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
心里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柳丞相眯起双眼:“王爷,皇上既已驾崩,我等就将全力扶持王爷。”
他话里有话,刻意强调“扶持”二字。
是的,在他看来,莫蓝鸢就是个毫无实权的皇子罢了,掀不起什么风浪,哪怕他这几年气势越来越凌冽,有时候都给他一种无法镇压的感觉,但,他从来都认为莫蓝鸢被他牢牢掌控着,他可以拥护他上位,同样能拉他下地狱。
闻言,莫蓝鸢挑了下眉,少见的微笑起来:“柳相,在这之前,依本王看,还应当将皇上被奸人害死一事先行解决才是。”
柳丞相脸色剧变,阴沉着瞪着他:“你这话是何意?”
“在场的诸位大人都看到了,皇上暴毙实属被人所害。”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眼中闪过一丝狠戾,柳丞相沉默片刻,突地笑道:“哦?看来王爷是打定主意要与我过不去了!”
他边说边蔑然扫了一眼莫蓝鸢。
果然是扶不上墙的烂泥,还未正式上位就妄想与他作对!
在场的人都是柳丞相一派的,面对的又是他从来都不真正放在眼里的莫蓝鸢,柳意干脆懒得再装腔作势,他甩了甩袖子,狂妄地道:“莫蓝鸢,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啊,本相可是给足了你机会。”
“是么。”
莫蓝鸢冷然嗤道:“我若偏要吃那罚酒呢。”
“你——”
没想到他居然会这般不识趣,柳丞相语带深意:“你可要想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莫蓝鸢默然睇睨着他,不语。
这无疑是种挑衅。
柳丞相怒气腾腾盯着他,冷笑着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不识好歹!”
莫蓝鸢恍若未闻,他目不斜视从跪了满地的大臣中间穿行过,最后在已经烧得只剩下枯骨的天启帝和黄公公两人的尸身上掠过,拂袖转身时,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俯视着柳丞相,口中一字一顿地道:“大胆柳意,竟然在深夜带人进入皇上寝宫,意图谋反,众人皆亲眼所见,罪证确凿。”
他的话还未说完,柳丞相的面色已经冷了下来,眼神凌厉得仿佛要在他身上活活戳出两个洞来才甘心。
“我倒要看看,今夜谁敢怪罪我!”
须臾,他狂傲地扬起下巴,看莫蓝鸢的眼神轻蔑得仿佛在看一只蝼蚁,一只手就可以捏死他。
殿外的人皆低垂着头,没有人敢动。
“我看谋害皇上的人是你才对。”柳丞相更加得意:“身为王爷,其身不正,我等才该清君侧,除掉你这等小人!”
莫蓝鸢在看他,又仿佛眼神根本未曾落在他身上,继续道:“今日本王便代替皇上铲除佞臣。”
柳丞相对此不屑一顾。
他转身正对着众多大臣,道:“来人,还不将毒害皇上的莫蓝鸢拿下!”
说罢他嘲弄地闭上眼睛,双手负在背后,等着莫蓝鸢被侍卫拿下,跪倒在他脚下痛哭流涕求饶的画面。
如同他所设想的,刀剑出鞘的声音立即响起,但,同时他的脖子上感觉到一丝沁凉,他不解地睁开眼睛。
这一看,让他整张脸都黑了下去。
两名侍卫一左一右站在他身边,手中雪亮的刀就架在他的脖颈间。
“混账!我让你们拿下莫蓝鸢,谁让你们动本相了!”
没有人回答他。
见此,柳丞相胸口的怒火烧得更旺,他没好气地吼道:“都聋了吗?还不快滚开去捉拿莫蓝鸢!”
回应他的,只有敲打下的雨声。
此刻终于意识到有些不对劲,柳丞相蓦地转头,阴测测地瞪着莫蓝鸢:“你做了什么?!”
语音还未消散在雨中,在场的所有侍卫都将迅速站到了莫蓝鸢身边,包括一直以来都以为被自己收服的禁卫营统领庞统。
换言之,几乎在场的守卫都站在了莫蓝鸢那边,而且还都是柳丞相自己带来的人。
面对这一切,莫蓝鸢面上瞧不出什么情绪,漠然道:“把这个佞臣给本王拿下!”
“奴才遵旨。”
庞统应声而出,朝身边的禁卫军挥了挥手,后者立即把柳丞相包围起来。
柳丞相气得浑身直抖。
“岂有此理!”他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把视线调转到平日里拥护他的朝臣身上:“你们都瞎了是不是,还不快把莫蓝鸢给我擒拿住!”
刚才跪在地上不敢开口的太史何大人抬起头,颤巍巍地道:“柳相,认……认输吧,莫蓝……咳,王爷他早就已经……”
他未说下去,点到即止。
柳丞相岂会不明白,这就是说在场的人除了他应当都已经被莫蓝鸢收服。
“你、你们——”
柳丞相气极,花白的胡子不断颤抖着,死死瞪着围拢在莫蓝鸢身边的守卫们:“不可能……这些分明都是我的亲卫军……”
莫蓝鸢终于不再一直无视他了,堪堪侧眸瞥他一眼,讥诮地道:“柳丞相,难道不知良禽择木而栖,他们不过是选择合适的主子罢了。”
“你这个狼子野心的家伙,一开始就假意答应与我合作?!”
此时柳丞相终于反应过来,莫蓝鸢不可能在短短一夜间就让他身边的人全部倒戈,唯一的解释,就是莫蓝鸢早已经动手,时时刻刻跟在他身边不过是掩人耳目,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到他身上……
“好一个釜底抽薪啊。”柳丞相把牙齿都快咬碎,指着他怒骂道:“当初我一手扶持你,想不到你居然恩将仇报,莫蓝鸢,你这个畜生!你不得好死!”
“莫蓝鸢,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敢动我一下,我要让你后悔终生,就算死了也要化作厉鬼报复你!”
“莫蓝鸢,你……你该死!你活该永世不得超生!”
“莫蓝鸢……”
莫蓝鸢冷冷看着他,侧首朝庞统比了个手势。
后者得令,朝还在叫嚣着的柳丞相走去,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干脆利落地将刀尖送进柳丞相的胸膛。
“唔……”
身中刀伤的刹那,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柳丞相突然挣开了几名侍卫的束缚,连连倒退好几步,不敢置信地看着插在自己胸口的刀,尔后,眼神极其缓慢地移到冷眼注视着他的庞统身上,再然后,是隔着好一段距离的莫蓝鸢……
“噗——”
口中吐出一大口鲜血,柳丞相踉跄着倒在地上。
身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丞相,柳意从未想过,他最后的下场会是这样。
在他看来,他今夜逼宫成功后,整个大凌朝都将从此臣服在他的脚下,至于莫蓝鸢这个傀儡,他若心情好就让他当上皇帝,若是他心情不好,随时都可以将他拉下马!
他至死都想不明白,到底是何时出了错。
临死前,他的眼珠转动着死盯着那个一身红衣的人,艰难地喊道:“莫蓝鸢……你……不……得好死……”
说完就咽了气。
今夜亲眼看着天启帝被烧死在火海里,丞相柳意被庞统杀死,在场的人饶是心理素质再好,都控制不住惊惧得发抖。
尤其是看到柳丞相的凄惨死状。
大雨不断冲刷着他的尸身,他的整张脸惨淡得看不出颜色,双眼凸出,一动不动瞪着莫蓝鸢,仿佛死不瞑目。
有承受能力的倒还好,顶多被这情景给吓得别开眼不敢多看,而承受力较差的几个大臣,已经忍不住卡着和喉咙呕吐起来。
夜色越来越沉,连绵不绝的雨落下,不断敲打着廷苑中的花木和屋顶,奏起一曲哀歌。
莫蓝鸢面色平静看着柳丞相死去,耳边犹自回响着他死前的话。
化作厉鬼也不放过他?
真是可笑!
彼时,有人不经意看向上方,傲然绽放的山茶花开满枝头,远远看去,宛如被血染成的红色。莫蓝鸢遗世独立于高高的台阶上,一身红衣比血还要艳丽,比火还要灿然,他的面上带着从未有过的诡异笑容。
仿如子夜时分勾魂夺魄的艳鬼。
被那短短一刹的绮丽所震慑,那人惶然垂目,将所有的惊惧都压在了心底。
短暂的寂静后,敛了敛眸,莫蓝鸢沉声喝道:“今夜丞相柳意大胆逼宫,害死皇上,我身为皇室中人,定不会轻易饶恕这等佞臣。传令下去,五日后举行国丧,同时,将柳意满门抄斩!”
紧滞的空气仿佛找不到流动的出口,所有人低低压着脑袋。
最后,不知道是谁先带头喊道:“臣定当全力辅佐王爷为新帝!”
见此情形后,其余人终于回过神来,双手和头紧贴地面,高呼道:“臣等全力辅佐王爷!”
……
天启二十四年,十二月,当朝丞相柳意深夜带人进宫逼迫皇上退位,意图谋反,更放火烧了皇上的寝宫承宁宫,让皇上葬身火海。怀光王莫蓝鸢联合众臣极力镇压,当场将逆臣拿下。
同时,因为朝中并无太子,凌安王更被质疑是否为皇室血脉,众臣纷纷拥立怀光王莫蓝鸢为新帝,登基大典将在国丧的十日后举行。
至此,大局已定。
**********
沐秦天夫妇得知今夜宫里发生的事后脸色各异,倒不是担心莫蓝鸢会对侯府的人不利,从他派人守住侯府的行为来看,他应当不会对他们下手,只是,与自家女儿有婚约的怀光王一夜间突然变成即将登基的新帝……
这种反转,无法不教人心悸。
另一边,听到这个消息时,徐九微百无聊赖坐在桌前修剪着花盆里的花枝,手一滑,开得灿烂的花朵连带着枝叶被剪下。
“郡主?”怀袖小心叫了一声。
恍然回神的徐九微摇摇头:“我没事。”
以前经历的几世都未这样近接触到莫蓝鸢逼宫的剧情,所以她被吓到了罢了。
不如说,从知道莫蓝鸢谋反,她就知道会是这个结局,像他那样的人,岂会真的被柳丞相压制着当他手里的傀儡。
让她在意的是,这次莫蓝鸢出乎意料的低调,完全不同第一二世的嚣张狂傲,居然肯在柳丞相底下当了那么久的棋子。
怀袖还说了什么徐九微无意去听,她在想,魏谨言现在在哪里。
就在一个时辰前,她接到消息,凌安王魏谨言失踪了。
连带着他府上的人。
她没忘记,第二世真正的结局,就是魏谨言在莫蓝鸢即将登基时回到帝都,并且夺了皇位,这一次颇有些相同的感觉。
难道又会重复第二世的结局?
她无法预估。
默默把剪刀放下,徐九微抚弄着被她剪断的花枝,中间有一朵艳红色的山茶花,在烛光下,那种颜色像血一般触目惊心。
鼻息间突兀地嗅到熟悉的气息,索然放下花枝,徐九微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深沉如墨的夜色怔忪出神。
“郡主,这是夫人吩咐的银耳莲子羹,她让奴婢送过来给郡主。”绿衣端着托盘进入暖阁,笑吟吟地道。
这丫头倒是从头到尾都一副乐呵呵的样子,完全不知外面已经变天,徐九微感慨了一句该不该说她傻人有傻福,未回头看她,徐九微道:“放在桌上吧,我晚点再喝。”
此刻她心情太过复杂,别说是莲子羹,就是龙肉凤翅都无法让她有胃口。
看她明显是想独自静静,怀袖耸耸肩,拉着还不明所以的绿衣就准备出去:“郡主,奴婢们先告退。”
徐九微没有说话。
“诶?我才刚来,怎么就要走?”绿衣小声嘀咕着。
“别问那么多,先出去就是了。”怀袖点点她的额头。“我想,郡主这会儿可不想看到谁在她面前晃。”
“说起来,怀光王即将成为新帝,那么咱们郡主……”绿衣突然记起这件事,双眼放光。
怀袖嘴角抽了抽。
绿衣完全没想过莫蓝鸢登基将意味着什么,她还有闲心关心郡主会不会成为皇后。
不想理会她,怀袖加快脚步往外走。
“诶等等我!”绿衣在后面追。
……
待到绿衣和怀袖的脚步声已经听不见,徐九微长长舒出一口气,感觉到身后有人走到她身侧的地方。
她没看来人,眸光虚无缥缈地透过飘摇的风雪夜,落在远处,挑眉道:“此刻你不是该去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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