后还留着一件。(1)
他拿下大衣,随手披上身,然后就准备往大厅外走。谁知这时,冤家路窄,转角迎面撞上了一位儿科急诊的女医生。好在祁镜反应够快,刚遇上就往旁边撤了半步,两人都没什么大碍。
“不好意思。”
“哦,没事儿......”女医生扶了把眼镜,抬头打量了他一番,结果脸上的表情就变得精彩了起来,“啊!是你!!”
祁镜就想着尽快去室外找感染源,没想太多,谁知才刚要走就被她一把抓住了袖子:“怎么了?”
“你个骗子!你根本不是仇医生!”
“仇医生?什么仇医生?”
祁镜喜欢用说谎骗人来解决一些麻烦的事情,甚至有时候都忘了自己曾经骗人时用的身份。有时候这种做法很有效,能节约不少时间,但有的时候就会遇到些挫折,到底实用不实用祁镜也说不上来。
说白就是习惯了。
身份多了,忘了也正常,这次也是直到说出口他才想起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哦,你说仇医生啊,我还以为你说的是祁呢......”
祁和仇原本读音不同,但当仇用作姓后,差距就小了许多。
祁镜随手就拿了这个当幌子,然后加了点真实的佐料,解释道:“我是来检查院感的,姓祁,左衣右耳的那个祁。”
女医生一直在急诊当值,院感办请来的人自然听说过。更何况之前市内老鼠泛滥引发钩端螺旋体传播的事儿闹得沸沸扬扬,也许普通民众不太在意,可医疗系统里早就传疯了,她也确实知道有这么一位祁医生。
现在再看看祁镜上下就一件棉大衣和白大褂,并没有偷盗的迹象,这才慢慢放下了戒心。
“告辞。”祁镜见她松了手,连忙一个转身就往急诊大厅门外走去。
“哎,你等一下!”女医生忽然想到了一个病人,“能不能帮我看个病人,我们这儿都没什么办法。”
“没办法就转儿中心,你们又不是丹阳最好的医院,完全有转手的余地。”
“可是儿中心也不收啊!”
“他们都不收我也没办法。”祁镜径直向前走,连头都没回,只是摊摊手表示没办法:“我就是个来查院感的,儿科不是本职,其他事儿我实在无能为力......”
祁镜的时间很紧,再过八小时对方就要找市西摊牌了,手里的证据越多越好。现在他可没时间去浪费在其他病人身上,要不然这么有意思的院感向他关上大门,多可惜。
“怎么这样啊~”
......
祁镜成功摆脱了纠缠,转身离开了大厅。顺着窗户透出的灯光和留观室里的房间布局,他很轻松就找到了105室和106室的窗外墙面。
市西的急诊南侧靠着医院大门的通道,北侧则是一片绿化带。尤其是105,106两间,窗外直接连接着院内小花园。
虽然没有丹阳医院特有的喷泉和葡萄藤架走道,不过挺拔的常绿木和常青的灌木草地,看着也挺不错的。
祁镜主要检查的地方就是窗外的墙体以及紧挨着墙面的排水沟。
市西儿科也算建成几十年的老院区了,虽然外墙体经过了粉刷,可还是能看出很多问题。崩裂脱落的不在少数,裂缝缺损都是真菌的落脚处。
面对真菌感染,感染源的检查和体内血液和痰液的培养检查不同,只需要直接做镜检就能看出问题。因为比起其他微生物,真菌的个头要硕大许多,想要做到随空气传播并进一步感染人体,那真菌生长的范围绝对不小。
祁镜拿出早早准备好的一次性塑胶袋,用小刀刮下了不少取样标本。
源头的大致位置找到了,可新的疑问也紧随而来。
同样都是外墙,同样也都临靠着小花园绿化带,为什么只有105和106室出了问题,为什么隔壁的医生诊疗室里没出现医护感染的情况。
再看外墙墙面,105和106的两片墙面和其他地方也没多大区别......
对了!
这时祁镜想起了一个盲点:那个胆道闭锁的新生儿,孩子D。他从隔壁三院出生后转来了这里,并没有进过急诊,直接去的二楼新生儿病房。
二楼?
之前在症状上找共通点,因为都有皮肤红斑,所以才把孩子D算进了院感的范畴。可现在症状并非唯一,想要锁死感染源的区域,必须对上地点才行。
“难道新生儿病房就在楼上?”
祁镜拿着手电往上照了照,二楼虽然有房间,但早已熄了灯:“这片墙面也没什么问题,比楼下的干净多了。”
现在爬过一楼的窗户去取标本很不现实,从二楼挂绳往下也有点危险,恐怕只能找护工要把长梯才能上去。就在他还在想对策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透过风声传进了他的耳朵:
“总算......总算,找,找到你你你了......”
祁镜循着声音看去,来的正是刚才那位女医生。因为祁镜拿走了最后一件大衣,她现在身上只套了一件白大褂。在寒冷的夜风里,她只能用两手紧紧抱着自己尽力保存一些体温。
“大冬天的你干嘛呢?”祁镜走出绿化带,问道。
“我,我知知知道你喜喜喜喜欢,奇奇怪的病例,所以......”低温让女医生牙齿打颤,说话断断续续,“所以,我手里这这,这个病人,你肯肯肯肯定有兴趣。”
祁镜看她一副惨象,叹了口气:“走吧,回去看看。”
可能是市西儿科医院这两年犯冲,去年的院感余韵还在,现在又接到了一例麻烦的病人。这次不只是院感办了,连医务科的大主任也跑了过来。
9岁的孩子就躺在留观走廊的推车床上,一只脚悬在床边,肿得像个馒头。人不清醒,迷迷糊糊地睡着。
“来的时候过敏性休克,情况不好。”女医生说道,“我们猜是虫咬伤。”
“虫?这季节还有虫?”祁镜看了眼之前她之前拍下的伤口照片,这才同意了她的说法,“可够倒霉的啊,这都大冬天了。”
“孩子一家住的一楼,夏天经常会看到乱七八糟的虫子。”医务处主任说道,“恐怕是室内的温度太高,一直活着吧。”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祁镜看着孩子旁的心电监护,皱起了眉头,“血压不太稳啊,过敏没用激素么?”
“用了,可没起什么作用。”
“这是典型的过敏性休克,不该不起作用才对,是不是给的太少了?”
祁镜拿过医嘱单,上面糖皮质激素的剂量给的非常足,可就是没法把过敏压下去:“一共就两个变量,既然激素给足了,那就说明过敏源还在。你们没给他伤口做清创?”
“清创肯定得做,我们挤掉了血,消毒,上了碘伏。”女医生怀疑道,“我们现在就怕这虫子有毒。”
祁镜这才知道为什么儿中心不收了,因为就算是丹阳首屈一指的儿科医院也没法处理虫毒。
其实对城市化非常彻底的丹阳来说,医生已经很少见到这类病例了,尤其是从院校毕业没多久的年轻医生。他们一出学校就进了医院工作,没去过基层卫生所,更没处理过这种情况。
能区别开蛇咬和虫咬已经算不错了。
“腿倒是肿得厉害,但没必要悬下去,这样不利于消肿。”祁镜蹲下身子把孩子的腿举高,搁在了叠起的靠枕上,“别把武侠剧里毒火攻心那套搬来临床,这不合适。”
女医生见祁镜看穿了她的做法,有些尴尬。
“虫毒首先想到的是什么?”
女医生摇摇头:“我没处理过这种病人,而且虫毒也没血清可打,我就怕他真的中了虫毒,到时候......”
“虫毒最常见的无非蜘蛛、蜜蜂和蜈蚣。”祁镜撕开了盖在孩子脚背上的纱布和封条,说道,“首先要排除掉蜘蛛,因为它们没法在伤口上留下过敏源。然后排除的就是蜜蜂,它们可不会没事儿去叮下肢。”
“蜈蚣?”
“大概率是蜈蚣了。”祁镜看着红肿的伤口说道,“蜈蚣冬天会冬眠,可要是室内温度高湿度大,它们倒是会活跃一阵子。”
“那现在怎么办?”
“叫普外切开看看吧。”祁镜看向了孩子的家长,“你们挤压过伤口了吧?”
“是啊,我们想要把血放出来。”
祁镜点点头,做了个两手挤压的动作:“挤压方式不正确,把刺挤进了皮肉里,外面看不见,只能切开取。”
“蜈蚣不是咬伤吗?怎么会有刺?”
祁镜皱着眉头回看了提问的女医生:“谁说蜈蚣是咬伤?”(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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