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十五岁,正是风华正茂,尽情享受中学生活的时候。就算生活上真有什么难言之隐,只要父母积极开导,再加上朋友的鼓励,大都能走出来,不至于踏上抑郁轻身这条绝路。
小小年纪就得了抑郁,肯定有原因。
.....所以说,你们眼睛都看着她用胰岛素自杀,不去想她为什么要自杀。你们都想着如何对抗过量胰岛素,不去想女孩儿打皮下胰岛素的技术为什么会那么纯熟。
你们都在意着她的蓝色巩膜和黑舌,觉得很奇特。等讨论会结束后,说不定还能和认识的人人聊上很长一段时间,成为聊天说事儿时的主角,收获一份快乐。
但你们却不去想,她既然没有遗传病,又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奇特的症状,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祁镜问的虽然是正中坐着的胡东升和高健,但其实这三句话也是送给台下那些医生和医学生的.
“你们别误会,我不是在鼓励你们去共情,正相反临床上过于共情反而会变得不够客观。”
祁镜终于翻开了ppt中最关键的一页:“我要强调的是凡事要多问个为什么,也是在问一切症状出现的根本原因。现在你们听到了这些后,再把病情串在一起,是不是觉得有些不一样了?”
论反应速度,在场恐怕没几个能和胡东升媲美。更何况给了那么多信息,要是再想不到问题的关键点,就没必要待在他身边了:
“病人年纪那么小,应该是一型糖尿病吧......刚开始就要用胰岛素来控制血糖,所以她对胰岛素注射非常熟练。”(1)
“估计已经出现了并发症。”高健跟在后面补充了一句,“15岁也到了一型糖尿病出现牙周炎的时间了,需要服用抗生素对抗口腔炎症。我猜她一直都在服用米诺环素,对付牙周炎不错,就是会产生色素沉着。”(2)
胡东升也认同这个答案:“米诺环素是四环素大量耐药后的新药,抑菌作用很强,但也会改变口腔环境,导致霉菌增生。”(3)
大三的医学生恐怕对I型糖尿病没多少认识,以为只是个糖尿病而已和中老年人的II型一样,吃吃药就能控制,实在不行也可以用胰岛素帮忙。而牙周炎就更不足为惧了,口腔能有什么大事儿?
为了一个完全可控的疾病去自杀,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I型比II型麻烦得多,因为体内胰岛细胞死亡,身体失去了自主调节功能,手动注射的胰岛素就算是长效型也有可能造成血糖波动。试想一下,早上起床血糖高,等一剂胰岛素下去,突然变成了低血糖。中午吃了点东西,血糖又上来了......这样往复的变化得贯穿一辈子。”
“而且I型糖尿病就算血糖控制得不错,也会慢慢出现各种并发症。”
高健替祁镜解释道:“牙周炎只是刚开始,之后还会有可致失明的视网膜病、肾病、神经病变、各类感染、糖尿病足等等。因为血糖波动不稳定,I型的并发症要比II型来得更早更严重,预后也更差。”
人还没成年,想到自己将来都是这种人生,一辈子都得和血糖作斗争,醒来第一件事除了洗漱就是打胰岛素,还要每天多次扎手指检测血糖。每餐都要限定糖分摄入,还要控制运动量和身体的耗能防止低血糖......
祁镜看着台下,苦笑着说道:“要是在那么年轻的时候就知道了自己需要这样终其一生,换谁都得疯。”
第四个病例就在众人的叹息和小声议论中此落下帷幕,场内欢乐的气氛直接凝固在了小姑娘的不幸遭遇上。
当所有人以为这便是这场讨论会的压轴大戏,看着手表上的时间,准备起身收拾东西离开的时候,祁镜突然开了口:
“说了那么多病人,咱们最后改一改风格,正式介绍几个医生给大家认识认识。刚才争论如何弄碎玻璃的,是急救中心正副主任,03年sars抗疫一线的指挥员。”
sars给全国蒙上了一层阴影,更是给一线医护极大的重创,但隔年考医校人数增长却是实打实的。十多亿人里,总有些甘愿冲在前头的人,亲眼见到化解那场危机的主心骨,也要比嘱咐什么“好好学习”有用的多。
“这两位正下台的是今年刚从丹医大毕业的学生,现在都在丹阳医院内急工作,同时也是王廷大主任手里的研究生。”
能找到丹阳最大三甲的急诊大主任做导师,水平可想而知,刚才的表现虽然一直都在被祁镜压着骂,可就算是半外行的医学生也能看出他们的实力绝对不低。
而更惊讶的还要属前几排坐着的急救医生。
他们也毕业了好几年,这些年没闲着,时时刻刻都在一线和病魔搏杀。论抢救和各自专科的治疗,他们有绝对的自信,但在更复杂的诊断上,差距却非常明显。
至少听了随后出现的蓝色巩膜和黑毛舌,他们脑子里是懵的。
别说做鉴别诊断了,他们就连见都没见过。
大家都是同一所医学院毕业的,要是一直在院前工作也就算了,毕竟工作性质不同,可里面还有不少是三甲医生来轮转的同僚。好歹都有执业证,也在临床工作了那么多年,怎么就比不上才刚毕业的小年轻呢?
祁镜没给他们太多的思考时间,铺好“红毯”,他开始了今天真正的压轴。
“刚才那两位是刚毕业的,临床能力其实也一般,拿来看看小病没问题,真遇到大问题还是得找专科医生。”
祁镜看着讲台上摆着的一本册子,翻了一页,继续说道:“说到专业科室,现在最火的就是心内了,接下去我要隆重介绍一位医生就来自心内......”
马立鸣其实在台下早就坐不住了,思想不停在“起身离开”和“继续留下”之间摇摆。
正当他犹豫不决的时候,自己的本名突然钻进了耳朵:“下面有请第三人民医院心内科新秀医生,新建介入中心副总负责人,心内科下一任大主任候选人,马立鸣医生~”
如此长的头衔虽然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有些还是祁镜自己脑补杜撰的,但对后排医学生来说杀伤力依然惊人。
这是妥妥专家级待遇,不给点掌声实在说不过去。
听着热烈的掌声,马立鸣就像被哄抬上去的房价,除非脸皮够厚,否则没有降下去的可能。
“玛德,这**搞什么?”
他在台下坐了那么久,原先的怒气和不甘都早就磨平了。冷静过后,留下的便是思考。马立鸣能在三院混得风生水起绝不会是傻子,思考后自然会想到一些先前没能想到的地方。
当然,祁镜的想法他肯定猜不透,但至少马立鸣明确了一点,决不能和这个家伙惹上关系。
这个医二代太邪门了,和他站一起总遇不到好事儿。最开始就是丹医大的人事部,他被硬生生挤掉了位子。之后去上京,短短一个多小时飞机行程,他又丢了姚璐。
现在回到丹医大开什么狗p讨论会,要是全按他的意思来,指不定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更何况他那件事儿才刚发生不久,一切还历历在目,说自己完全没问题那肯定是骗人的。再回头看看刚才两位学弟在台上的遭遇,马立鸣难免会把这一切都联想在一起。
这一联想就给他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
此时的祁镜依然站在讲台前,正对马立鸣招着手,脸上一幅此处无坑胜有坑的笑脸,显得格外的人畜无害:“马医生,来,上来一下,帮我个忙呗,别害羞~给我个面子嘛。”
马立鸣自然不会吃他这套,心里一万个不愿意,甚至还有一堆脏话在乱撞,但表面上他还保持着必要的涵养,只是摆着手表示拒绝,并没有多说什么。
不行,得走,就算丢脸也得走,和这货搞在一起准没好事儿!!
心里暗骂了一句,马立鸣遵从了本心,死皮赖脸地起身就要离开。
然而刚站起身,准备回头向大门方向走,马立鸣就觉得自己的手腕上被按上了一只大手。厚重的掌压把他卡得死死的,根本动弹不得。
“小马,快上去吧。”肖万松笑着说道,“祁镜手里正巧有个心内科的病例,需要你帮忙一下。”
“病例要帮忙?”
“嗯,心内的病例,一来就堵了好几条冠脉血管。”肖万松也是临场起意,随便编了个乱七八糟的病例,能骗一时是一时,“这种情况你也知道,病人很危险,介入如何处理非常关键。”
这倒是马立鸣的强项,纵观现场,自己在介入上的造诣肯定是头一份。
场下是热烈的掌声,一旁是漂亮的美女大学生主持的笑脸,身边还有肖万松和林振的鼓励。虽然场上那人性格很糟糕,还是自己的死对头,但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可怕的。
事实上,祁镜也没对他怎么样,上台后依然热情地介绍着他:“马学长比我高两届,是01年本科毕业的,随后跟的齐瑞大主任。”
马立鸣站在聚光灯下,看着尽收眼底的讨论会观众,脑袋还有点恍惚。
听了祁镜的问话,他也只能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额,嗯,我老板就是齐主任。”
“齐瑞大主任可是全丹阳心内介入的第一人,马学长尽得真传,实力非同一般。去了三院后,更是新建介入中心的大红人。”祁镜笑着问道,“马学长现在才27岁吧,年轻有为,不得不佩服。”
祁镜的嘴就像港口起货的起重机,把马立鸣的身价抬到了一个非常高的高度。为了做到极致,他甚至不惜自降身份,给全场下了一个主基调:“在介入这方面,你值得称一句马老师。”
“没你说得那么夸张。”马立鸣就算脸皮再厚,在面对这个称呼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没底,连忙推脱道,“我就是早出生了两年,没什么大不了的。”
“谦虚了,马老师......”
不认识祁镜的自然信了他的鬼话,都纷纷把马立鸣看得非常重。
但是认识他的那几个都知道,想让祁镜说出这些话有多难。恐怕王廷这样级别的大主任来了,他也是点到即止,不会说得那么来劲。
当一个人把某个东西高高举起的时候,一般只有两种可能性。
一种就是这个东西确实够好,想展示出来,让其他人也一起看看。另一种就是想把它摔碎,摔的稀碎,毕竟站得越高摔得越惨。
“来来,马老师,这儿。”
祁镜把马立鸣安排在了讲台前,自己则带着那摞病历记录小册子,拉上小椅子,坐在了一旁。看上去样子很怪,也矮了一截,但其实话语权仍然在他的手里。
“这次让马老师上台来呢,主要是想问一个心内科的病人......”
祁镜翻到了记录了这个病人的那页纸:“病人孔卫国,男,56岁,12月26日早晨6点起床刚吃完早饭,突然觉得胸口闷痛,大汗淋漓,家属连忙打了120急救电话......”
刚听到病人名字的时候,马立鸣就觉得耳熟,再往后的年龄,性别甚至时间都像是碎片,慢慢聚在名字周围,在他脑海里拼凑出了当时上门接诊时的场景。
这一天对马立鸣来说倒也没什么,医院有科内大主任和其他领导保着,那个和自己死磕的急诊医生后来也道歉了。事儿其实已经结束,就差肖万松这一关就能......
对啊,肖万松!
这老头怎么会那么轻松就放我过关?还特地带我来参加这么个病例讨论会。
不对,不对不对!
他看着坐在第一排的肖万松,老头现在全然没了之前和蔼可亲的面庞,换上的是工作时常用的那张臭脸。而他的耳边,响起的就是那天夜班最后一次出车的经过:
“急救医生到了现场后,发现病人胸口疼痛明显,血压80/40,心率110次/分,立刻断定是急性心梗。接上心电监护后,直接送去了医院。”
祁镜很简单地陈述了整个急救的经过,然后问向讲台旁的马立鸣:“马老师,你觉得这是心梗吗?”
马立鸣脑袋嗡的一声响,紧接着后背拔凉,心里只剩两个字: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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