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定湾府邸15楼,李汉一人独自坐在房间里。
整个大平层豪宅内唯独这儿没有暖气,也没有落地窗和上档次的观景平台。四周只有冷冰冰的白墙,以及两扇用于换气的小型气窗。
气窗常年透着细缝,深冬的夜晚,丹阳气温已经掉至零下,这儿又是15楼高层,冷风肆无忌惮地钻进房内,让人觉得空气里都夹带了层薄冰。
房间家具内饰极简,除了李汉一人独坐的单人沙发外,只有两块橱窗和一列展台。
橱窗内是错落有致的摆件和一些小型的玻璃器皿,里面都装着他精心制作的“艺术品”。而展台上则是些很特殊的工具,用塑料框架着,每一样都配有照片或者手绘的使用效果图。
这些都是他工作时慢慢“积累”下来的作案收藏品,如果有法医在场,一定会直呼内行。
李汉就这么安静地坐在单人沙发上,仰着脑袋,两眼微闭。耳边不断回荡飘散的舒缓旋律,手里那杯猩红色的稠厚液体也跟着慢慢摇晃了起来,在杯沿挂出不少细碎渣粒。(1)
这些便是小默离开后,他所有的心灵寄托。
一曲终了,李汉侧过脸看了看墙上挂着的小默相片,心情越发复杂。
人死不能复生,这点他最清楚,但想要从中走出来也不容易。就算是他这样格外理性的人,一个多月还是太短了。
李汉一直以为卖房离开这个伤心地会好些,但想想又有点不舍,至少面前这些东西搬动起来不容易。
不仅每个都要上包装布袋和纸箱裹个严实,还得往里塞不少防撞缓冲的泡沫塑料。它们每个都是独一无二的个体,万一不小心撞碎,烂了,可没人赔得起。
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些,李汉不再去想这些事儿,强行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工作上。
说起刚才那件案子,他还真没遇到过,挺新鲜的,也很有趣。就是过程简单了些,不太过瘾。要是能直接忙到后半夜,回到家倒头就睡,或许还舒坦些。
虽然李文毅催着要尽快尸检,但现场勘察下来基本是个意外,尸体的死亡原因也明确,这种情况下的尸检还需征得家属同意才行。死者五十多了,孩子在明海工作,老婆又在老家,来丹阳都需要一点时间。
“又是无聊的一晚......”
李汉举起玻璃杯,将里面的液体一饮而尽。
放下空荡荡的杯子,他低头看了眼手表,然后从兜里拿出手机,没一会儿发了一条短信:【你还有4个小时】
【......】
“......您拨......”
“又关机!”李汉轻哼了两声,看着没回应的手机屏幕,有些无奈,“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家伙,亏我一开始还对他有了点兴趣,看来也不过如此,比起小默差远了......”
这时,大门口传来了门铃的声音。
现在是李汉的私人时间,用来沉淀一天的浮躁,所以平时这个时间段他都不会离开这间屋子。
少数几个认识他和他有交往的人,都知道李汉的特殊癖好,所以也不会在这个档口找他。至于其他人,李汉一般会装作家里没人,对方怎么想无所谓,他自己乐得清净就行。
不过今天有点特殊,小默的病历留在祁镜手里,如果送到家门口,他不可能不让进门。李汉不喜欢被人打破习惯,但在小默面前,这些就变得无足轻重了。
起身离屋,来到大门透过猫眼看去,门口站着的并不是祁镜,而是位年轻妇人。
30左右的年纪,脸色凝重。
李汉没想到会是她,两年未见,有些意外。对他来说,或者说对小默来说,这个女人同样重要,不可能装作没看见。
把人接进门是对她最基本的尊重。
“你不是一直住明海的么,怎么来丹阳了?”
“我还是想提起上诉。”女人开门见山,直接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已经两年了。”李汉扫了眼她怀里那只毛茸茸的小东西,把她请进了屋,说道,“当初你直接赔了钱,该做的也都做了,事儿过了那么长时间,怎么到现在都没能放下。”
“钱无所谓,人也死了,要不回来了。可我哥他......”女人欲言又止,直接走进了大门。
她似乎对这儿很熟,换了鞋后左拐进了大厅,直接坐在了沙发上:“我就想要个说法。”
“说法去年就给了吧。”李汉想起了那份判决书。
“可我不接受!我全家都不接受!我哥不可能是危险驾驶!”
“超速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一路上还闯了两次红灯。他的奔驰狂奔两公里,撞了三个路人和一辆助动车,最后还是电线杆让它停下的。”李汉解释道,“关键问题在于有照片证据在,我们这儿没得辩,不管怎么打都必输无疑。”
“可......可我哥从来做事规矩,他那天也没什么急事,没必要超速,肯定是哪儿出了问题!”
女人眼里含着泪,手边只有那只宠物可以聊以慰藉:“李汉,帮帮我。”
“我就是个法医,当初时间太紧,尸检能做的也不多,但能排除的可能我都排除了。”李汉也很无奈,“现在尸体早已经火化,其实也没什么能帮的了。”
女人当然知道当初是谁在帮他们上下打点,只不过最后的结果却不如人意。
她不甘心!
李汉想起了小默,安慰道:“都过了两年了,放手吧,没必要为了这事儿去浪费时间。”
“可那次车祸后,哥走了,爸妈白发人送黑发人,还一直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女人很倔,也有些激动,“二老上了岁数,我实在看不下去,一定要讨个说法!”
李汉叹了口气,见劝不动便只能作罢,不过他确实没什么能帮的,能满足的只有一些硬件方面的需求:“你在丹阳有地方住么?要是无所谓的话,你就在我这儿住段时间吧,也省得去找落脚的地方了。”
“你家离法院太远,还是算了。”
女人摇摇头,拒绝道:“我在那儿订了酒店,只不过接下去我会忙上好一阵子,这个小东西需要你照看一下。”
“你让我养猫?”
李汉皱起了眉头,总算意识到对方来自己家的真正原因。
“它上了岁数,不太爱动也不黏人,随便给它找个地方住就行。”妇人松开双手,在它身后轻轻推了一把,把它送到地上,“挪威森林猫喜冷怕热,你这儿暖气太大,有没有冷一点的地方。”
“冷一点......”
李汉能想到的就是自己的兴趣小屋,就算到了夏天也是常年冷气全开。不过那儿可不是随便谁都能进去的,何况是只猫。
“大冬天的自然要开暖气了。”李汉为自己开脱道,“我这儿是中央空调,温度是一样的。”
“那就尽量别超过20度吧,再热可就麻烦了。”女人似乎照看了它很长一段时间,有些不舍,但想着心里那桩心事,还是忍心起身,准备离开,“等我办完事儿就会把它领回去。”
“可我也要上班的。”李汉有些犹豫,在照看小动物方面他完全是个外行。
“算了吧,就你那三天打鱼两天晒的工作态度,比我可好多了。”妇人回身看了看这豪气的大平层豪宅,笑了笑说道,“你这儿地方大,待着还舒服些,再说酒店也不让带宠物,我也是没办法。”
自从猫下了地后,李汉的眼睛就没敢从它身上移开。要不是对方对自己有恩,以他的脾气,小猫小狗这种东西是绝不可能进他家门的。
李汉两眼死死盯着猫,生怕它跳上家具弄坏什么东西,甚至还想从它的眼神里看出些不一样的东西。可对方做惯了猫主子,根本不给他面子,慢悠悠地走上茶几四脚下的毛毯,身子一蜷,躺得非常惬意。
李汉眼皮跳了跳:“万一把它养死了怎么办?”
“别开玩笑。”女人知道他的言外之意,脸上有些不高兴,“这可是我哥最喜欢的猫,跟了他很多年了。”
“它很老了吧,13岁?”
“14,过完春节就15了。”
“这我可不敢打包票,万一死我这儿太晦气。”李汉还想把这个差事往外推,“要不你找宠物会所寄养?这附近就有一家,虽然地方不大,但口碑不错......”
“李汉,你别来这套!”女人拉下了脸,“你个法医还怕晦气?我就这一个要求而已。一句话,行不行?”
“行行行,你说了算。”
李汉懂她的意思,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必须得接:“行吧,我尽力......”
“那我先走了,今晚它吃过东西了,明早买袋猫粮就行。”女人边走边嘱咐道,“顺便弄个猫窝,准备下猫砂,它都懂,不用你多费心。”
“行,这些我都懂。”
李汉把人送到门口,刚开门,就发现门口站着两个完全陌生的年轻人。一个中等身材站在偏后的位置,一个稍高些站在门口,正抬手准备按门铃。
“你们找谁?”
“是李汉先生吗?”
“我就是。”李汉指了指自己,然后视线移向那个熟悉的文件袋,“你们是祁医生的朋友?”
“对。”高健把文件袋递了过去,“这是他托我们带来的病历。”
李汉接过袋子,又抬头多看了两人几眼,游移在两人之间几个来回后,把注意力放在了高健的身上。忽然,他意识到了祁镜的用意:这家伙可真够心狠的,也不怕我把他们一口吞了......
高健确实不知道面前是个危险,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份病历。这可是连祁镜好奇的病历,有多少吸引力他很清楚。
纪清当然也在意那个病历。
移植术后的病人往往都是移植科亲自来管,内科急诊很少会接手,所以他们移植方面的临床知识往往是片空白。
一个移植术后两年突然死亡的病历,身体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一院的诊断到底对不对?是不是还遗漏了什么关键的东西?
他也很想知道。
可是纪清更清楚的是,面前这个男人的眼神可不是刚见陌生人时该有的那种眼神。他一见文件袋易手,就想拉住高健转身就走。
可李汉却没给他机会,反倒抢先一步让了个身位把靠前的高健迎了进去:“来来来,外面冷,先进来坐坐吧。”
高健哪儿管得上这些,直接走了进去,等纪清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你们也是内科医生吧,我正巧有些事儿想问问你们。”李汉把文件袋放在茶几上,指着沙发说道,“先坐,随便坐。对了,你们要喝点什么?热咖啡还是巧克力?牛奶我也有......”
女人了解他,这么热情就说明有猫腻。
确实该走了。
“李汉,猫交给你了~”
“哦,我知道了晴姐,放心吧~”
“你自己悠着点啊~”
“......额,快走吧~”
女人又和两人打了声招呼,正准备离开,谁知视线一扫对上了茶几上的文件袋。她对这份病历也很熟悉,马上注意到了袋子上写的“杜默”两字:“唉?这是小默的病历?对了,小默他人呢?怎么没见到他,是不是去学校了?”
.......
悲伤的话题总是来得这么突然。
“原来小默他也......”
“是啊。”
晴姐显得有些伤感,想起那孩子的模样还历历在目,甚至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心里:“当初见到他的时候挺精神的,医生不是也说手术很成功吗?就算有排斥反应也没影响胰腺功能,都好好过了两年了,怎么会突然就走了呢。”
“可能之前糖尿病严重连累到了的肾脏,突然就急性肾衰导致了低血糖。”
李汉解释了一句,把刚泡好的咖啡摆在两人面前:“他们两个也是内科医生,这方面肯定比我懂,你有什么要问的就问他们吧。”
高健和纪清正在看着病历,整整十一年的病史,想短时间内理清并不容易。
但在理清以前,两人都有一个疑问:“病人那么多年的糖尿病,控制得也不好,肾脏肯定有问题。但是当初为什么没做胰肾联合移植呢?这能大大降低术后肾脏病变的几率,也能......”
李汉没回答,只是看着一旁的晴姐。
“当初小默机会难得,我哥的胰腺正好和他匹配,但是肾的话......”说到自己的至亲,晴姐终于有些忍不住了,“他的肾全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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