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二十四年,冬,是大凌朝许多人都无法忘记的一年。
先是太子堕马不治身亡,接着是六皇子和他的生母蓝妃意外暴毙,接连遭逢打击的圣上就此沉迷声色不理世事,唯有五皇子莫蓝鸢尚存清明,一手把持朝政。就在众人都以为这位五殿下即将登基为新帝时,年仅二十三岁的凌安王魏谨言,以清君侧之名联合原镇南王苏放鹤回到帝都……
魏谨言之名那时坊间许多人都还未忘记,他就是那个因为王府发生大火彻底销声匿迹的凌安王,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谁料三年后他突然回来了,而且还联合镇南王发起逼宫事件。
那日发生了什么外人无法知道,只听说那天夜里金銮殿外鲜血如注,连廊外的白色凤颜花都染成了血色,整整三个月那股血腥味都无法彻底去除。翌日,宫里便传出消息,五皇子莫蓝鸢长期给天启帝下药,致使他浑浑噩噩不曾清醒,借此只手遮天谋朝篡位。
最后,莫蓝鸢被逼至漠北,勒令永世不得出,原先拥护他的大臣们一个个亦先后发生意外,大凌朝迎来了新的帝君。但,也正是因为新帝杀人不眨眼,他在位期间都被暗地里称之为暴君……
那时,没有人知道,这位在位仅仅三年就销声匿迹,把皇位让给明轩太子莫祁钰的皇帝,到底是去往何处,又是生是死。明轩太子继位后为他修建了皇陵,听闻当时守陵的人说里面并没有尸骨,只有先帝曾经穿过的衣物……
后来曾经有人借着莫祁钰醉酒询问先帝去除,那个看似天真无邪的小皇帝笑了,说:“皇兄啊……他大概只是厌烦了这个世间,所以才会离开。”
至于去了哪里,小皇帝笑而不答。
无人明白,魏谨言夺取皇位并非贪慕权贵,他有他的执念。结果当他真的坐上那个位置后,方知人世间最苦最冷的地方……
——便是这御座之上。
高处不胜寒。
古人诚不欺他。
他曾心心念念一定要抢来那个位置,不论是谁都不能阻挡他的去路,可他后来却活得一日比一日无趣,当他终于快要支撑不住时,他遇到了一场刺杀。
金殿里,他一手支颐斜倚在御座上,静静看着底下的刺客与守卫们浴血奋勇,到后来他是如何抽出剑将他们所有人都杀死的他没有记忆,唯有身上那染满鲜血的衣衫和手中尚在滴血的剑,证明着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窗外不断有雪花飘进来,他独自一人站在那里,眼中满是空洞。
这个御座,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是用多少累累白骨堆砌而成的,他得不出答案,唯一清楚的,就是这个地方竟然这般冷清,冷到让他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孤寂。
当初为何想要抢夺这个皇位?
他想了许久,终于想起来了。
是了,最初是因为一个人。一个在他濒死之际以身挡在他身前的人。
四周燃烧着熊熊大火,当他到了穷途末路,看着她死在自己怀中的那一刻,他突然间开始憎恨天道无情,他万事不求,处处忍让,为何得到的却是这样的下场?既然天容不下他……
他便从此逆天而行!
无人能明白,那时他是抱着多大的苦痛,带着多大的怨恨从大火中逃出生天,又是如何韬光养晦,杀人如麻,最后踏着满地尸骨坐上了皇位。他以为从此就能解开心中怨念,放下执念,好好享受这属于他的大好山河。
可是他错了。
他坐在这个皇位三年,每一日都越来越觉得无趣至极,甚至觉得就此死去也没什么可留恋了。
“早知如此,当初活下来的人是你就好了。”
偌大的金殿中,他幽幽叹息着。
若是如今活在世上的,是那个总是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的小哑巴暗卫,他想,她一定会活得无比恣意潇洒,而不是他这样活得如同行尸走肉。
“这就是你的愿望么?”
一片幽静中,突然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殿外。
梅需胜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梅花清幽动人,雪色莹白倾城,在两种极致的美景中出现了一个人,一支玉簪挽起了如雪发丝,身上是简单清雅的银白色长袍,他就这样穿过片片坠落的梅花瓣,从雪地里走来,直到走到他的面前。
奇怪的是,地上分明满是鲜血,他一路走过来时衣摆竟半点污迹都未沾上。
魏谨言抬眸看他,隔着白纱看不太清楚他的脸,唯一能看到的,是他的眉宇间有一点业火红莲般的印记,一双眼睛如同月下潋滟的湖水,就这样噙着一抹淡笑注视着他。
“若是能用你的命,换她重活一世,你可愿意?”来人含笑问道。
魏谨言闻言笑了,声音嘶哑而低沉,他道:“这样,就再好不过了。”
“你当真不会后悔?”银发男子挑眉。
“不悔……吾以大凌皇朝之王的名义起誓,吾愿以吾之命,换她再生……”
“你乃大凌皇室的王,若是轻易做出这逆天改命的事,以后定会万劫不复!”银发男子不急不缓地道。
“万劫不复……呵……”魏谨言缓缓闭上眼睛,眼前浮现的是凌安王府当初的那场大火中,那个死在他怀中的女子,他怅然道:“我已经活得够久,既然这条命已经没有存在的价值,那便祭天,换她一世安好。若最终当真能抵偿她一条命,已经是极好了……”
银发男子凝眸看着他许久,所有想说的话终是化作一声叹息。
“既然如此,那便如你所愿。”
……
“你为何要帮我?”
在他死去前,他曾问那银发男子。
闻言,银发男子低低笑了一声:“我并非帮你,而是在帮你身边另外一个人。她的前世曾救我一命,却因此丧身,并且与你结下夙世因缘。然而,这并非好的缘分,而是轮回转世都无法消除的孽缘。你与她注定是彼此命格中的克星,结局非死即伤,历经三世方可消除。”
他未告诉魏谨言,若是无法化解他们之间的孽缘,他亦会被永生永世困于他们的轮回路上,再也无法回到自己的归处去。
果然,无论是神还是人,都是自私自利的。他垂眸微笑。
“这是第二次了呢。”这句话他说得太轻,魏谨言没有听到。
后来,魏谨言在第三世重活,记得连续两世自己惨死的命运。唯独不知道,那个他为之以命换命的女子……早在第一世就与他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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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后来那些属于魏谨言的记忆徐九微是无法看到的,她唯一清楚的,便是魏谨言曾因为她以命祭天,换她重活这一世。
“九微。”
正当徐九微震惊得无以复加时,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很慢地转头,看向不远处站立的一道人影。
一身银白色长衫,银发如雪,风华绝世,正是君无夜。
这个时候她忽然间发觉,君无夜还是那般有着一张毫无瑕疵的完美容颜,却再没了与魏谨言相似的地方。不论怎么看,两人都没有一丁点的相像,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张脸。
“你会觉得我看上去像他,是因为在你们正式相遇之前的那一世,我正在历经惩罚,与他曾共用一个身体容器。”似是看穿她的疑惑,君无夜淡淡地解释道。
也正是因为这样,徐九微与魏谨言结下不死不休的夙世因缘,而若是君无夜无法化解,他便要永远困在这里,无法得到超脱。
“将我带来这大凌朝的,是你。”徐九微用的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的语气。
虽然记得并不完整,但徐九微想起来一些零星的片段,在她遇到车祸穿越之前,带她走的人是君无夜无疑。
君无夜微微一笑,并不隐瞒:“是我。”
看她神情恍惚的模样,君无夜叹了口气,上前朝她伸出手拉她起来:“我早就曾经告诉过你,即使是亲眼所见,也未必全是真相。”
在雪中站定,徐九微低头不语。
是啊,因为看到的片段里那人的衣摆是极其艳烈的红色,她便下意识地认定是莫蓝鸢,以至于错得这样离谱。
“你想去战场?”看她一语不发就要走,君无夜突然道。
她没有看他,微微抿唇:“是。”
望着眼前人那清澈无垢,仿佛能照见人心的瞳眸,君无夜心头刹时思绪万千,他沉默了一瞬才开口。
“好,我带你前去。”
徐九微错愕地望着他。
本以为君无夜这种人要么会劝阻她,要么会对她的行为视若无睹呢。
不过,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他能带她前去再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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浔阳城的南城门口。
这里是攻破浔阳的第一道关卡,两边都被陡峭的山峰的包围着,山上种满了密密麻麻的树木,因为被积雪覆盖,远远看去犹如一座晶莹剔透的雪山。
平西将军与魏谨言到达城楼上时,底下已经聚集了无数夜氏王朝的兵马,黑夜中,数不清的火把把四周照亮得恍若白昼,城楼下,是扛着粗壮的木头在努力攻破城门的敌军,还有不少人已经在城墙周边搭上软梯,一个个迫不及待要往城墙上攀爬。
“务必守住城门,不能让他们进来!”
平西将军一声令下,守在城楼上的士兵得令,手中的弓箭和长矛亦没停过,不断攻向企图破城门和上城墙的人。
远处是不断响起的战马嘶鸣声,平西将军看着底下聚集的人,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照这个进度下去,不出半个时辰,城门必破,那时候就真的危矣。
南城门相当于浔阳城的大门,若是这里被攻破,城内必定会连连失守,兵败如山倒!
劈里啪啦的火光爆破声不断传来,夹杂着刀剑相撞的闷响,不时有人满身是血倒下,嘴里发出痛苦的喊声,这种场景堪比人间炼狱也不为过,平西将军最初还觉得魏谨言定会受不住,谁料一转头发现他满脸平静,不由得愣了愣。
底下是硝烟四起的战场,魏谨言一袭白衣静立在城墙上,生生给人一种他身处于杨柳依依,春水潺潺的江南烟雨中。
“苏将军,你看那人。”
似乎没发现他的注目,魏谨言用剑指指底下的人。上来之前,平西将军给了他一柄剑防身。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平西将军皱了皱眉。
城门外是一条宽阔的吊桥,桥的另一头,一名身穿盔甲的年轻公子骑在一匹雪白的马上,他正和身边的人在低声商量着什么,不时朝城楼上看过来。
隔着太远看不太清楚那年轻公子的脸,但看对方那一身极其具有标志性的衣服和金冠,平西将军很快就认出他的身份:“那是夜氏王朝的九皇子夜凌风,据说他完全不受宠,这次是被他的皇兄整治,故意被踢来战场送死的。”
说这话时平西将军语气中流露着一丝疑惑,据说这位九皇子完全没有带兵打仗的能力,现在看他那镇定自如的模样,倒是与传闻中受尽欺凌,只会傻笑的传闻不太相符。
疑惑归疑惑,平西将军倒没有多想,问魏谨言:“王爷是想要……”
“擒贼先擒王。”
魏谨言平静地接过他的话。
平西将军扬眉。
这个方法他自然早就想到了,可是底下铺天盖地都是夜氏王朝的人,真要从千万人中将那夜凌风擒获,完全是痴人说梦。
“不如,让我试试。”说这话时魏谨言将手里那柄剑丢回给平西将军,从腰间抽出自己的软剑。“苏将军的剑还是留给你自己防身吧。”
平西将军一手接过剑,脸色微变:“王爷不可轻举妄动!”
开玩笑,要真的让魏谨言丧身于此,他就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啊。虽然现在他猜测魏谨言是否真是天启帝所出,但万一猜错了,魏谨言又死了,那可就是灭顶之灾。
“放心,我可没有让自己死在这座浔阳城的打算。”魏谨言边说边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四周。
平西将军的脸色再次变了变。
因为原本以为两军交战会是在明日午后,今日大凌朝的军队就算再保持高度警戒,也免不了会产生一丝懈怠,这会儿眼看外城门就要被攻破了,地方来势汹汹,而他们还未正式开战就已经在气势上落了下乘。
如果此刻能擒拿敌军的主帅,是再好不过的主意了!
“那……”犹豫片刻,平西将军见魏谨言完全没有要听从他话的意思,朝身边的士兵吩咐道:“你们带领一个队伍一同随王爷下去,保护王爷安全!”
“是!”
魏谨言倒是没有他那样小心谨慎,脚尖在城墙上一点,人便如白鹤展翅般落在了城门口的吊桥上。
原本被命令去保护他的士兵见状,纷纷迅速扔下扶梯下去。
“杀啊——”
底下都是夜氏王朝的士兵,见魏谨言一下来,所有人都调转方向攻向他。
火光映照中,魏谨言毫不犹豫,手中的剑几乎是绝不落空,每个靠近他的士兵都被杀死,看得城楼上的平西将军瞠目结舌。
无暇顾及其他人的反应,眼看魏谨言已经清理掉靠近他的人,就要步出吊桥时,前方突然出现了两道人影,一个是个全身黑衣的男子,另外个则将面目隐藏在盔甲下,外人根本看不到他的脸。
不知是否是得了命令,其他士兵在看到两人出现后,立即转身继续攻城门,这里就形成了独自一隅的范围。
黑衣男子最先攻上来,面对凛冽的剑锋,魏谨言眼皮都未抬一下,脚步微微一动,往旁边让了让,而在他刚刚出现的地方,是许久未曾露面的湛清。
将那黑衣男子交给湛清,魏谨言看向那个看不到脸的另一人。
“真可惜,原本怀光王还交代我一定要留你的全尸呢,凌安王爷。”盔甲人嘿嘿笑了一声,声音无比阴冷,听上去就让人觉得起鸡皮疙瘩。
“是么,那就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来取我的命了。”魏谨言忽地笑了,那笑容若黑夜中绽放的清冷梨花,让人见之难忘。
两人同时出手,手中的剑交叉到一起时,隐隐能看见火光溅起。
魏谨言原本并未将他放在眼里,然而,当他看到周围突然间升腾起团团白雾时,面色立时变得凝重起来。
城墙之上,平西将军看不出底下的战况,他能做的便是全力指挥士兵抵挡夜氏王朝破了这城门。
“拿箭来!”
一声厉喝,立即有士兵送上带火的弓箭。
平西将军对准底下的敌军,羽箭毫不犹豫射出。
“啊……”
“砰!”
惨叫声和重物落地的声音同时响起。
平西将军恍若未闻,继续靠着弓箭射向敌军。
今夜他守的是这南城门,下一道关卡便是由淮阴侯亲自坐镇,无论如何他不能让敌方渗入到侯爷那边去。
不过短短刹那,白雾就将四周都湮没,魏谨言手中的动作迟疑了一瞬,这时候他看不到任何人,能看见的唯有茫茫大雾,在雾气缭绕间,他隐约看到那名头戴盔甲的男子,正要一剑刺过去,剑尖即将刺中那人时,他蓦地睁大了眼睛,手上和脚下生生顿住——
在白雾的尽头,出现的是一道他无比熟悉的人影。
她依旧穿着那身素白的如意裙,黑发如墨,一张脸未施粉黛,那双明澈如溪水的眸子里清晰倒影出他的影子,她冲他微笑着说着什么,唇瓣微微翕动。
眼看要刺出去的剑被他强行收了回来,强大的剑气瞬间反噬,所有伤害呈数倍统统回到他身上,胸口仿佛被巨石震碎,他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王爷!”
“魏谨言!”
城墙上依稀有谁的声音响起,但是此刻的他什么都听不见,眼前能看到的唯有那个素衣白裙的女子。
“阿九……”他轻轻唤出她的名字。
他看着她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离自己越来越近,脸上的笑容亦越来越明媚。
这些都是幻觉。
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然而他无法控制住自己向她挥剑相向。
刹那间,他想起曾经她被太子抓去,当他带着人破开密室的石门时,看到太子松开死死掐住她脖子的手,她如同失去了所有生气软软倒在地上。那时是他第一次发现,他无法看到她在自己面前再次死去,哪怕是假设也不想看到。
看着马上就要走到面前的她,他没有动。
耳畔已经有凛冽的剑风扫荡而来,眼看就要击中他,他甚至觉得下一刻自己就要丧身于此。
“魏谨言!快醒醒!”
突然有道熟悉的声音响彻耳际。
他蓦地清醒过来。
是啊,这都是幻觉。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这不过是盔甲人使出的诡计。
微微凛神,他握紧手中的剑,同时避开朝自己斩过来的剑风,这次毫不犹豫就朝那个已经来到他身边的幻影刺了过去——
“唔……”
一声闷哼后,他的怀中落入了一具温软的身体,然后就有温热的东西滴落到了他的剑上。
他本以为这些都是幻觉,可当抱住他的身体软软滑落到地上,眼前的白雾陡然间悉数散去,低头看去,看到的便是一身是血的徐九微,她艰难地捂住腹部,那里有被剑刺穿的痕迹,殷红的鲜血不断从伤口处冒出……
“阿九?”
刹那间,周遭仿佛失去了所有声音,万籁俱寂。
他看着她,彻底怔住了,全然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
分明是他与那盔甲人对战时陷入对方的幻境,接着在幻境中看到了假的徐九微,为何倒在眼前的她,竟是那般真实。
真实到,仿佛她真的受了伤,陷入垂死边缘。
“王爷!徐姑娘她……”
平西将军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魏谨言身体晃了晃,继而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到他满脸焦急地说着什么……
而在对面,是同样握着剑满脸怔忪的莫蓝鸢。
就在半个时辰前,当徐九微被君无夜带到城中,看到的便是平西将军已经下令开城门,所有士兵主动出城迎战。而在不远处,正与盔甲人对峙的魏谨言突然像是失去了所有行动力,怔怔停在了原地,眼睁睁看着盔甲人离他越来越近……
一瞬间心都悬在了嗓子口,她惊惶地喊着他的名字:“魏谨言!”
魏谨言却像是什么都听不到,立在原地动也未动。
“说起来,夜氏王朝的叶将军的幻术,可是至今无人能破。”莫蓝鸢的声音突兀地传来,她转头,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身边的他。
据说夜氏王朝有一名男子武功平平无奇,可他擅长用幻术,此种幻术极难破除,据说能让人看到心中的执念,让人心神大乱,继而丧命于他的剑下。凭着这一招他杀了不少高手,更成为很多人最恐惧对上的对手。
人活一世,唯有执念最难破除。
所以,这名男子可说是不少人的噩梦。
“难道是你……”
周围尽是杀红了眼的士兵们,徐九微站在城楼下,惊异地望着眼前容颜妖异的莫蓝鸢。
斜睨她一眼,莫蓝鸢唇畔挽起一抹毫无温度的笑,缓声道:“我说过,今夜我要让他彻底死在这浔阳城里。此刻不正是杀他的最好时机。”
语落的同时,他的手中多了那一柄银白如雪的剑。
看着他毫不犹豫越过其他人朝魏谨言而去,那一刻,明明脱力到快要站不住,徐九微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想也未想就冲在了他的前面,挡在了魏谨言身前……
……
“阿九?”魏谨言垂下眼帘,低喃道:“这一定也是幻觉吧。”
微微俯下身子,魏谨言想要触碰倒在地上的人,却不知为何手指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莫蓝鸢亦是脸色煞白,他的皮肤本就比正常人要苍白得多,此刻竟比地上那皑皑白雪还要惨淡,抿唇看着自己手中那柄毫无血迹的剑。
这把剑碰到血就会自然而然吸收,若不是地上的人身上那明显的伤口,他都无法相信,这剑刚刚刺穿了她的身体,留下一道血窟窿。
“这幻觉竟这般真实,我倒是小瞧了那人。”魏谨言轻轻笑了一声,手终于抚在了徐九微的脸上。
当指尖触及那温软的肌肤时,他一颤,几乎想要撒手甩开。
不妙,他恐怕已经深中幻术,都开始产生幻觉了。他想着。
身上的伤口痛得徐九微几乎要昏厥过去,她死死咬住下唇,逼迫自己保持清醒,她看着他伸出的手,用尽全力握住。
“魏谨言……”
艰难地喊出他的名字,徐九微的气息已经逐渐变得微弱起来。
身边是杀红了眼的两国士兵们,平西将军留下一些人将这边团团围住保护起来,便带着手下全力御敌。
“王爷!”
一剑杀了两个想要过来偷袭的敌人,湛清的一声厉喝惊醒了魏谨言,他低眸看着倒在地上的徐九微,清醒的瞬间心脏同时跌落到了谷底,颤巍巍地揽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怀中,他不确定地唤了一声:“阿九?”
努力睁大眼睛看着他,徐九微的唇角扯出一抹微弱的笑:“魏谨言,你还活着……真好……”
这已经是第三次她死在他的前面,与前两次不同,这次她是心甘情愿的。
“阿九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声音颤抖得不像话,几乎都快要听不清,然而她知道他在说什么。
手上染满了鲜血,徐九微缓缓抚上他的脸,苦笑道:“真可惜,原本我以为……这一世不会再有这样的下场了。你说……我们是不是注定要克对方……”
她本是玩笑般说出这样的话,谁料,抱着她的魏谨言浑身一僵。
他想起了君无夜曾经说过的话。
她与他命格相克,注定每一世都非死即伤。
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徐九微咳嗽两声,有鲜血顺着她的嘴角溢出,她艰难地道:“你大概不知……不知道吧,这已经是我第三次因为你死了。”
“阿九你在说什——”
魏谨言本想说什么,却蓦然醒转过来。
头朝他的怀中轻轻靠了靠,徐九微虚弱地吐出一口气,叹息道:“第一世成为你的王妃时,我其实……其实很开心,可是却因为你死了,我曾经很怨恨你……可是,后来第二世再次遇上你,我忽然发觉,你又何错之有……可是,我以为这第三世我们能避开前两世的结局呢……”
她断断续续说着,身体的力气已经在逐渐消散,抚着他脸的手眼看就要垂下,却被他伸手覆住,他的唇角扯开一抹微妙的弧度,似喜似悲:“我早该知道,一直都是你。”
徐九微想要笑,却发现已经连一丝力气都提不起来了,无声叹了口气:“我已经知道,是你为我以命换命换我重活……如果……能早点认出你就……就好了。”
徐九微的语气里带着轻微的遗憾。魏谨言心头越来越沉重,深吸口气,却依旧无法克制住话语中的颤音:“是我没有告诉你……不怪你。”
伸手撩开她额角汗湿的一缕发丝,他抱着她肩膀的手紧了紧,重复道:“不怪你,阿九。”
徐九微轻轻摇摇头:“如果我能早点知道……就不会浪费那么多时间了,也不会……”她想说不会为了莫蓝鸢让他露出难过的表情,却突然深深喘息口气,眼前的景物和人都变得模模糊糊,看不甚清明。
察觉到她的气息越来越弱,魏谨言的心彻底沉了下去,轻轻抚摸着她的脸,温柔地说道:“阿九,不要再说话了,我为你疗伤,你知道我的师傅是鬼医魏清,我一定会治好你。”
他不管不顾让她靠在自己怀中,手掌紧贴着她的背,想要运输内力给她,可是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让她变得好一些。
“噗——”
刚刚在幻境中受过伤,突然这般耗费心神,魏谨言吐出一口鲜血。
“王爷你快住手,这样下去你也会死!”湛清想要阻止魏谨言,才刚触及他的肩膀,就被魏谨言一掌震得倒退几步。
“咔”地一声,湛清以剑抵在地上,勉强稳住身体,满脸焦急地望着人群中的魏谨言,莫蓝鸢就在身边,他随时都有可能杀了魏谨言。
“不要白费力气了。”头颓然靠在他怀中,徐九微侧首冲他微微一笑:“真是不公平啊,每次都是……都是我死在你前面……”
语毕,她的眼前已经彻底陷入一片模糊,连他的脸都无法再看清,她艰难地抬起手摸索着。
魏谨言倏地握住她沾满鲜血的手,放在唇边轻柔地吻了一下,心头的恐惧终于抑制不住弥漫开来,身体微微发颤着抱紧她,话一出口,方知声音早已嘶哑得不成调:“那你就活下去,下一次,换我死在你前面!”
腹部的伤口慢慢的不再感觉到疼痛,四周响天震地的杀喊声也消失了,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安静中,徐九微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越来越模糊,魏谨言在她耳边落下的声音亦突然间隔了千里万里,并且越来越远,再无法听清。
“魏谨言……这一次……你也一定要活下去啊……我好像一直没有对你说过……”
她定定凝望着他,即便眼前早已经看不见,耳边也听不到,她努力扯出一抹微笑,一字一顿地说着:“魏谨言……我喜欢你……”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她控制不住地闭上了眼睛,被他抓住的手随之慢慢滑落……
刹那间,魏谨言的心仿佛也跟着坠落进了看不见底的无边深渊。
他低头静静凝视着怀中人苍白的脸,呢喃般轻声唤道:“阿九?”
没有人回应。
“阿九……”他再次唤道。
耳边响起的除了马蹄践踏过的声音,还有轰轰烈烈的杀伐声,没有其他。
“阿九——”
魏谨言紧紧抱着她,一声一声悲怆地唤着她的名字,可是再没有人会回应他。
那一刻,天地仿佛都为之动容,停了很久的雨再次下了起来。
飘摇不定的雨中,身着白衣的男子死死抱着怀中的女子,久久未动弹,仿佛随着她一同死去了。
夜风瑟瑟,雨声沥沥,却无法将那一声声凄苦的喊声掩盖去。
……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直未曾动过的魏谨言闭了闭眼,缓缓抱起失去生气的徐九微,头也不回地冲身后的人说道:“湛清,告诉林遥和红樱,我要让这里的所有人为阿九陪葬。”他的声音沉静而嘶哑,夹杂着刻骨的悲恸与绝望。
“……是!”湛清迟疑着应道。
“阿九不喜血腥味,我带她回去。”他喃喃起身,抱着怀中人往前走,每一步都走得非常慢,白色的衣袍和漆黑的发在夜风中飞舞,俊美清隽的面上看不出表情,他一步步踏过满地鲜血,跨过堆砌的尸山,朝城门走去。
而就在他离去的时候,城楼两侧的山峰上突然出现大批士兵,他们不断向底下抛下巨石和带火的羽箭,并且攻势越来越快。
“这是哪里来的人?!”平西将军又惊又怒,那些人穿的是大凌朝的士兵衣服,可他从未布置过这一步。
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想起不知缘由出现在浔阳城的苏放鹤,开战前夕他亦不知道去了哪里,莫非这些是他带来的?不对,苏放鹤早已不涉世,那么这些……
很快他就无暇去顾及其他了,山上滚落的巨石不断砸下,无论大凌朝还是夜氏王朝,都被打得措手不及,凄厉的哭喊声几乎震天,四周不断有人倒下,漫天都是殷红的鲜血,将地上的积雪都染成了血红……
那一天,当淮阴侯接到消息带大军赶来时,看到浔阳城南城外几乎已经化作一片血海,数不清的尸体堆集在地上,其凄惨程度让在场的人无不为之动容。
天际一轮明月出现在夜空中,仿佛都被这无边无际的红色染成了血月。
魏谨言抱着徐九微一直走到驿馆,他仰首望着空中的皓月,听着城外渐渐平息的哭喊声,表情无比平静。
一切都结束了。
可真正的人间极苦……才刚开始。
唇角微微一弯,浮起一朵悲喜难辨的笑,他口中隐隐有鲜血溢出,身体摇摇欲坠就要倒下。
“王爷!”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抱着徐九微的手重重颤抖了下,尔后用尽全力抓紧她,就此堕入无边的黑暗中……
若这是梦,就让他立刻醒过来。
***********
月明星稀,夜色沉沉。
韩冰皱眉看着站在庭院中的人,从城外回来后他就一直站在那里,没有动过,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看上去与平日里毫无差别,然而那紧握的手却早已经骨节泛白,甚至隐隐有鲜血不断顺着指尖滑落,一滴一滴滚落在雪地里。
“韩冰……”
莫蓝鸢突然唤了一声。
韩冰侧首望过去,恭敬地道:“主上。”
“你说……明明我曾经想要杀了她,可是真的下手了,为何感觉不到丝毫喜悦。”
那声音太过飘渺,分不清是真的在问他,还是自言自语。
不等他回话,莫蓝鸢勾起一抹嘲弄的笑,摇摇头道:“不,不对。那个女人只会无缘无故乱人心神,她死了最好,而且是我亲手杀了她……这可不就是最好的结局……
他边说边说,然而那张倾绝的面孔上,浮现着任何人见了都会为之黯然神伤的苦痛,眼底涌现的是深深的凄楚。
没有人能看到他的动摇。
没有人能知道他在看到她死去的刹那,心中猛然袭来的窒痛,几乎让他站立不稳。
可悲的是,至死……她都未曾看过他一眼。
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另一个人身上。
而他亦无法名正言顺地触碰到她。
他的手掩在眼睛上,讥诮地笑出声来:“可笑!不过是区区一个她……不过是区区一个……”
韩冰敛眸没有再看他,听着他断断续续不断溢出唇齿间的笑声。
那声音如斯悲凉,犹如野兽的濒死前的悲鸣。
韩冰抬头仰望夜空,幽幽叹息。
***********
同一时刻的驿馆西苑里,房间里没有点灯,唯有窗外的月色与荧荧雪色映照进来。月是清冷的银白,雪也是银白,衬得屋中的一切都带上了几分无法形容的凄然而冰冷的味道。
红樱迟疑着推开门进来时,看到床边人还坐在那里时无声叹了口气。
“王爷……”
她轻轻喊道。
魏谨言置若未闻,看着床上的人一动不动。
秀眉深深蹙起,红樱上前一步掌灯,当明亮的烛火耀了满室满堂时,她同时看清了坐在床边的人。
“王爷你的头发——”
红樱惊慌地看着这一幕,手中的火折子落在了地上。
魏谨言静静坐在那里,身上的衣服还未换过,依旧是那身染了不少鲜血的白袍,他的面容依旧俊美至极,然而往日里那如墨绸般的发变成了雪白,顺着他的肩头散落下来,如同水银流泻。
苍白如雪的脸,修长入鬓的眉,泛着白的唇,整个人淡到虚无,就那样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眼前的人,神情木然,满目空洞,仿佛感知不到外界的一切,笼罩着他的只有冰冷无声的黑暗,整个人都透出一种无比苍凉的气息。
他人还活着,心却已经苍老,甚至死掉了。
霎时,红樱的心中闪过这个念头。
“王爷……”
她满目涩然望着他,不知该说什么好。
不知是不是她的声音惊醒了他,魏谨言慢吞吞回过头来,顺着红樱悲伤的眼神看向垂落在肩头的发。
他闭上眼睛,无力的笑了笑。
一夜白发又如何。
这些统统换不回一生相思,换不回他想要的那个人……
换不回……
他的阿九了啊……
幽静的房间内,响起不知是谁悲戚的哽咽。
房间外,湛清抱着剑靠在檐下,轻轻呵出一口热气。
今夜真冷啊。
明明没有再下雪了,为何会感觉到这样凉彻心扉的寒意,明明冬日还未来临,此刻的浔阳城却仿佛已经是寒冬腊月,让人如堕冰窟,再也感觉不到暖意……
作者有话要说: 淡定宝贝儿们,这不是大结局,还有20章左右才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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