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擒虎做的工作在十多年前还是一件非常时髦的东西。
那会儿矛盾刚升级,他们作为丹阳的新兴行业,一直藏在这座大城市光鲜亮丽的背后。他们与之后那些出卖劳动力的不同,有非常科学的管理方法,手段也更高明。
作为领导层的吴擒虎对医疗行业有一定认识。
虽然他了解的也只是些浮于表面的一些东西,但经过语言的加工,配上大量的实例,就会让病人家属产生共鸣。一旦同意他们的做法,接下去就成了他们表演的时间。
他的每次工作都是一部活生生的电影。
如果规模不大,那吴擒虎基本是身兼数职,不仅要自制剧本、做导演,甚至还要兼任主演。如果是大场面,他会轻松些,就只需要扮演好自己的职务,同时聚一批群演就行了。
当然光有体力劳动可不行,他们还需要有专业方面的支撑,比如请刑法律师指导工作,再请医学律师抓出医院的各种漏洞。
律师们需要一大笔咨询费,而作为小领导,他拿的也不少。
毕竟平时一直混迹于各大医院,一年365天里单单物色目标就要花掉200天以上。有时候就算找到了目标,也需要一步步慢慢接触。
像昨晚的交流看似只是闲聊而已,但吴擒虎却在祁镜的脑海里埋下了种子,只待它发芽壮大。为了丰厚的收获,他够谨慎也足够能忍,有时候为了一单甚至能安心等上一星期的时间。
祁镜可没他那么好的耐心,为了加快进度,一大早就去了个电话。
吴擒虎刚接电话的时候就感觉这颗苗子长得快了些,但脑海里更多的还是乐于见到有人上钩的喜悦。本想着上午去完仁和医院后,下午再跑一趟丹阳,把这事儿定下。
但谁知半路上却出了岔子。
【奇怪了,人没来】
祁镜看着陆子珊发来的短信,也觉得很奇怪:【刚我还和他通了电话,难道半路出事儿了?】
【这我不清楚,对方律师刚到,几个主力也到了,就缺他一个。刚才有个人接了个电话,说不定就是他打来的】
【也许路上出了点状况,没来就没来吧,你自己当心点】
【嗯,我知道,乔老师一来就找好了路线】
陆子珊之前想考硕,不过在乔莉的劝说下还是作停。
律师和医生还是有区别的,比起医生所需要学习的浩瀚知识,法律理论知识的界限就很容易框定了。
但比起医生,律师更需要学习“社会人文学”,其中就包括了《如何明哲保身》,这些靠看书可是学不来的。
律师有时候会比医生更容易受人记恨,而当律师踏足医学领域并且专职为医院打官司时,这种几率更是会大大增加。作为这一领域的权威,那么多年下来丝毫无伤,乔莉自然有一套成熟的交流和开溜策略。
在这点上,祁镜还是放心的。毕竟当初他也是逃跑专业户,知道陆子珊依然在走律师这条路后,他也没少教这方面的东西。
【你们和医院谈好了?】
【一半一半吧,如果对方行为还和原来那样,院方估计还是会选择妥协吧】
【随便他们了,你尽力就好】
【待会儿中班?】
【嗯】
【唉?那你刚才还和他约下午见面?】
【本来想放一次鸽子,耍耍他,给他一种若即若离的感觉。现在看来是有点失策了,待会儿还得确认一下他的情况】
【呵呵,你当在谈恋爱呢】
【这是钓鱼,练死劲不好用,想抓大鱼是讲巧劲的】
【行了,你别玩过头啊】
......
“和他说完了?”乔莉就坐在陆子姗身边,翻着手里几本材料。
“嗯,对面少人对我们这儿也是一种优势吧。”
陆子珊又扫了眼面前的“阵容”,其实除了占主c的律师外,其余都是用来填人数的“家属”。一旦谈论陷入僵局,这些人说不定就会走极端,把这间会议室做成发泄怒火的主战场。
“谁知道呢......”
乔莉又理了一次思路,看了眼身边的仁和医院副院长,问道:“要不我们先开始?”
罗副院长点点头,喝了口茶后征求了来谈话“家属”的意见:“时间差不多了,能开始了吗?”
“病人的堂弟还没到。”有位家属说道。
“哦,那不行就再等等。”
罗茂康给茶杯加上盖,又看起了乔莉刚给他的谈论要点。今天他推掉了所有会议和应酬,就为了和平地解决掉这次纠纷。
几个领导层早已通了气,在保证尽快恢复正常的医疗秩序的前提下,为医院和当事医生争取最后一丝尊严。整件事儿的对错已经是其次了,赔钱能解决所有事儿的话最好。
毕竟在急诊室设上灵堂,还要求所有医生护士来磕头,实在过分了点。
“算了,开始吧。”对方的律师和身边几人讨论了两句,还是决定不再浪费时间,“少一位家属也没所谓,她老公、大伯和三叔都在,有他们做主也是一样的。”
“行。”
已亡故的病人叫崔灵芳,车祸致蛛网膜下腔出血。入院后病人先后又出现了三次脑出血,出血部位均在大脑前动脉上。最后因为无法制止出血,病人不治身亡,诊断为大脑前动脉先天性动脉瘤反复破裂出血、外伤致蛛网膜下腔出血、脑疝致中枢性呼吸衰竭。
“这段话我听了起码三遍了,我们对其他死亡诊断没什么意见。”开场白结束后,对方律师开始阐述他的观点,“请问有没有明确的前动脉动脉瘤的证据?”
罗副院长解释道:“如此频繁的反复脑出血肯定有基础病因。”
“我不要这些无意义的解释!”
律师继续咬着动脉瘤的证据不放:“没有证据就不能下这种不负责任的判断,最重要的一点,有没有做过cta(三维ct血管造影)?有没有做dsa(数字处理血管造影)?没有影像学的诊断,一切都是虚的!”
“单从ct表现就能判断是前动脉出现了问题。”
“我要cta和dsa!”
“可家属并不同意做这两个检查啊。”罗茂康看向了崔玲芳的丈夫,“当初他可是在放弃检查的医疗本上签了字的。”
“有吗?拿来我看看。”
罗茂康起身把病历本往前送了送,然后指着一处写有拒绝意见的地方:“就是这儿,字也是他签的。”
“哦......”律师也没拿来细看,只是扫了一眼就找出了所谓的漏洞:“字是病人丈夫的笔迹,可这段话不是。我可以怀疑是原本在治疗方案上签的字,然后再事后添了这么一句话。”
“你这不是狡辩嘛。”罗茂康有些气愤。
“那有录音吗?视频录像也行,有吗?”律师见他无奈的样子,笑了起来,“既然什么都没有,这个东西肯定于我们有利。”
罗茂康没办法只能坐下,把话语权交到了乔莉手里。
乔莉可不管病人生前有没有做过cta和dsa,选择直接切掉这部分内容:“现在我们不用纠结dsa的检查,既然病人病亡,家属觉得医生处置有问题,完全可以申请尸检。”
“尸检不要钱啊!?”一个家属大喊道。
“如果确实是医生处理有问题,这笔钱医院可以付。”
“不行,不能尸检!”另一位家属连忙阻拦道,“死者为大,怎么可以尸检?再说了做这种检查的人肯定和你们医院是一伙的,做了也是白做!”
“那你们凭什么说是医院责任?”
乔莉拿出了ct诊断报告书,说道:“ct上明确写明了出血部位,按血管走形分布来分析,就是大脑前动脉出现了问题。”
普通家属哪儿是乔莉的对手,一番争辩后全没了声音。
“好了好了,我来说,行不行?”那位律师安抚住了“家属们”,回头笑着看了眼乔莉,说道,“乔大律师还是那么会辩,三两句就把事儿说透了。”
“孔为民,别说风凉话,说案子。”
“行,说案子。”孔为民伸出大拇指,抠了抠后脑的头皮,说道,“几个鉴定机构里的领导确实和你们医院很熟,家属们完全有理由怀疑其中的问题,不做尸检只是一种反抗手段。”
乔莉很清楚,他说的这些无非是一点校友关系。
毕竟医学圈子很小,坐上高位的就是这些人,平时都多少会保持联系,老百姓怀疑这些实在太正常了:“没法尸检,那要院方怎么办?”
“刚才你们说是大脑前动脉先天性动脉瘤吧?”
“对。”
“还是那句话,至少得有证据证明是先天性动脉瘤,我们这里才能信服。”孔为民说道,“什么证据都没有,直接按一个先天性疾病的帽子在病人头上,谁信?”
乔莉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拿出了几份文献资料,递了过去:“你也是学过医的,看看吧。”
这些资料是一家海外知名脑外科医疗中心,对于大脑前动脉先天性血管瘤破裂出血的诊治经验。其中就包括了外伤后动脉瘤和非外伤动脉瘤的鉴别诊断,以及破裂出血的治疗方案。
“本来这种病人的诊断就靠影像学检查,现在家属拒绝检查,面对一个反复出血的病人,我们只能下这种判断。”
见孔有为还想狡辩,乔莉连忙打断道:“你别再说什么先签字后添内容的话了,了解我的都知道,为了证明这句话和签字的前后顺序,找出当时在场的其他病人和家属并不是什么难事。”
说到这儿,陆子珊拿出了自己手边一本记录本,翻开几页后说道:“签字是在11月3日晚9点,就诊外科急诊的还有同次车祸的三位公交车乘客以及一辆骑自行车的学生。经查证,三名乘客和学生的家属都能证明病人家属......”
“好了,别说了。”
见有人证,孔有为只能把这一页揭过。
“孔律师,你怎么就认输了?”
“是啊,这是最关键的地方,不能让步啊。”
“不能被这些医生牵着鼻子走,你要是谈不拢就只能我们来了!”
“哎,当初说好的,你们不会忘了吧?”孔有为回过头看向他们,轻声说道,“大家都别坏规矩,这事儿才能做下去。”
“那,那好吧......”
孔有为其实和对面的罗茂康一样,原则上并不希望他们把事儿闹大。毕竟靠“家属”谈来的钱,和靠他谈来的钱,最后在分配上还是会有些不同。为了能占掉更多的份额,他必须再花些功夫才行。
既然在诊断、检查、签字上一击不中,他便换了个角度,一个没人注意到的小瑕疵。
“病人入院后的高烧怎么解释?”
“高烧?”乔莉皱了皱眉头,看向资料,答道,“只是吸收热吧,毕竟出血相当严重了。”
“体温超过了38.5度,血象里白细胞和中粒细胞都是高的。”孔有为笑着说道,“这可不是吸收热该有的血象啊。”
“病毒性感冒而已。”陆子珊连忙说道,“三天前的病历本上也有发热咳嗽就诊的记录。”
“万一之前的诊断就错了呢?”
“呵,孔有为,你真就和其他人说的一样,疯狗一条。”乔莉实在忍不住对面的胡搅蛮缠,动手整理起了东西,“我这儿的话都说完了,如果想正常走程序我们奉陪,请直接尸检,然后......”
“还说尸检!!!”
忽然,桌上一只茶杯在惊人的臂力加持下,瞬间完成了从高举到砸向地面的全过程。随着“嘭”的一声响,对面站起了两名彪形大汉和数位四十左右的中年妇人,真实还原了古时“以摔杯为号”的精彩瞬间。
对方有自己的行动开关,在乔莉这边也有。
一旦她发现无法继续正常交流,就会收拾东西。陆子珊早就习惯了老师的风格,看到这手动作也会跟着一起行动。最后受苦的还是罗茂康,桌上的茶杯肯定都保不住了,桌椅能留下多少还得两说。
......
“没谈拢?”
“他们压根就不是来谈话的。”陆子珊跟着乔莉上了车,“还好穿了跑鞋,我和乔老师已经上车了。”
“注意安全,门口说不定也有人看着。”
“没事儿,既然溜了出来就安全了,毕竟我们给不了他们钱。”陆子珊松了口气,问道,“对了,那位吴擒虎是什么情况?”
“他啊......”祁镜轻哼了一声,说道,“发烧了,39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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